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30】

    李竹个撑着一把黑色大伞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天气很冷，冷不丁就吹了个透心凉，夜幕早已遮盖住全部天光，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昏黄的灯光下，李竹个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细小的雪花。

    又下雪了吗？看来冬天确实到了。

    她白皙细腻的手伸出黑伞外，接住转瞬即逝的雪花，感受微末的冰凉在手中化成雪水。

    这雪不如几年前的初雪下得大，要漫天飞雪，银装素裹才好看，李竹个不走心地想。

    这样场景却让人又想到了很久之前，似乎有一个少年，又高又傻，满眼期待地与我说——

    “李竹个，我们一起。”

    刚上大学的时候，也许因为世人所说的旧情难忘的缘故，李竹个私下里偷偷搜了A市到去京大最快的航班。

    看到三个半小时路程时，她突然像是被这数字点醒，重重地叹口气，退出页面再也没有干这样的傻事。

    现在，李竹个已经记不清男孩的模样，只是每当下雪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亦或是某个平常的深夜，偶尔想起那个男孩曾经笑意盈盈地期待着与自己的未来，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的伤感。

    16岁的惊鸿一瞥，用了我整整一年时间去喜欢一个人，患得患失，惴惴不安。然后又花了三年时间去忘记这个人，现在终于可以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地提起这段过往。

    这样的遗忘痛苦但有效，李竹个已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有时候自己也会怀疑，当初究竟是自己表白被拒还是章叁表白被拒？

    她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感，如果是自己拒绝了别人还说了过分的话，伤了人家的自尊可就是罪过了。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李竹个的思索，是舅舅打来电话。

    李竹个有些意外，毕竟好像只有过年时候才有机会见一面的舅舅在她眼里只是个陌生的亲人而已。

    那头舅舅火急火燎地问道：“竹个，你知不知道你爸妈的事情？”

    李竹个有些明白了，她诚实道：“知道一点但不多。”

    舅舅更加急切：“他们什么时候闹成这样了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知道都不劝劝他们？”

    李竹个哑了声，听那边继续说道：“你妈妈从小就任性，你知道她性子你就多调解一下他们，大家都是一家人，长了嘴要说啊！”

    李竹个已经回到宿舍，收了伞，仍然好声好气地低低地说道：“舅舅，我和他们生活了20年，结果仍然如此，说明我劝不动他们。”

    舅舅喃喃着这孩子情商怎么这么低，径直挂断了电话。

    李竹个在宿舍门口吹了很久的冷风，忽然，她懒懒地站起来，从床底掏出很久没用的红瓦花盆，举至胸口，放开手。

    红瓦碎成一片一片的，李竹个仍然不满意，捡起其中的一片在手腕处随意地比划。

    红瓦碎片很厚，却仍然能将皮肉浅浅割开，立即沁出鲜红的血珠。

    看着好像很疼，但实际上李竹个没有感受到疼痛，甚至想要再用力划一下。

    冰冷的瓦片贴上皮肤，她攸地反应过来——

    【我在干嘛？】

    你在找死啊宝贝！我在心里呐喊。

    可惜李竹个听不到，不过她也做不到抛下所有人毫无顾忌地去死，于是默默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

    米小晴和罗镜出现在门口，米小晴哎呦了一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竹个遮住手上的伤口，回道：“清理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

    罗镜作势就要帮忙捡起来，李竹个拦着她，低着头让她赶紧回床上以免误伤。

    米小晴抢过李竹个的扫帚说道：“你这个人真是不好做朋友，不要老是拒绝别人嘛，要学会接受好意。”

    李竹个看她细致又小心地打扫完，有些茫然，于是把还没有拆封的暖宝宝贴全部送给米小晴。

    米小晴很不满的哼道：“个儿！你怎么总是这样？”

    李竹个歪着脑袋疑惑看她，米小晴继续说道：“总是没法靠近你的内心，你要是不开心和我们说呀？”

    李竹个听懂了，但是她并不相信这一套。

    如果内心犹如阴暗腐烂的淤泥，怎么会有人想要想方设法的靠近？

    她故意微微露出手腕上的伤口，米小晴果然愣住，消了音，呆呆地看着我。

    李竹个唉了一声，温柔说道：“晴儿，不要试图靠近我，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拯救另一个人。”

    李竹个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病的事实了，她只想在她犯病的时候，可以把别人推得远一些，不要被误伤才好。

