魂归

    李竹个看着眼前的书,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她想起那个夜晚,自己坐在矮石墩上,低头看见那双红色的球鞋。

    它的主人和它一样张扬,手里拿着杯奶茶对李竹个说:“喏,布丁红豆奶绿,去冰七分糖,没有加珍珠。”

    李竹个几乎又要哭出来,她咬牙切齿地问:“你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买杯奶茶吗?”

    许毅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认真说道:“那也不是,但我要是回去了,就得听你五音不全的歌声。想了想我还是在下面多待了一会。”

    他拍了拍李竹个后背,李竹个感到背后一阵令人牙酸的疼,瞬间绷紧了背,毫不客气拍掉他还未缩回的手。

    许毅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你妈打你了?”

    李竹个瞥他:“你怎么知道?”

    许毅笑得很随意:“你问我?我刚送酒上去,就听说你闹了个大乱子。”

    他忽然认真问道:“李竹个,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想结婚,那后面的事情你都不用顾及。”

    李竹个不想回答也懒得动,只是不断地喝奶茶,眼睛里是浅浅的水光。

    但许毅步步紧逼:“你想我就护你,你不想就去干你想做的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李竹个好似不经意说道:“你奶奶今年已经90了吧。”

    “是,但这不是让你嫁人的理由。”

    “可我想做的事,要走很远的路,可能要用一辈子去践行呢?”

    “那我和你一起。”

    李竹个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故意问道:“假设我们必须分开很久,你又恰巧遇到你更喜欢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灯光打在许毅身上,莫名地温暖,他说:“李竹个,你知道我不是gay。”

    李竹个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又听见他说:“我已经见过很多很好很优秀的女孩子,可是我仍然只爱上了你一个,你凭什么觉得我前面二十多年遇不到那样喜欢的人,今后就能这么幸运,一下就有更喜欢的人了?”

    李竹个有些恍惚,她凭借本能反驳道:“我们还算不上爱吧?”

    许毅歪着头,颇为戏谑地看着李竹个。

    原来很多年前的问题该是这个答案,李竹个想。

    她同样认真地说道:“如果我要去做我想做而不后悔的事情,你会等我吗?”

    许毅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你说你遇到自己更喜欢的人,我等着参加你的婚礼吗?”

    李竹个知道他是有意揶揄自己,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不会,你忘了我没有喜欢的情绪。”

    许毅叹口气:“你每次这么说都像是在PUA我,好像让你喜欢别人也不是不行。”

    李竹个只好换了一种说法:“但在我见过的所有异性里,你是我最想在一起的那个?”

    看见许毅被逗笑,李竹个说道:“如果有下一次再见到你,我就要喜欢你了,不会再让你追我。”

    许毅一边笑一边无奈地说:“好吧,我欠你的。”

    许毅处理了剩下的事情,李竹个来了神仙村。

    最后的最后,他们都与想象中的自己大相径庭。

    花开花谢,人来人往,转眼就是金黄的深秋。李竹个在学生的环绕中度过了自己难得愉快的生日,在这白云蓝天之下,她短暂地获得了新生。

    今天,她接到了一个很久不曾打来的电话——

    “HappyBirthday!李竹个!”

    李竹个也很高兴:“张大美女,你终于记起我了?”

    “瞎说什么,你一直都住在我心里的。”张月立不满地嘟囔,又撒娇道:“10月5号我的婚礼,你来嘛~”

    李竹个眼睛一亮:“你要结婚了?是哪个?不会是之前那个长得一言难尽的那个姜什么什么吧?”

    “哪一言难尽了,你可不要当着我老公的面说啊!”

    “真的决定要结婚啦?”

    “嗯,你来吗?”

    “来!你等着我。”

    李竹个特地去镇上剪了一个精神的短发,虽然放假了但学习的补习班却一直在进行,李竹个的假期在两天之后才正式开始。

    正好国庆小路上人来人往,李竹个订好了一位学生家长的车,她推着行李箱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李竹个。”

    我有点奇怪,这声音很年轻又平静,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样,好像不像是在真实世界。

    身后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我听得有些模糊,但那声音又变成了带着口音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李老师,等一下!”

