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非常非常喜欢过一个人，只是在我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光阴里，刻意将他遗忘了。

    ——《李竹个的光阴回溯记事》

    如果没有老师组织小组活动，我觉得李竹个大概到毕业都不会再与章叁产生交集——毕竟他俩一个坐在第一组第一桌，一个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桌，用我近视三百度的视力遥遥看去，只能看见模模糊糊带有颜色的影子。

    那天生物龚老师指挥着一帮同学拿了数十盒橡皮泥到班上，我私下怀疑不会是给孩子批发的玩具全抢来了。

    她说今天我们就要用橡皮泥捏出细胞模型切面。

    她又说五人一组任意组队，但整节课都要坐在一起。

    她还说不能单纯给我们玩玩的，后面还要交作业，所以组员选择很重要。

    那是李竹个第一次接触到我日后将要痛恨的小组作业，只是此刻她仍浑然不知地积极参与。

    全班75个人按理来说正好分完，可五个人的分组实在是太过尴尬——大家都是认识不久，通常也只与自己的同桌亲近多一些。

    于是班上开始了焦头烂额的抢人大赛，李竹个、同桌谭枝再加上前桌一胖一瘦两个男生共4个人，再抬头的时候，竟然已经找不到落单的同学了。

    李竹个苦恼之下又习惯性地将目光远远放在章叁身上，即使眼中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很好，我感觉李竹个的视力似乎有所好转，眼中章叁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了。

    ……

    李竹个慌忙戴上眼镜，模糊一瞬，又清晰看到章叁真的已经走到后排来。

    他笑得含蓄，颇有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在李竹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他三人已经拉住他，拿好凳椅，生怕他被其他组抢走。

    李竹个那该死求知欲突然上线道：“你…为什么选择我们组？”

    “因为我想选择你们，不行吗？”眼前的高大男孩仍然是腼腆又局促的浅笑，我清晰地听见自己久违的心跳声。

    砰砰，一下又一下。

    李竹个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故作冷淡说道：“行吧。”

    整整一节课，整个小组都在争分夺秒建造模型。

    有粗细不一像面条的内质网，有像劣质巧克力豆的核糖体，也有像蛆一样诡异的线粒体

    ——总之，大概全世界应该只有捏出这些的人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最后还剩了一大坨白色橡皮泥，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李竹个她们决定将它捏成液泡。

    不曾想在手上光滑无比看似最不可能出错的液泡，竟然在放上去霎时又瘪了下去。

    液泡在模型中占据了将近1/3的位置，塌陷之后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如同李竹个此时凹凸不平的心。

    ……

    “都说了不要放液泡，为什么一定要做成植物细胞。”胖胖的男生这样说道。

    “完蛋了完蛋了。”瘦瘦的男生这样说的。

    “我们应该可以重做吧。”谭枝瞪了胖胖的男生一眼，拍着我的肩说道。

    “你别慌，小问题的。”章叁宽慰道。

    李竹个装作镇定模样点了点头，脑袋里飞快地过着一系列补救方案。

    她腆着脸借来一大坨不平整的白色橡皮泥再一次摁在塌下去的地方，再将表面用手慢慢的抚平，将不规则的橡皮泥边缘往里戳了又戳。

    一个像模像样的液泡竟然成了里面最完美复刻的部分。

    “真厉害啊竹个！”章叁第一时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他爽朗地笑起来，带着几分赞许的神情。

    在纷纷扰扰空气稀薄的教室里，红色的晕染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李竹个的脸。

    【大概这教室人太多了，得开窗透透风。】

    我捂住自己的心口，李竹个心中不断传达的情愫很奇怪，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耐，像是用羽毛轻轻刮着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难以言喻地痒。

    我似乎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么鲜活的感觉，像在冬日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色彩鲜明、娇艳欲滴。

    ——那是怦然心动的瞬间。

    *

    晚上，李竹个和张月立一起放学回家时欢呼雀跃，活像智力退减十岁，连看到树上的鸟巢都要惊叹半天。

    而张月立，那个我在鬼界便听闻的遥挂天边的清冷月亮，其实是一个普普通通可爱微胖的女孩子。

    她柳眉杏眼，颧骨微高，尖尖的下巴让她看起来并没有实际体重胖，身高略略矮了些许，一眼能看到她厚密的头发。

    与其说像月亮，这些天的相处下来我却更觉得像太阳，一个温暖到发光的小太阳。

    ###

    张月立，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骨灰级损友一枚，海可枯石可烂，童心未缺，永远积极向上小太阳。

    ###

    “可是从我们第一天走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月立慢吞吞地说道。

    “但是我第一天发现嘛。”李竹个笑嘻嘻轻快回道。

    “这么高兴不会是因为马上要期中考试吧？”月立叹口气，又补充道：“好难啊高中化学！”

    李竹个脚步慢下来，和她肩并肩用同样痛苦的语气说道：“啥也不会，好难啊高中物理！”

