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前尘往事,尽数忘净。也许,故事的开头早已注定了故事的结尾。

    ——《李竹个的光阴回溯记事》

    进入初三,生活渐渐紧张起来,对于李竹个而言,初三的压力并不比高三的压力小。

    毕竟对“有潜力”和“就这样了”的孩子,人们的期许是天差地别的。有潜力的人总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维持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这可能也就是人们为什么更喜欢浪子回头金不换故事。

    学校手头上也终于有了些闲钱,从印发的清晰试卷上就可以看出来,那台每页漏掉两列不打的打印机它总算是退休了。

    据说学校的室内羽毛球馆和篮球馆也终于开放了(之前因为没有设备是所大空房),校领导一高兴,决定开展全校的羽毛球比赛。

    开始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但随着夜长日短,班上昏昏欲睡的氛围像是会传染似的。每个人都打着哈欠,然后习惯性拿瓶风油精揣兜里。

    霸天也受不了班上这浓郁刺激又混合着各种烂臭味的奇异味道。他强调数次无果,于是反其道而行之,一个劲地鼓动大家去参加羽毛球比赛。

    他点名道姓指道:“孟弋翮,你之前好像拿过什么省级羽毛球第一吧,你也去参加一下,反正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

    这下大家全都积极起来,参与的人超过了半数。

    李竹个并不理会,11月的天气还像春天那样变幻莫测,一会凉一会热的。而且要是打不过孟弋翮,多丢人啊,她才不愿意参加。

    平时文文静静的李静却兴致勃勃地报名参加,并央求着李竹个陪着她一起。李竹个虽然在大家眼中是个不好说话的母老虎(大部分都是曾方洲那个小胖子宣传的),但她一向禁不住人说软话,于是也半推半就地参加了。

    不过,她在球场上倒是打出乐趣来,她的体力耐力甚至爆发力都不输男孩,尤其是打类似于任明阳那样看起来高大却四肢不协调的,很少有人能够打赢她。

    比赛的日子来得很快,就像是领导的临时通知一样,迅速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李竹个比赛那天算是第一次踏进学校新修好的羽毛球馆,里头面积不小,足够容纳所有参赛的选手。

    那也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儿八经面对面看到孟弋翮的绯闻对象侯昭。侯昭是中途转校到五班的,老是低着头走路,存在感很微弱,李竹个几乎没这么见过他。

    只是,侯昭怎么是一个性格腼腆长相忧郁的男生?

    啊,忘记了,传闻中,孟弋翮是gey来着。不过,gey是什么,李竹个其实不太懂。

    侯昭长得其实很俊秀,他皮肤很白,却不同于常人,是近乎惨白的肤色。头发细软泛黄,阳光下好像染成金色了一样。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近乎脆弱迷离的美,这样的形容明明不应该用在一个男生身上,但却又十分贴切恰当。

    李竹个点点头,孟弋翮不愧是孟弋翮,眼光也是不同寻常。

    比赛很简单一局三分制,三局两胜,连裁判也大多是什么也不懂的学生充数。以至于大家会生出学校这比赛真够草率的想法。

    比赛打得随意,没费多长时间就有半数被淘汰了。李竹个一路过关斩将,可没想到会和侯昭对上,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脆弱迷离”的男生打球玩的尽是“阴招”。

    他擅长前后左右轻重交替的打法,李竹个被动地满场跑,耗了小半个小时,李竹个体力不支,自然输了。

    人不可貌相,李竹个气喘吁吁地想。

    侯昭低着头在李竹个身边拿水,他惨白的手臂上画了一个简易的红笑脸,李竹个愣了愣。他便退了一步小声说:“不好意思同学,承让了。”

    这模样,敢情像她赢了一样。

    李竹个不在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也退后两步避开他说:“没事没事,兵不厌诈嘛。”

    李竹个不明白,拿刀在自己手上划出笑脸的人,怎么想也不应该是像他这样温顺得像只绵羊。

    正好李静来找她,看起来心情不佳的样子。她一上场便对上孟弋翮,没两分钟就被他秒杀了。

    李静深吸一口气,应该是被气着了,声音都带了些哭腔:“他竟然都不让让我?!”

    李竹个不知道怎样的打法才能把李静打得这样伤心,难道被球砸中了脸吗。于是她安慰道:“毕竟是比赛,你已经很棒了,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算了!”

    李静:“他还说我菜,技术太垃圾。”

    李竹个心说这我怎么安慰,他真是一点也不嘴下留情啊,平时不是都说什么没素质没礼貌没教养之类雅不雅俗不俗的鬼话吗?

    但很快李竹个就体会到李静究竟能有多菜,这才发觉孟弋翮所言非虚。

    她在复活赛里不小心对上了李静。李静发球软绵绵地,因为过于扭捏,活像肌无力患者,直接没过网输了一局。

    李竹个都没有机会抽球,甚至连站的位置也没怎么移动。眼看她没打多久又要输掉第二局比赛,李竹个纠结地抉择了一会,决定还是放放水。

    没承想本不应该过网的球到了网线上,巧妙地贴着李静那面掉了下去,旁边看的裁判笑着喝道:“好球!”

    李竹个傻眼了,她本能地看向李静,就见她果然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把球拍一扔,哭着跑了。

    李竹个赶忙拿着球拍就追了出去,李静走得很快,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李竹个缠在她身后,不断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是想让让你。”

    一向好脾气的李静忽然回头把李竹个手中的球拍拿走又重重甩在她身上,吼道:“我需要你让我吗?你们不就是嫌我又菜又垃圾吗?你别跟着我!”

