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

    屋内有些昏暗,窗户紧闭着,仅有三分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现在这一扇门打开来才让视野明亮些。

    司月站在屋内,不由得半眯眼睛仔细打量着屋内陈设,然而不待她细看,里间的门也打了开来,叫她吓了一跳。

    似是有意在指引她往里走。

    司月还有些犹豫,正迈开步子时不知是什么拌了她一下,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就往前倒去,落地时又不觉得疼痛,司月伸手一模,正是厚厚的绒毛毯护住了她。

    司月翻了个身,就感觉到有个硬物抵在她腰间,磕得她有些吃痛,司月揉了揉发痛的地方,随后又摸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她翻身去看 借着微弱的光大致也辨清那是一个木箱子。她缩回手时捻了捻手指,灰尘真不是一般的厚,于是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屋外的小狗不停地叫着 也行是饿了,也许又是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灵兽给挑衅了。

    司月静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时她的视野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的是四方门窗依次打开的声音。

    因这光亮过于突然,司月下意识抬手遮掩,以至未能第一眼就见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但透过缝隙,司月见到落在地上的影子。

    出事了!

    只见映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动,随后听那人诧异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这是……”

    转而,声音又低沉下来:“偷东西来了?!”

    完蛋!误会!

    司月慢慢放下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淡淡道:“这是误会。”

    “误会……你说的误会,可是这把被砸开的锁?”

    司月傻眼: “啊?”

    那人扔过来一个东西落到司月身旁,司月定睛一看,只见那铜锁被砸得稀烂,孔洞中还掺着雨后湿润的泥土,看起来真像是方才被某个人用武力砸开然后扔进泥里去的。

    可这又不是她弄坏的,司月一摊手:“我不知道,也许我来之前就有人在了?”

    那人静默许久,未曾料到司月会这样回答,但还是默默收回外头灶上的灵力,问道:“有人?”

    “不然呢?”

    “啧……证据呢?”

    “这儿的小灶正生着火烧饭呢,你也不曾见着过?”

    “哼……”那人会心一笑,终于等到司月说出这句话,于是偏了偏身子,右手向外一摊,问道,“哦——那可否请你指明一下,何来的炊烟与何来的‘正生着火’呢?”

    司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半敞的小门后只落了一座余灰已凉的小灶,不剩半分热气。

    她瞪大了眼。

    下一瞬,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升起,连同着她身后的木箱子一并飞到黑衣人面前。到了近处,司月才瞧见那人的模样:“斑白的头发束起,单用一素冠一木簪作伴;一张素净却又略显陈旧的面具遮住这人的喜怒哀乐;几根与面具轮廓相契的墨绳穿过面具上两侧的小孔,以流苏坠尾收束。

    他抬手,木箱越过司月飞到他面前。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木箱上的手印上。

    随后,司月的手掌又不受控制地被迫张开,一眼瞧去尽是余灰。接着,黑衣人打开箱子,正见里面空空如也。

    司月只听那人深吸一口气,又见他从物空间拿出一根黑色铁棍来。司月只当他这是误解了她,但看眼前这情景,只怕如何解释也无用处,于是她奋力挣开束缚往后退几步,手上早有一把短剑蓄势待发。

    “怎么,还不想承认?”

    司月嗤笑:“我既未曾做过,如何能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不待黑衣人开口,即有三四枚银针“簌簌”飞来,幸而多年的经历叫他已挥动铁棍一一弹开。下一瞬,那柄本应该留在司月手中的短剑已与他擦脸而过,甚至击落了他脸上的面具,面具上的丝带结随之解开顺着长发滑落。

    随后只听面具落地时发出的“铛铛”几声。

    于是,司月看清了他的脸,尽管头发苍苍又有些干枯,但见他青涩的面容便知此人是用灵力改变自己的外貌,又或许是偷了懒,仅仅改变了头发,余下不见有何修饰——但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那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了,不会错了。

    貌不可辨人,但眼睛可以。

    然而未待她脸上欣喜的神色流露,一柄长枪与她擦肩而过。

    一时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莫名的轰鸣声纠缠不休,甚至愈演愈躁动。

    怎么会……

    司月错愕,片刻后眼中燃起怒火,她也不甘示弱地抽出悯离,脚下用力即飞身朝他冲去。

    任谁也不能这般羞辱她!