    这病最开始只是一个细小的缝隙，流了些血，后来慢慢变成无数个裂缝，越来越大，血干了又化脓，伤口里面已经腐烂，难以自愈，但把衣服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生活很无趣，没有什么理由活着但也没有什么理由死去，可她已经见识过死亡带来的悲伤比死亡这件事情更加难过，所以她不敢死，只能庸庸碌碌郁郁寡欢地活着。

    这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李竹个托着腮想。

    我在心里想给自己一点积极的答案，可是很久之后也没组织好语言。脑海里蓦地出现一张女孩的脸，可是却忘记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也许李竹个的人生没什么意义，我拼命换来的回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可我心里仍然不甘心，我总觉得，人生应当是有意义的，只是我忘记了我所寻的意义。

    *

    李竹个按部就班地按照别人的期待走着，然而人生无常，难免不尽人意。

    考研失败，面试又被拒，昏昏沉沉照了几张相就过完了大学。妈妈就想让李竹个去考公，听说张月立已经考上了公务员，她心里又焦急又生气。

    说起来李竹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到月立了，之前每年寒暑假放假的时候才会点开聊天框，小心寒暄那几句“放假了吗？”“回家了吗？”“你在哪呢？”。

    不过线上的距离感在线下往往被打破，月立越来越好看了，她抱着我，好像真的是一个会发光的太阳。

    李竹个上一个暑假没回来，寒假又在两边走亲戚里度过，自从毕业后就宅在家里，几乎没有社交。

    她也想出去随便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海底捞店员也好便利店打工也好，总归能养活自己。

    但妈妈总是觉得像是白瞎了读这所大学的经历，她让我安心考公，不要操心这么多。李竹个习惯了接受，只好闷在家里复习。

    如今想到月立，沉寂的心又微微躁动。

    晚上，我和月立一路走到公园池塘上的桥头，夏日的晚风带了些湿热，轻柔地吹拂过脚边。

    她学是是医学专业，我始终没记住她的专业名字，但一路上我们聊着笑着，好像时光又回到了四年前，可是又好像哪里发生了变化。

    月立声音软软的：“我实习的时候在医院遇到了很多人，绝望的，精明的，善良的，苦难的，我有时候想，原来人命这么脆弱。”

    李竹个并没有体会过她的经验，只是单纯地认同她的说法：“说得对呀，照顾这些人的你很辛苦吧。”

    张月立忽然笑起来，她深深地看着我说道：“李竹个，我觉得你现在虽然成熟了好多，可是好像没有初中的时候快乐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似乎对自己的初中一无所知。

    可李竹个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神色丝毫未变：“人总是会变的，初中时候我以为的朋友，还不是都走散了。”

    张月立很不赞同李竹个的说法：“我还在呢！如果未来你真的有一刻很需要我，哪怕相隔千里我也会赶回来的。”

    李竹个嘴角轻轻勾起，冰冷地请求道：“我不想你千里奔波赶回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不小心我死了，请你不要伤心，给我带一束花在我坟头就好了。”

    张月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可最后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声音里满是沮丧：“李竹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我曾经其实悄悄喜欢过孟弋翮，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就不怎么喜欢了，但他突然就死了。”

    “嗯？”

    “我很伤心，因为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可是又觉得好像他的死活影响不了半分我的生活。”

    孟弋翮这个名字像是施了咒一样诡异，李竹个心底又出现熟悉的嫉妒，叹息般说道：“你也喜欢他啊。”

    张月立拉起我的手，说：“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好朋友，你的死活对我来说很重要。”

    李竹个看着她，似乎有些伤感，她缓缓说道：“我不会死的，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曾经很讨厌一个人，因为他命太顺，所有人都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命途多舛，被人厌恶。可是后来，他真的消失了在这世上，我又有点后悔，他似乎，不应该是这样戛然而止的人生。”

    我忽然想起那个遥远的诅咒，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仍然还记得那张很符合我的诅咒风格的黄纸。

    张月立咬着唇，试探道：“我以为，大家都是朋友。”

    李竹个又看着她，打趣般说道：“当然是。所以，我亲爱的好朋友，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喜欢我最讨厌的人的呢？”

    李竹个轻而易举地岔开了话题，或许也是因为月立也不想再去揭开这样的话题。

    夏天的星空舒朗明亮，潮意的水汽浸湿了我们的双眸。

    我听见李竹个问她：“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张月立说道：“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