    我们相视一笑，又指着对方莫名其妙笑岔了气。

    月光如水，前方是温柔的银白光芒。

    【2017.11.05】

    今天是学校正式组织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想要取得一个好成绩。

    可李竹个…

    她还是日常昏昏欲睡的样子，从上高中起，她就养成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睡过去的坏习惯，这次更差一点在机械平淡的英语听力中睡过去。

    我严重怀疑我的死亡原因是不愿意醒来。

    ……

    我对李竹个的这次考试很不报期待，但李竹个似乎对自己还一无所知。

    答案在考完的当天晚上便公布了出来，她不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积极对答案，反而拿着羽毛球与同学在球场上不管不顾地厮混。

    等回来的时候，她对着记忆中依稀的答案，心中才一点点凉下来。

    看着自己给自己打的满面红叉，李竹个扯着自己的短发，恶劣地想把自己揪秃。

    【怎么会这样呢？】

    【对错答案了？】

    李竹个抬头看了看黑板是清晰隽秀的字体，听到有人小声地讨论：

    “太好了，我全对。”

    “真的吗，我没注意错了一道选择题。”

    “你们都没我错得多，我错了整整三题！”

    她默默将满面红叉地卷子塞进抽屉。

    这下我算是彻底凉透了。

    我回到家里，吃饭时爸妈有意无意地拷问道：“期中考得怎么样啊？”

    回应他们的是李竹个气急败坏的落筷声和闷闷不乐的“不怎么样”。

    爸爸脸色变了变，拍着桌子吼道：“哪个教你这么对爸妈的？考得不怎么样还敢给我耍脾气了是吧。”

    妈妈也“哼”了一声，没有插入我们的对话中。

    李竹个满身戾气地抬头看着爸爸妈妈，一副死不认错的模样。

    而我透过年少自己的双眸，看到父母模样——比几年前要沧桑了一些。

    妈妈的波浪卷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直发，只是发色更加偏黄，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

    爸爸也胖了不少，脸都方了，眼睛依旧很大，现在他瞪着我，更为骇人，眼白里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尽管岁月变迁，时间推移，这些理应是正常的。

    我却有一种直觉——这些年他们过得并不算好。

    爸爸的声音很大，像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威严：“你是不是在学校里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带着你这样堕落！”

    李竹个也不客气地吼回去：“没有！”

    爸爸比我的声音更大：“那你每天在学校干什么？！”

    李竹个想到自己每天昏昏欲睡的课堂，不知道如何开口。

    爸爸好似抓住了把柄一样，乘胜追击道：“你不会和谁谈恋爱吧？”

    李竹个努了努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没有！！！”

    这场嗓门大赛以爸爸摔了一个瓷碗，我被面壁思过而告终。

    第二天上学路过楼下的时候，孙奶奶突然探出一个头，她拄着拐杖，眼神似乎没有那么好了，看到人影，不确定地打探着问道：“是个个吗？”

    李竹个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便被孙奶奶塞了一个滚烫的茶叶蛋在手心，她抱住我，轻轻说道：“个个别害怕啊，会好的，你吃了…”

    她话没说完，里面的老伴喊了一声：“锅怎么糊了！”

    孙奶奶慌忙回屋说道：“我忘了我忘了。”

    李竹个拿着茶叶蛋，等了一会不见人来便径直走了。她心里五味杂陈，连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情绪在发酵。

    与之相对的是我很高兴再一次看见孙奶奶的身影，多年不见，孙奶奶的背愈加佝偻，令人忧心。

    ……

    出分的时候，李竹个果不其然全班倒数第一，全校第150名，23分的物理卷子尤为扎眼。

    物理丁老师与我语重心长地谈到：“李竹个，你这个物理很不行啊，蒙也不至于蒙成这个样吧，是哪里没有适应高中生活吗？你下次要努力啊，这个样子是在班上待不长久的。”

    李竹个乖觉受训，将头埋得更低了。

    老师看着我的卷子叹了叹，温和地补充道：“触底反弹，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啊。”

    这个班是中考前自主招生选拔出的尖子生，我大概之前成绩尚优，便被拔了进去，班上要求至少考进前一百，很不幸，全班只有三个人没做到。

    但更不幸的是，我是垫底中的垫底。

    李竹个知道老师不长久的意思，高一最后进行文理分科，班级也会重新洗盘，根据成绩再次分班。

    她摸着全校公布的排名，看到我的150名和章叁的11名，心中不免刺痛：

    【我下次一定得考到前面去】

    ……

    可我毕竟不是那个不甘心的少女，我看着那张排名表的第一名的名字，愣愣出神。

    怎么会被打上马赛克？

    但我仔细看了看榜单，发现不少人都是如此。

    大概是这漫漫时光中被我遗忘的人们。

    “第一名怎么又是他啊，真讨厌！”李竹个肆无忌惮地在空无一人的排名榜前诉说着自己的妒忌。

    我回神，忍不住感慨：妒忌令我面目全非。

    只是下一次，我真的能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