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里已经有人了。

    落地镜前坐着一位身着洁白婚纱的棕发少女，那双含着深深忧郁的眸子从秀美的眉毛下向这边瞧着，正好和门口的木川唯对上视线。

    是夏洛特·布琳，BIGMOM的第三十五女——她的细眉毛微微垂下，亮亮的杏仁眼睁得很大，还有略显厚重带着几分羞赧的嘴唇，这些精心打造成稀有的美丽容颜。她看人时绷紧的面颊与瞬间的探究，使得这位高贵的四皇之女给人一无所知的纯洁印象。

    和她对视的木川十分坦然地走进房间，坐在镜前的化妆师示意木川去沙发前等待。在这期间布琳又瞥了她一眼，略有迟疑地开口：“你……刚才不是这个样子吧。”

    终于有人问了！木川唯狂喜。

    她难掩心中的喜悦，红眼睛瞬间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都被你发现了，这段时间我吃了很多糖，可能是甜品的力量让人有了二段变形。”

    布琳皱着眉打量：“没发现的人才奇怪吧，与其说是什么变形，倒不如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人的长相……算了，你能正常参加婚礼仪式就行。”

    别啊妹妹！继续问我！木川唯大失所望，她感觉自己准备好的瞎话都没用上几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了眼的人，知道这是多么小概率的情况吗！

    布琳自然不清楚木川心中的呐喊，她重新安静地被人描眉。只是化妆师握着眉笔转身刚开始对少女的眉型涂涂画画，身后就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手上的力道没收住，眉笔尖端立刻崩成两截。

    两人扭过脸，发现木川唯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香瓜，正在淡定地咀嚼。

    化妆师顿时生气地说：“穿礼服之前不要再吃东西了，谁让你吃的？”

    她即答：“木川唯。”

    化妆师：“……没事做就先去把婚纱换好！”

    “好吧。”木川耸耸肩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香瓜塞回原位。她踱步到衣柜边，看见柜子里挂着的紫灰色婚纱发出感叹：“哇哦。”

    之前她在礼服店里也粗略地瞥过一眼裙子的样式，那位匕首侠的身材可真好，这种抹胸设计都能撑得起来。后背只有腰部有半截布料，前面的抹胸也是窄v型一直开到肚子，下面的不规则多层裙摆膨得像花束，银色的走线绣着珍珠和钻石。

    “确实很好看，妈妈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布琳说。

    木川回头看了她一眼：“布琳小姐喜欢的颜色是粉色和金色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很多事情哦。”

    木川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流线型的眼梢低下来若有所思地顿了几秒，随后又重新转身回去换衣服——看来对方也是位不受宠的公主，明明讨厌白色，却要穿着白色的婚纱结婚。

    木川在换上抹胸后却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原先匕首侠合身的婚纱，她穿肯定不适合啊！有的地方大，有的地方小，她只能摸出几个小号夹子，就是夹书的三角形金属长尾夹，五颜六色在腰侧夹了一列。

    最后勉为其难换好了，木川用胳膊肘挡住小夹子，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换好婚纱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化妆师很满意地打量她几下：“你自己画完妆了还挺节省时间，就差个发型，我先帮你把头发弄好，布琳小姐稍微等我几分钟。”

    其实没有化妆。

    木川唯耷拉着死鱼眼坐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结婚的人都要把头发搞得乱七八糟，化妆师用卷发棒把木川的发尾卷成梨花烫，然后又编了几道再盘起来，又放下继续卷……总之她也看不见自己背后的样子，看她们的眼神应该是好看的吧。

    “你可以出去等了。”化妆师指着前门的长廊。

    这就好了？还挺快的。

    木川唯也很满意这种高效率，虽然自己未来不打算结婚，但如果要参加朋友的婚礼，她希望对方也能搞这种速度很快的准备流程，这样就不用长时间坐得腰酸背疼。外面的长廊上放了四把椅子，克力架还没有来，山治倒是早早就换上了白色西装坐在最左边的椅子上，后方还站着一位棋子扮相的海贼小兵。