    就在司月手中的巨斧即将触及他衣襟的一瞬间,周围一切都仿佛被定格住了,甚至还包括门外不断下落的玻璃花以及享受着美食的青鹿——当然,除了司月眼前这人。

    随后所见,正是他用指尖轻轻拨开尖锐的斧锋,转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来。

    司月赶在他作势要将长针扎向自己时挣开了束缚,巨斧瞬间变作软剑刺向他,恨不能叫他骨肉见天一般。

    对方似乎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屑地质问她:“怎么,姑娘偷了东西又毁了我的贴身之物,眼下又要杀了我吗?”

    “开什么玩笑?”司月也懒得解释,阴阴暗笑,“既然你非得跟我过不去,那就索性让我再送你一程!”

    说着,司月又趁他不注意扔了三枚银针出去,两枚命中,一枚不慎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伴随着他闷哼声响起,悯离已化作黑绫正要将他缠住。黑衣人正要闪身躲到一旁,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不待他看清楚眼前就一黑,再之则是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司月顾不得其他,已将目标转向屋内的某个倒霉的花盆上,随即指使悯离拖住黑衣人。然而当她的指尖即将触及到花盆时,黑衣人已悄然出现在她面前,司月只得被逼连连后退;司月收回悯离还欲反击,却不及黑衣人早已擒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叫她不得已松开手,悯离应声落地;再之,司月见黑衣人攥拳挥出,而此时司月几近背抵木墙,早已无路可退就在司月认命地闭上眼向后靠去的一刹那,拳风擦脸而过、涌入她的右耳中;继而,本该撞在木墙上的她此刻却感觉似有柔软的衣料在她的脖颈间拂动,且此刻正有温热的手掌抵在木墙上、紧贴着她的头。

    司月薄唇微启,喘着气散了手上的灵力,地上的悯离迅速回到她的手腕上,所见仅是一只普通的木镯子。

    她垂下头,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若是别人,或许早就三招落败、逃之夭夭了;可眼前的不是别人。

    对至亲至爱下手,她可做不到;早在看到他的容貌,看到他的眼睛时,所有的符、印忘得一干二净。

    陈昭早松了手上力度,轻揉司月红肿的手腕。才将她的手腕放下来,正欲去撩起散在她额前的碎发时,陈昭的动作却又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停下手上的动作。

    “凭什么……”

    他的手悬在空中,片刻后继续拨动她的碎发。

    “凭什么把我忘了,你还……”

    陈昭的手穿过她的腰间,紧紧抱住司月,另一手轻抚她的头,无尽歉意归于其中。

    司月揪着陈昭的衣襟,声音只他一人能听到:“把我当做一个笑话,把我耍的团团转。”

    屋外响起辘辘车声、微微鹿鸣、切切犬吠以及童言笑语。

    “霜林醉没了,南窗阁也自望雪山上坠下,北溟三十七华灵陨落,连师父也……葬身劫难中。”

    陈昭看到躲在最后的化形跟着人群进了小庭院。

    “一切都没了,现在连你也把我忘了,”司月忍不住哽咽,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存心欺负我……你就是个大混蛋!”

    屋外众人几乎都瞪大了眼,尤其是年纪最大的阿典情绪变化最大:看到陈昭哥哥抱着那位叫上招的姐姐,先是感到惊讶;又想到之前听师傅以及他亲口说过自己已有心上人,眼下却又抱着别人,对那位心上人的同情以及对他的唾弃一起涌了上来;再又听到上招姐姐的哭声以及她的话,阿典当下又愤怒起来。——而这些,陈昭尽收眼底,但他只是食指抵唇示意噤声,再朝化形使了个眼色后就关上了门。

    化形很识趣,悄悄跑到阿典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道:“这信是老师留给你的,叫你……叫你午时打开。”说着,竟真有一封信从她怀里跑出来。

    听到“老师”二字,所有人都不再去理会此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化形手中的这封信上。

    “午时?不就是现在吗?”阿典面带疑惑地接过信封,拆开后见到信上的内容当即面露喜色,带着众人回到河边。

    至于这信上是何内容,那就只有陈昭自己知道了。

    须臾,院落重归恬静,仅余玻璃花的破碎声时时响起;屋内重归昏暗,仅有几道微弱的光束从缝隙中闯进来。

    “现在没人在外面,放心哭吧,不会有人笑你了。”

    司月狠狠掐了他一下,颇有些生气:“你言而无信,我现在这样伤心,你却还要拿我说笑。之前……之前你还逗我……早些时候你只说等你十年,也不曾见你何时回来过,或许你早忘了。”

    陈昭捏了捏她的耳垂,问道:“我忘没忘,兮儿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才不知道!”