    李竹个的手被球拍砸到,那瞬间的疼痛让她几乎叫出声。她把手藏在身后,疼痛令她清醒,语气也冷静下来:“那不是我说的,是孟弋翮说的。他说的…”

    李静不耐烦地打断:“谁说的重要吗,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是。什么都要比我好,又在这里装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混不进你们的圈子。”

    李竹个:“什么圈子?李静你别走,李静,李静…”

    第三次喊李静的时候,李静已经走到了3号教学楼门口,那里还挂着上一次期中考试的名次。

    李竹个忽然有一种预感,好像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如果她走了,就会彻底失去她了。于是她大喊道:“李静,你要是走了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李静转身远远地看着她。

    这是连小学生都不常用的威胁了,李竹个捡起那个球拍,大力将它折成两半,像是威胁又像是请求般说道:“你要是走了,我们就和这球拍一样了。”

    李静身形顿了一下,再一次转身,没有半分犹豫地走了。

    李竹个落寞地看着自己开始肿胀的左手,蹲在地上,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话不是她说的,明明也已经努力在安慰她了,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像心里有一团火,被扑灭了一半。

    事情回到起点,如果孟弋翮没说那些伤人的话,李静就不会生闷气,更不会和自己绝交了。

    李竹个不甘心,他这样不好的人,自己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他?老师喜欢他,同学崇拜他,抢走了自己的第一,还要抢走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果真是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李竹个看着掰弯成两半的球拍,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她倔强地一遍遍擦干,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懦弱地哭泣。

    她埋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听见有人着急地喊自己名字,也不搭理。直到一个声音凑近她的耳朵,着急地问道:“李竹个,你比赛开始知不知道?再不去就算弃权了!”

    李竹个抬起半个头,眼眶里却又被打湿,张月立愣了愣,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竹个歪着头想了想,这世上的人从不会将自己作为第一选择,好像永远都没有被人放在心上一样。周甜这样,爸妈这样,现在连李静也是这样。

    她涩声道:“我好像,又被人抛弃了。”

    可李竹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把怨气放在孟弋翮身上:“为什么,李静真的喜欢孟弋翮吗?喜欢到我这个朋友也可有可无吗?”

    “明明是他说的,为什么要怪我呢?”

    “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他?”

    这世上越是李竹个所珍视所在乎的,就越是以惨痛的代价离去,直到一无所有,直到将李竹个的锐气磨平,不再奢求。

    张月立站着默默听了很久,最后才叹口气,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似的轻抱住李竹个说道:“其实,也许,可能是因为,有些人,并不适合当真心的朋友吧?”

    李竹个想,可这一生,我该遇到多少人,才能遇到真心的朋友呢?

    *

    孟弋翮果不其然是初三组的第一名,身边许多人围着,他则站在高高的简易站台上拍照。

    李竹个这边的风景则大为不同,年轻的体育老师脖子向前微倾,眉间郁色遮掩不住:“你再说一遍,你怎么搞断的?”

    李竹个很少撒谎,她眼神飘忽不定,磕磕绊绊说道:“我摔了一跤,它就、就这样了。”

    羽毛球拍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这要是被爸妈知道了,恐怕两条腿都不够打断的。

    李竹个垂着肩膀丧着脑袋,忽然被后面人一摆,一个黑色身影站在她前面说到:“算了算了,就算正常损耗报销吧,不行再来找我。”

    李竹个规规矩矩地喊道:“黄老师好。”

    霸天穿得板板正正,黑着脸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快去吃饭吧,这里没事了,哦还有,去医务室把你手看看去。”

    李竹个竟然从中感受到黄妈妈特有的温柔,可她刚抬腿准备离开,忽然又站回来问道:“可是老师,医务室在哪里?”

    霸天:“……”竟然忘了学校因为没钱压根就没设置医务室。

    回去的路上,李竹个看见风光的孟弋翮刚刚和侯昭分别,侯昭进了教学楼,孟弋翮看样子要走向食堂。

    于是她攥紧了拳头加快脚步,却被孟弋翮轻松追上问住:“诶,你怎么弃赛了?”

    李竹个瞪着两个眼珠子漠然看向他:“我也想要有个男朋友。”

    孟弋翮一下和她隔开了些距离:“是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我说的是火星语?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李竹个继续自顾自地说:“孟弋翮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就不能离我朋友远一点吗?”

    孟弋翮莫名其妙,他脾气不算好,立即翻脸道:“你吃炸药了?没事就针对我,我讨厌惹你了?关你什么事?”

    李竹个没有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前言不搭后语道:“不关我的事,但我现在就是莫名看你不爽,我一定要在外高清北班的自主招生上考过你!我……”

    孟弋翮看起来很疲惫,像是打球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样,捂着头打断她的话:“好吧,那你努力吧。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总能情绪饱满地活着,好像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羡慕她?羡慕她父母不和,羡慕她朋友背叛,还是羡慕她满心恶念?李竹个觉得他讽刺极了。

    李竹个回到家,在那个粉蓝色日记本首页上一笔一划写道:“我要诅咒孟弋翮,诅咒他一生不遂所愿,不为人喜,即便我死后也要如此。”

    她看着崭新的本子,写上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个极具怨念的诅咒,忽然哭着将它撕下藏了起来。

    那时李竹个想,她肯定会比孟弋翮早死,然后再做鬼诅咒他,让他活不安稳。可她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意气风发骄傲自大的人,会死在她的前面。

    他教回了自己死亡的意义,却也成为我一辈子的阴影。

    可惜再也回不去那个金黄灿烂的九月,再也见不到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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