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赚钱！
当然这个似曾相识的信念仅仅持续到我走到相思路路口，听见那个熟悉的下班钟声时就打消了。
——算了吧，赚钱好累，如今我的尾椎骨仍然神经反射式的隐隐作痛，还是先去老祁那里吃个糯米鸡||吧。
死了还要当个打工人可太憋屈了。
我越发觉查到“躺平”的妙处来，不愿意再继续先前的“打工”生涯。
奇怪的是，在我头七前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头七过后，我几乎只想坐在某个地方，发个呆看看风景就好。
我说不清楚哪里发生了变化，少得可怜的记忆告诉我，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幸福的人间。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死了，在一只鬼也不认识，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的冷冰冰的鬼界。
我叹口气，打开包裹着糯米鸡的荷叶。
黏糯的米饭包裹着去骨的滑嫩鸡肉，散发着丝丝缕缕荷叶的清香来，入口是抚慰人心的柔软与热气。
这才是即便让我天天吃也绝不会吃腻的挚爱，在氤氲的热气里我情不自禁将紧绷了一天的身体慢慢放松。
这美好突然被一道不男不女的机器音打破。
“人间收款66元，账户余额75.15元。”
我被吓了一跳，手上不自觉握紧了糯米鸡，指尖轻易地抓破薄薄的荷叶皮，插进早已腌入味的糯米中。
我早已失去心跳的心脏也躁动不安——
如果有心跳的话，我大概是处于心脏要跳出来的地步。
我居然有些庆幸，还好我已经死了，不然就得被吓死过去。
“谁？！”我眼睛提溜地打量着四周，小声问道。
周围空荡荡的，甚至连老祁都到后厨去忙活了。
……
不瞒你说，我虽然已经是鬼了，但是我还是很怕鬼啊！
我放下手里变形了的糯米鸡，快步准备移到后厨去找老祁，这时一只手蓦然搭上我的肩膀…
“咚！”
“啊！！”
*
吴言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我对面。他头上突起了一个小包——当然五分钟前那还是一个看着十分可怖的伤口。
我满脸歉意地解释道：“抱歉啊，本能反应。谁让你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吓我。”
吴言不满地哼哼唧唧：“嚯？我不只是像，我还就是呢！”
我哽住片刻，还是解释道：“有个声音凭空出现在我耳朵里，还说我账户有多少钱。本来店里都没人了，一转头，你怎么就在我后面了？”
吴言恨恨说道：“我就猜你在这里，刚看见你你就往后厨跑——我追上去拍你，你还不动…嘿…你猜怎么着？”
我蚌埠住，脑中不受控地想：您在这玩捧哏呢还我猜……
“你二话不说给我一拳！！！”吴言自言自语地接上。
大改是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摸了摸那个小鼓包，又“嘶”了一声说：“我躲过去，你还继续踩我，害我没站稳直接扑向桌角！”
他越说越生气：“生前死后我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偏偏我那180斤反骨让我反驳道：“可是你摔死的时候肯定比这惨多了。”
吴言瞟了我一眼，说：“那个一睁眼一闭眼，哪来的知觉？你这个太疼了，我也太惨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道歉。
吴言：“请我一个糯米鸡加魂油的……”
我瞬间抬起头：“你不是没有魂火吗？”
我反问的声音越说越轻，因为吴言捂着他已经好全了的伤口正呲牙咧嘴地装疼。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肉疼道：“好！请！我请！”
……
吴言慢条斯理地打开包裹着糯米鸡的荷叶，才分析道：“你听到那个声音大概是人间给你的供奉。毕竟头七，按理来说，你应该今天有不少收入。”
我：“收入？有人给我烧钱吗？”
吴言咽了咽嘴里的糯米鸡，继续说道：“也不一定，只要是供奉之物都行。你不是左撇子，那可以看你右手，然后在你的账户里查到。”
右手？
我摊开掌心细细观察着，突然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前面兀自出现了一个全息显示屏来。
上面细细的显示出我的收入账单，其中有一条备注写着：张月立以花为祭，入账66元。
张月立？
好熟悉的名字，却又想不起是谁来。
都怪该死的孟婆汤！
我哼了一声，忍不住锤了锤桌面泄愤。
吴言吃糯米鸡的身形随着桌面的抖动而一颤，嘴角甚至还沾着两粒糯米。
他劝道：“别生气了，一分都没收到那也是正常的…”
我又敲了敲桌面，强调道：“我有收入！可我却忘记了这个人。”
我叹道：“要是能够记起来一切就好了。”
吴言顿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吃掉最后一口糯米鸡，道：“正常啊，前期阶段你在人间印象不深刻的人反而会比爱你的人供奉更多。”
我好奇道：“为什么？”
吴言：“陌生的人会因为不了解你，为你穿上完美的滤镜。而你最亲近的人，往往又不愿相信你已死的事实。”
他看我皱着眉满脸不信，又慢悠悠道：“不过吧，这都是短暂的。总有一天，无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他们都会忘记你。万物轮回，终有其道。”
万物轮回，终有其道。
这话的调调莫名像孟婆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嘟囔道：“鬼界是不是呆久了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
吴言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可以走了。见我迟迟未动，他张开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不耐地打掉他的手，动作干净利落，像是条件反射的后遗症。
然而我的声音却略带犹疑：“你是说，我人间的家人，也是不愿意相信我已经死了？”
吴言以为我是因此郁郁不欢，难得温声安慰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很大概率来说是的。”
我半开玩笑道：“那样可不行，公平起见，他们应该忘记我，就像我忘掉他们一样。”
活着的人想念死着的人，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啊。
吴言滞了一下，掩藏似地垂下眼眸说：“不是的，想念是有意义的，没有人能够抹杀你存在的价值。”
想念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内心阴暗地想：无端地让人陷入痛苦，不愿相信斯人已逝的事实，想念只会让人陷入往事中而不可拔。
这样的意义又算得了什么意义？
【奈何桥】
刺骨的风吹到奈何桥的魂灯旁变为轻柔的暖风，缓缓地缠绕着我的衣裙，袭过我的耳边，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我的内心：可恶啊！我的被子又没买！！我要鸭绒羽绒被！！！
……
经过了无数个睡姿变幻，一番折腾后我终于阖上了眼皮。
然而我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粗粝的双手握住我的小手，耐心地教我如何放风筝。
放一点，再放一点，风筝越飞越高。
那是一只五颜六色的燕子风筝，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女人在桃树下躲着太阳笑着看着我们。
俨然是一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画面。
我知道那是我的爸爸妈妈，可是我却勾勒不出更加细致具体的画面。
甚至连他们的容貌也看不太清。
我忍不住又想起那句玩笑——他们应该忘记我。
这样，我也不用再煎熬在忘记他们的愧疚里。
爸爸妈妈。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好奇怪，为什么有一种思念到心酸又害怕到颤栗的感觉。
我既盼望着能够想起他们，又期待他们可以忘却了我。
还有张月立，我想在我回忆到的有限画面里完全没有这号人物。可是她给我带来的感觉却是暖洋洋的，像是一轮月亮，饱满地立于天边似的。
活着的事情都没有搞清楚，死了还要孤零零地在这鬼界游荡，我瘪瘪嘴，有点委屈。
我的过去扑朔迷离，我的未来没有保障，于是在混乱的思绪里我决定
——睡觉吧。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这招无论在哪里都挺管用。
我没有察觉到，樱花瓣们在夜色的遮掩下似乎有意识似地向我飞落下来，即使深处寒夜也不受冷风侵扰。
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声叹息声从樱花树中飘落，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