    李竹个转过身,我什么也没看见,眼前一片漆黑。一回生二回熟,我知道我的回溯大概快要结束了。

    我有些迷茫,我已经做了太久的李竹个,心里终究留恋了一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带了些解脱的释然。

    人间成过往,魂魄归鬼界。

    *

    我睁开眼,看见万年不变的黑衣背影。我却盯着他裤脚的红,不知道为什么脑子蹦出另一个名字来——“孟弋翮?”

    孟婆身形纹丝未动,过了几秒,他才转身,眉宇间是淡淡的不解:“谁?”

    我轻笑了下,嘲笑自己魔怔了,嘴里不在乎地说道:“没谁,不太重要的人。”

    我看了看天色,似乎要天黑了,于是盘腿在奈何桥头坐下,数河流里亮晶晶的石头。

    孟婆见我无趣,开口问道:“这次回溯你都记起来了吗?”

    我奇怪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数石头,敷衍地应道:“没有,离李竹个死应该还差一点。”

    孟婆身影仍然不见走,他沉稳地继续道:“你还要再继续吗?”

    我究竟有没有去月立的婚礼?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许毅还在等我吗?我怎么就死了?无数的疑问催促我应该继续想起来。

    我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声音疲惫地说道:“不要了。”

    孟婆点点头,也不问我为什么,抬腿就向樱花树走去。他的背影和我认识的很多人的背影重合,我叫住他:“孟婆——”

    他闻声回头,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前认识吗?”

    孟婆眉心微动,像是在考虑什么,这样相持很久之后他才答道:“认识,很久之前。”

    我笑得勉强,问道:“只是认识的关系?”

    他回答得很干脆:“只是认识,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在我生命中可太多了,成绩单上看不清的名字,公司里脸庞模糊的同事还有每年海棠花开时那些人来人往的游客。

    我不再纠结,也懒得推敲思考,专心致志地数石头去了。孟婆破天荒地看我数了一会石头,出声安慰道:“人间已经过去了。”

    今天孟婆的话属实有点多,但也并不是没有过。我受宠若惊地抬头,神色复杂却笑着说道:“对李竹个而言,人间还没有过去。”

    孟婆又靠近了我一点,像是在提醒什么:“但你就是李竹个。”

    我被一语点醒,意识到自己在回溯里自始至终都将李竹个的人生看做一场闹剧,站在上帝的角度去批判她嫌弃她。李竹个开心与绝望,我都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共情。

    可如何能不共情呢?我就是李竹个,她所经历的也是我所经历的,那些委屈与伤心,也全都是属于我的。

    孟婆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可最终却叹口气,轻飘飘地回到树中休息。

    我数了一夜的石头,第二天早上眼圈就开始有些淡淡的淤青。我仍然固执地数着,哪怕一遍遍记不住数字又重来。

    吴言中午跑过来看我,他苦着脸对我上瞧下瞧,眉毛都变成了八字,颤巍巍地问道:“李竹个,你上辈子是烧杀抢掠呢还是坑蒙拐骗为生,怎么能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执念与怨气。”

    我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很好啊,做鬼真的很好啊,终于自由了。”

    吴言的小眼睛写满了“没想到你还坐过牢”的意味,他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哥都是过来人,没事的,下辈子好好做人。”

    我错开肩膀,吴言扑了个空,满脸不可置信又有些委屈地看向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他的亲近而感到不适应,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一下子疏离了许多。我蹩脚地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会用这么多成语了?”

    吴言并不上当,他气鼓鼓地说道:“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不重要,但既然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就先兑现承诺把功德给我吧。”

    “我没想起来全部。”

    “什么?”

    “我没想起来全部。”

    “你骗鬼呢!”

    “我真的没全想起来。”

    吴言气得直跳脚,他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总是这…这样!”

    我忽然有些悲伤:“我可以攒钱,我可以把我所有钱都送给你。”

    “功德为什么不能?”

    “因为它不该属于我。”

    吴言没有听懂,但他似乎也不再生气,反而是犹豫着说道:“你这个样子好奇怪,你还可以变回原来那个李竹个吗?”

    我漆黑的眼瞳像是透过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没有功德,你还会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们僵持着,谁也没有回答谁的问题。可最后吴言走的时候,他的背影看起来好难过。

    我忽然意识到我说错了话。

    我又在把别人对我的善意拼命地往外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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