    听见有人出来，山治立刻抬起头。

    即使看惯了各色各样的美女，他还是忍不住为对面的人神魂颠倒——十七八岁的妹妹在光线下亮得刺眼，全身的皮肤像画中人，自带滤镜笼着柔光。耳朵的形状是他见过最完美的，黑发被编了很复杂的盘发，嘴唇仿佛是山茶花的花瓣颜色。略显冷艳的瓜子脸上不含任何笑意的澄澈红眼睛正一无所动地打量四周，日出映在前方的玻璃上，她就面对着晨光，看上去冷淡又凛然。

    她停顿了一下，也许是高跟鞋不太合脚，于是撑着门扉低头提了提后跟。从紫灰色的层层叠叠网纱中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被系着绑带，松松垮垮的腰围在她弯腰时甚至能看见微微敞开的领口。

    木川唯低头时察觉到有视线紧紧盯着自己，那道视线很像飞蛾般悄悄停在她身上，她抬起脸，“飞蛾”就很快飞走了。她看着四张椅子，和山治隔了一张坐下。

    两人一直没有对话，木川感到紧张又无聊，她下意识用手指摩挲手腕上的藤蔓手链。那位巡逻的海贼小兵站了一会，绕到走廊尽头去了，于是她抬眼朝左边看了看，刚好撞进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里。

    山治可能也没想到她会转过来，他先是一愣，马上朝她微笑起来。这个表情不是符合礼仪的社交辞令而是带着隐晦感和心照不宣秘密的笑意，木川的不安立即消散了，她也想笑，抿着嘴唇憋住笑声。

    “唯小姐非常美。”他用气音小声说。

    “谢谢，山治先生也很帅。”她也掩着嘴唇压低音量。

    两个人互相吹捧完又沉默地看着前方。山治有点坐立不安，他一分钟之内换了好几个坐姿，木川瞥他一下：“你的烟呢？”

    “说是这段时间禁烟，被强行没收了。”他很无奈地说。

    少女坐直身体面对正前方，眼尾却朝不远处的走廊观察，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时，她偷偷摸出一个有塑料纸声音的东西用手指剥开。山治刚想问她那是什么，她就突然侧过脸拿着草莓棒棒糖抵住他的嘴唇，眼神还夹杂着得意，腮边浮现浅浅的微笑。

    “你用这个代替一下。”糖果散发出甜味，有点像她嘴唇里面的颜色，“之前在蝠鲼岛说过的，吃了糖就是朋友的证明。我还有暂时存放在你那里的宝物呢。”

    少女那副轻松自在的神态使山治的不安也消失了，他的视野中原先是可以容得下整条走廊的，可眼下变得狭窄起来，他被死板的喜悦填满，名副其实地处于动摇之中。他眨眨眼，试图把她想象成伙伴，然而这种不道/德的想象力让眼前的女孩变得更美了。

    于是他咬着糖果又浮现无声的微笑，带着点腼腆和希冀，像眼巴巴等待朋友一起玩的金毛小狗。只要她的目光转移到他那边，山治就会立刻对她笑。

    【当你想让一个人幸福的时候，就会微笑。】

    木川唯想了想坦诚地说：“我忽然发现，山治先生对我笑的时候，我好高兴啊。看见你笑，我会觉得很幸福，谢谢你。”

    山治脸涨得通红，肉眼可见金发间的耳根红得快滴血。他慌乱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她眨眨眼，不太能理解他的脸红，“比如我想让山治先生得到幸福，所以我也会对你笑哦。”

    少女露出了一个很耀眼的笑容，那像是初学某种才艺后兴致勃勃和朋友展示的表演，热烈又张扬，仿佛凝聚了她所有的性格魅力，比如锋利比如柔和还有无敌般的骄傲自豪。他见过她冷淡的表情，所以这个笑几乎算得上炫目。

    山治嗫嚅着试图找回语言能力，他无法维持那种温柔的笑意了，瞬间的狼狈让他难得一见的窘迫。然后面前的门忽然打开，山治几乎是原地飞起，他以一种看不清影子的速度蹦回座椅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笔直。

    布琳走出来，视线经过他们。她看了几眼，发现这两人一副完全不熟的样子各自望着其他方向，也没有多余的交流。

    巧的是克力架也来了，他穿的是和木川配套的浅紫色西装，紫色的头发被梳成了柔顺的造型。他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打扮，一面摸着太阳穴附近的头发一面走过来，看见木川唯的瞬间顿了一下。