    陈昭低声一笑,立即转了话题:“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才没有,我才没累。”

    “这里灵气稀薄,况且你人生地不熟的,该是吃了许多苦吧?”

    司月正要回答,陈昭已弯腰捞起她的膝弯轻松抱起她,期间还不忘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师姐,曾经的那个‘小孩儿’长大了。”

    “那又如何,你还是打不赢我。”

    他又笑:“本事虽有所增长,可惜……可惜所遇一切世事,往往心存高志而又无能为力,我还是太小了。”

    但司月没有回答:这句戏谑之语不觉间已蒙上一层淡淡的哀色,许是他有心事藏在话后,或许是当年变故依旧留在他心里。

    那场变故结局如何,司月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分,否则他怎么会一去不返?

    行至木椅前陈昭将她放下,待司月坐定后又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指腹轻轻抹去挂在她的脸上残余的泪花。

    陈昭轻声道:“笑一笑,不然待会儿还又闹出误会来了。”

    须臾,陈昭施灵力将帘幕一一放下,屋内更无一点光明可言。

    “来,带你见位长辈。”

    不知陈昭做了什么,下一瞬见点点荧光自各个角落升起,周围景象亦随着视野变亮而发生改变:仍是一圈缠满瓜藤的篱笆围住这片小天地,再往外则是一片紫、粉相间交错的云海;地上青草没过脚踝,在清风中摇曳着身姿,不时拂过肌肤,惹人发痒;青草稀疏处或是小道,或有石磨或有石桌,亦或是架起来的、上面晾了许多药材的几个竹架子;一幢奇特的木屋立在一侧,自有无源流水自其上向下流;屋顶及墙壁落满青苔或藤蔓,远看着更似一棵怪异的树。

    又见屋檐下放一张背对着二人的藤椅,见背影,一位着粉衣白裙的女子躺在藤椅上,听声音,那人不时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司月正不明所以,陈昭已走向那女子,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那女子便不再哼曲儿,在陈昭的搀扶下起了身,另一手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步子略坡地一步一步走向司月。

    见其相貌,眉眼间有七八分与陈昭相似。

    司月见她的神情在看到自己后亦由温和到惊讶再到微喜,最后又归于欣慰。到近处,司月见她腰间禁步作青色珠玉轻动;双脚穿青身红尖绣莲花纹绢鞋。待往细处看,最不能忽略的还应是她发间的几缕白发。

    女子开口:“倒是许久未见了,不曾想竟会是您……”

    司月疑惑。

    她笑了笑,但又不免咳了几声才继续道:“曾经……在昭昭之前,我们曾有三面之缘……想来您是记不住的。如今,大人可还安好?”

    昭昭……?

    大人……?

    司月不免又疑惑,片刻后才记起族人都称幼暝为大人。

    “师傅殒身天劫中,至今无迹,仅我一人侥幸逃脱。”

    女子震惊,经过漫长的自我安慰后才无奈一笑:“到底是世事难料……”

    司月反应过来,立即问道:“你知道……”

    然而彼时屋内响起的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饭好了,叫昭昭回来吃饭——”

    闻言,司月见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又见她颔首示意陈昭搀扶自己往木屋走,不等她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低声与陈昭说了几句话后又递给他一件物什,最后推开陈昭自己走回去。

    陈昭站在原地,朝女子的背影行一礼,道:“代我向阿爹问好。”

    女子不作答,仅是略略招招手,待她入内关上门时,四周景象倏然外散,又回到了原来的木屋内,只见陈昭身侧落了一地发着微光直至熄灭的玻璃碎片。

    陈昭轻声道:“这是青鹿一族营梦之术,可保留寿命将尽之人最后一抹灵识于封闭器物中,每日只需用些许灵力维持,大抵能将其保存十余日,若欲……保存至今日,大抵能要了修者半条命。幸而这许多年来有经营所得薄利勉强维持,方才所见已是我的极限,不过也幸好,全了阿娘的心愿。”

    ——小昭昭,那位姑娘……阿娘可还想再看一看呢。

    说完,陈昭向她走来,到司月身前时将手中的木钗送到她手中。

    黑暗中,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到司月的手上,司月抬头看去,在昏暗中找到那道有神的目光。

    陈昭牵着她的手,闷声道:“往昔数载,亲友相继离去,如今,还好还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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