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儿，我最爱的丫头。愿你健康成长，学习进步，爸爸永远以你为傲。—— 李晓亮。

    【2013.06.28】

    今天是李竹个毕业的日子，同学之间仍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看上去这日子与往日并无不同。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填写了无数张仅仅几面之缘的同学传来的同学录，上面稀奇古怪的问题和需要填写的大段空白简直把李竹个的CPU都烧干了。

    这天天气相当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晚上进行了学校的最终的期末考试。

    这天天黑得很早，等我们考试出来，天色渐暮，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暗夜。

    这天喜欢穿格子衣服的熊老师今天特别开心，笑容几乎没有停止。和我们一起走出去的时候，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喝多了酒一样。

    李竹个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想：【奇怪，明明老师周围没有酒味。】

    熊老师走在最前面带着我们最后一次踏出校门口，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她眼中有一点细末的水光，忽然又消失不见。

    我脑中又恍惚记起遥远的画面，那是年轻的熊老师，她对一群懵懂稚嫩的学生温柔地笑。

    她说：“对于你们来说，老师我只会陪伴你们将来这短暂的六年。但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我又能有几个六年呢？”

    我在心底小声说道：“再见，熊老师。”

    我告别了小学，心里涌出一股惆怅。

    大概是因为回溯的缘故，我有时候感觉时间像是被拉长延伸一样过得无比的漫长，比如李竹个打碎了碗又偷偷捡起来放在完好的碗上面时。

    有时候又感觉自己像是在过八倍速的日子，常常像过山车一样冲过去，在心中却留不下什么能够抓住的记忆。

    也许一直下去也很好，不用再去在意我是为何而死。我想。

    *

    今天是个燥热的日子，李竹个第一次在漫长的暑假没有作业的困扰。

    爸爸去出差了，不同于爸爸的什么好吃去哪吃的早餐模式，妈妈直截了当地带着我去她每天固定不变的早餐店。

    【招牌糯米鸡】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家店的名字明明是招牌糯米鸡，但是里面的招牌特色却是特辣牛肉粉。

    妈妈十分熟络地对忙碌的老板娘说：“红姐，一份牛肉粉，一碗汤粉，不要葱。”

    “好嘞，您先去找个位坐着！”一个看上去又瘦又高的干练女人这么回着。

    我吃着牛肉粉，看妈妈偷偷地从我碗中夹走一两块牛肉，不由得觉得好笑。

    “妈妈你怎么不买牛肉粉？”

    妈妈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贵吗！对你好才给你牛肉粉，赶紧吃！”

    李竹个擦擦被辣得殷红的嘴唇，低头大口吃着，想：

    【妈妈对自己真不好。】

    临走的时候，妈妈和那位红姐闲聊道：“招牌什么时候换啊？你们家都多少年没有做过糯米鸡了。”

    红姐忙里偷闲，吃着自己尝试的新品凉面说：“快了快了，都怪我当年没有和他好好学手艺。唉不说了，我先去忙去了。”

    “去吧去吧，我先带姑娘走了啊！”

    妈妈骑着一辆慢悠悠的小电驴载着我来学校收拾东西。

    中途遇到同样田甾宇，他似乎想过来和李竹个说话，但看见妈妈之后又止住了脚步。

    妈妈的声音被风吹散：“你认识那个男生吗？”

    李竹个自得于这难得被看到的朋友，洋洋得意道：“认识啊。”

    妈妈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你不要和男生走太近哦！”

    李竹个天生就爱与人唱反调：“为什么？”

    妈妈警觉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竹个愣巴巴地问道：“妈妈，什么是喜欢？”

    妈妈：“喜欢什么喜欢，你要是敢早恋老娘打断你的腿！你给我离他远点！”

    李竹个只好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远点是多远？一巴掌锤我的距离算不算远？】

    那年盛夏，妈妈告诉我，喜欢就是——老娘打断你的腿。

    李竹个一度以为喜欢这个词是形容人糟糕透了。

    我走到教室，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有一种空落落的伤感。

    李竹个亦不适应地在心中震惊道：

    【明明我才几天没来，怎么感觉变了这么多？】

    我的桌面仍然杂乱，李竹个慢慢掏着抽屉里的课本，草稿纸，垃圾…

    有碎了的许愿树，也有李竹个与万彦互骂的小纸条，还有一个六面完整复原的小魔方…

    炎热的夏日让我收拾得大汗淋漓，不耐烦地将无用之物一股脑地扔进垃圾桶。

    最后我看到一个精致的本子在抽屉的最下层。

    我打开那本又厚实又精致的本子，才发现里面竟然被撕碎得不成样子，甚至乱涂乱画，像是调皮的孩子涂鸦的手笔。

    在碎纸屑的间隙，我好像能拼凑出几个字来：最爱…愿你…爸

    什么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进入李竹个口中“最心爱的本子”的回忆中：

    爸爸出差回来给李竹个带来了一本极厚又极为精致的记事本，在扉页写上寄语希望拉进这几个月与女儿生疏的距离。

    本子是上好的米黄纸，外裹着纹理质感的牛皮，皮扣式封口，前几页整整齐齐码着各种各样的电话。

    如果是26岁的李竹个可能会不屑一顾，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规规矩矩上班族的记事本，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没有眼前一亮的设计，一板一眼都显出刻板来。

