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大雪，临近寒假。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地窗外的雪白鹅毛般大小，密密麻麻，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竹个特地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章叁。

    然后在清晨的黑夜穿着单薄的校服偷揣着手机到学校，风如刀割但我心无畏，一步一欢喜，哆哆嗦嗦地走到教学楼。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打开视频对着射入教学楼的第一缕阳光，屏幕上同样是大雪飘飞的清晨，只是大雪掩盖不住密集的建筑背景，显出几分机械的繁华来。

    章叁的傻笑突然出现在屏幕上，我屏了屏呼吸，露出一个颇有其神韵的相似傻笑来。

    “你看，上海的初雪，好看吗？”章叁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兴奋。

    李竹个重重地点头，对着屏幕想要表达此刻的激动，但想起自己被吹得几乎皲裂的脸，又默默地将镜头继续怼着日出的光影。

    我这边雪已经下小了，章叁那边的雪倒是越下越大。

    我听见章叁温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在外面看到了什么，我想如果未来选一个地方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上海。”

    未来？

    对李竹个来说，未来实在是太遥远了。

    对我来说，未来也不过只剩下十年而已。

    但章叁的声音仍然带着蛊惑说道：“考上海的大学吧，李竹个，我们一起。”

    李竹个呆滞在原地，任由冷风将没有保护的手吹得像个红皮大萝卜，几分钟之后李竹个才没有信心地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鼓舞说道：“我努力吧。”

    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看到视频那端章叁眸底闪过的黯淡。

    我意识到很久之前我明明也是会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的。

    多久之前？

    我想起来原来才过去一年而已。

    可是李竹个无法承诺一个无法保证的誓言。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

    远远地，丁老师从楼下走过，正要上楼来，李竹个手足无措地关掉视频，藏好手机，惆怅地仰头看着朝阳叹气。

    丁老师一上来看见我时，便是副少女伤怀的情景，他跨着脸，神同步般低头叹气。

    我怀疑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证据。

    他只是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看着我，硬生生让李竹个滋生出几分愧疚来。

    *

    今年寒假放得很晚，统共也没有几天假期，扳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李竹个一直到除夕这天才回到了老家，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奶奶，我甚至感到一种陌生的情愫。

    但奶奶上前，有力地抱住我，我的心才落归实处。

    血脉是很神奇的存在，它发挥至关重要又微乎其微的作用，却在这时能够让人感到真正回家的幸福。

    我很喜欢过年，因为只有在这样的传统节日里，我身边所有人才都挂着一副喜乐融融的样子。

    不是虚假的开心，是真切的幸福。

    火红的灯笼和吉祥的春联，下面敲锣打鼓有红光狮头攒动，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端的是一幅喜乐安康的气派。

    爷爷奶奶早早睡下，爸妈也是昏昏欲睡，但仍在沙发上倔强地刷着手机。

    李竹个在守岁的时候偷偷溜走，在没有人的卧室悄悄地给章叁发消息。

    李竹个：[章叁，你也要守岁吗？]

    章叁：[嗯。]

    李竹个：[章叁，你在哪里守岁，你们家那边也有舞狮吗？]

    章叁：[我家在乡下，这里也有舞狮，但是已经过去了。]

    李竹个：[真的吗，我正好看见一个，你开一下位置共享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附近。]

    章叁：[不会吧.jpg]

    章叁发起了位置共享，点击加入。

    李竹个耍的小聪明得逞，暗戳戳地点进，结果发现一点也不近，显示车程要3小时35分钟，一个她压根叫不出名字的偏僻乡隅。

    李竹个叹口气，又回复道：[哦豁.jpg]

    章叁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光速回复：[如果有缘，一定还可以见到的。]

    李竹个：[没缘分的话开学也一定可以见到的！]

    李竹个哈哈笑起来，心情不明地愉快。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12点转钟，李竹个看着周围按捺不住的鞭炮声，刚想回到客厅继续看一年比一年无聊的春晚，却看见一个语音通话打来。

    我听见李竹个内心的心跳声陡然加速，手脚慌乱地点击了接通。

    此时时钟恰好指向12点，一个低沉温润的声音也巧好从手机传来：

    “新年快乐，李竹个！”

    一瞬间屋外爆竹声鼎沸，却仍然没能抵挡住这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挠着我的耳膜，欲要往大脑的深处钻。

    【好听。】

    这温柔如玉公子声真的和本人长相差距过大——明明不笑的样子像混□□的大哥大。

    然后李竹个才迅速反应过来，磕磕跘跘、语无伦次地大声回道：“同喜同乐！我们这烟花…不是…你听得见烟花的声音吗？”

    他听不听得见我不知道，但李竹个已经听不见章叁的声音，于是将手机拿出窗外，想要和他一起分享此刻热闹的喜气。

    此刻的烟花炮竹的声音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音，天上是五颜六色的烟火。

    李竹个在这万家灯火的晚上远远地、小声地呐呐道：“我喜欢你，非常喜欢。”

    这声音被更大的声音覆盖，消失在爆竹硝烟的夜晚。

    章叁突然挂断了通话，弹出一条消息：[你刚刚说了什么？]

    李竹个吓了一跳，掐着自己的掌心，又耐不住嘴角上扬回道：[我说新年快乐，你也是！！！]

    李竹个当时并不知道，直至很多年后，也再没有人会那样低低而又温柔地同自己说新年快乐。

    连我自己也不免诧异，原来当年的李竹个这么简单，只要心上人的一句“新年快乐”，便可以高兴这么久。

    奶奶睡觉前偷偷塞给了我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怕我妈收走，又悄悄嘱咐我道：“这不是任何人的人情，这是奶奶给个个压岁的哦。”

    我默契地收下，但临走前仍然压在了奶奶衣柜的底层。

    我很爱钱，但我更希望钱可以用在我爱的人身上。

    那一年我看着李竹个双手合十，心中虔诚地许下新年愿望：

    愿我身旁所有人，平安康健，岁岁常欢愉。

    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因为它无法更坏。李竹个看着身旁灯笼下显得精神的爸爸和笑得开心的妈妈，坚定地认为。

    可李竹个忘记了这句话的出处，也忘记了一个犯过的错误——不要迷信国外的道理。

    开个玩笑，毕竟现在的李竹个并不知道虚无缥缈的未来，现在的我也不太清楚那变换莫测的未来。

    所以李竹个并不知道，后来的某一天，我曾深刻地得出一个总结性结论：

    生活从来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