    “……你怎么是、你很快啊。”他说。

    这种没话找话的感觉木川也懂，她在心里叹气，示意他坐下来：“你倒是挺慢的。”

    克力架坐在她旁边，因为实在太高了所以还是得低头看她：“妈妈早上又生气了，佩罗斯佩罗哥哥正在解决，城堡里遭贼了，那个贼不仅偷走很多东西，还把不少人的头发剃光了。”

    “咳咳。”山治忽然侧着脸发出了咳嗽声。

    布琳立刻关心地去问他，这对未婚夫妻看上去格外般配。木川收回视线继续和克力架对话：“居然把头发剃光了，入侵的贼究竟在想什么呢，真奇怪啊。”

    “现在出行都要搜身，妈妈虽然被安抚下来了，不过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个【午夜发魔】。”

    “噗、咳咳。”山治咳得厉害了。

    木川唯的眼角有些抽搐：“我刚才没有听得太清楚，午夜什么？”

    克力架不明所以：“午夜发魔，怎么了？其他人都这么叫。”

    山治咳个不停，被布琳拍了拍后背。木川慢慢地抬起手掌捂住脸，她弓着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逃避现实。

    克力架没注意她的表情：“刚才在统计城堡内损失的物品，你没有丢东西吧？”

    木川唯掩面摇头：“怎么会呢。”

    山治终于停止咳嗽，他被呛到了还有点微喘，那种飘忽的气音听起来像拼命憋笑导致的虚浮。木川拒绝去看他的表情，不过还是和金发青年的眼神撞上，他弯弯的蓝眼睛中带着分明的笑意——这个颇有调侃意味的表情仿佛扳回一城的标志，背后是明确的幸灾乐祸。

    「有什么好笑的」木川做口型。

    「午夜发魔」山治重复这个词。

    多损啊。

    两人对视许久，又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分开，不知道为什么给山治一种出轨的刺激感……不不不，他不是变态，毕竟是假结婚，就不允许他偷偷想想吗。

    婚礼宴会自然在城堡前面的空地，两对新人会站在巨大的雷云宙斯上飘去结婚蛋糕顶端宣誓，类似什么“你愿意我愿意”“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这种。

    看见雷云飘过来的时候木川还有点良心不安，但这种微妙的愧疚在飘到半空时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她看见戴着另一顶粉色帽子的BIGMOM坐在主位，鬓发的位置还坑坑洼洼地留着几寸发根。

    柯伦和亚瑟也在下面，他俩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伪装胡子，坐在其中一张小圆桌上正狂炫饼干水果。

    山治脸上挂着幸福满足的神情，他的额头仿佛吊着“新婚”二字的牌子，让人觉得他走下雷云如果还不把这块牌子摘掉，那就有撞上不长眼路人或建筑物的危险。

    躲在镜子世界的草帽团一众人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贝基困惑的表情里显然是对于一个男人明明上当受骗还要维护体面的演技。

    而木川则是保持默然的淡定，她表现得像有着好几次结婚经历的经验者，偶尔看见亚瑟和柯伦还会不着痕迹地嘴角抽搐。尤其她满脑子都是如果现在刮大风会怎么样——文斯莫克家的小圆桌前坐着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还有绿发的勇治和粉发的蕾玖。

    况且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场内的好多小兵都是光头！这真的太好笑了，没有人懂木川的梗，她只能在心里狂笑。

    “你不是匕首侠。”克力架站在蛋糕上忽然说。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终于让木川回过神来，她惊讶地抬头看他。紫发男人皱着眉头，刚才还算明朗的表情此刻带着阴郁，他沉默了几秒，神色不明的样子使得她绷紧身体，生怕对方突然发难在这里开始战斗。

    “你们完全不一样，我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同一个人。”他伸手抓住了她发间的紫色头纱，“你该不会是……”

    连山治都分神往那边担忧地瞅了一眼，木川唯的左手已经隐隐按在腿边的匕首上了，只要对方拔刀她就直接将他击飞。

    于是，等婚礼司仪那句「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话音落下，克力架总算说完后半句——

    “你是午夜发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