    但那时的李竹个高兴了许久，连名字都舍不得写上去，单单是看着它便心生欢喜，每天拿出摸一摸再放回书包。

    但李竹个还没显摆两天，在一次课间休息兴致勃勃回来后，就发现她最爱的本子被人翻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她心中抱着侥幸的想法，翻开一看——纸面被撕得破破烂烂，上面乱涂乱画着一些没有规律的线条。

    她甚至连笑容的来不及收回去，整个人都傻傻地站在课桌旁。

    上课铃响起，老师快步走了进来，班长喊：

    “起立！”

    “老师好！”

    “坐下！”

    她浑浑噩噩地坐下，心不在焉地过了一节课。

    当她反应过来，几乎是确定的口吻对万彦说：“是你干的吧。”

    在本子事件之前，万彦打架又没打过李竹个，郁闷了两节课。

    万彦当即心虚地否认道：“不是我，你没有证据别瞎冤枉人。”

    “明明就是你，也只有你会这么干！”

    “你又没看见你怎么知道！”

    “敢做不敢当！”

    “谁做了？”

    “你不要脸！”

    “你神经病！”

    李竹个又和万彦打了一架，委屈地直想哭。

    爸爸曾经告诫我，哭是懦弱的表现。他希望，我这一生都不要轻易落泪。

    于是李竹个在“万恶”的同桌面前，又硬生生地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李竹个选择了一条铤而走险的路——告老师。她变本加厉、添油加墨地控诉了万彦的“罪行”。

    老师听后都忍不住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当即表示要为李竹个做主。

    于是罪魁祸首被揪了出来。

    不是万彦。

    是许毅。

    真是万万没想到。

    在此之前，李竹个与许毅无冤无仇。

    办公室里站了一排人，颇有气势——万彦、许毅和林森，号称黄金铁三角兄弟组凑齐了。

    他们三个人在李竹个面前上演了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事情回到万彦被李竹个打输了的时候：

    作为万彦的好哥们，林森安慰他时给他出谋划策问道：“她有没有非常喜欢的东西。”

    万彦翻出了李竹个的记事本。

    他们俩在李竹个的本子上画满了线条。

    许毅回来看见了他们俩的“创作”，蹩眉道：“干脆撕了得了。”

    三个人一拍即合，许毅撕碎后特地把李竹个的本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好让我一眼就注意到，杀杀我的威风。

    如果是为了让李竹个伤心，我想他们可真是成功。

    但如果是为了杀李竹个的威风，我想我李竹个可从不认输。

    回到办公室，万彦中途又突然变卦，他委屈巴巴地喊着：“老师！要不是李竹个平时打我，我兄弟怎么会撕了她的本子？”

    真？绝地求生！

    熊老师果然扭头问李竹个：“是你先打他的吗？”

    李竹个想到万彦身上被掐的无数指甲印，只能木讷地点点头承认下来。

    熊老师似乎很吃惊，她不明白李竹个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怎么对万彦这种体型的男生掐成这样。

    她看向李竹个的眼神里不再带有同情，而是审视。

    慌乱之下，李竹个急中生智，把之前藏着的伤痕累累的胳膊露了出来，声泪俱下地和老师哭诉道：“他说我泼辣，不像个女的？”

    打他—>骂我—>撕本子—>打他

    这现编的完美逻辑闭环，黑洞听了都要流泪。

    李竹个在老师面前放声大哭，刚开始只是害怕，后来就变成了真委屈。

    老师慌忙安慰我，三兄弟见状也自乱阵脚起来。

    朦胧泪光中，李竹个瞅见他们三个大男生抓耳挠腮、手无足措的模样。

    她顿了一下，废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

    李竹个与三兄弟结了怨，将本子藏进抽屉的最底层。可她心里仍然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然而重新回来的我却迟钝地明白

    ——也许那叫爱。

    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深藏的爱意。

    树苗一样茁壮的李竹个在爱意的浇灌下长大。

    爱意埋藏在在时光的过往下，却又在那个精致的本子里被一同遗忘。

    ……

    “李竹个，你收拾好了没有？”

    “李竹个，你醒醒！”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在我的识海中，我眼前的景象突然头昏目眩起来，令我有一种不踏实的危机感。

    我想再看看妈妈一眼，可是却只能看着自己将那个精致的本子放进垃圾桶…

    等一等…

    妈妈，我还想再见你一眼…

    我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看到久违的孟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