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甯奶奶的忌日，就在开学的前几天。

    提前一周，林郴翻出了之前上学时背过的书包胡乱塞了两件衣服进去，自己的行李就已经收拾好了。最让他操心的是洛甯的行李，临到快出发去车站的前一个小时都还没能放心，一直喋喋不休的询问着。

    “那件我给你买的黑色薄外套你带上了没？就那件阿迪的。”林郴蹲在行李箱前仔细检查着，“现在天热，但是怕万一后面变天，如果在学校有什么东西缺的话就直接买，钱没有了就跟我说，千万别节约听到没。”

    还在房间里磨蹭的洛甯扬高了嗓音回答了，“听到了！”

    林郴将箱子关好，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跟要送闺女远行的老父亲一样，这也操心那也怕落下。

    真的是折寿。

    看到洛甯拎着帆布包从卧室出来，林郴皱着眉头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身份证带好了没？”

    洛甯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另一只手在裤子荷包那摸了摸，“在这呢，你放……唉？我身份证呢？”

    说着又窜回了房间。

    林郴感觉自己的头被气的有些发蒙，他烦躁的揉揉头发，也跟着走进房间跟着她一块找，“说了多少次了，要用的东西提前一天你就收拾好，现在要出门了就找东找西的。”

    最后在床头柜的夹缝处找到了身份证，这一找又花了不少时间。

    邓元说要送他们，但被林郴拒绝了，两人打了个车就往车站赶。

    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开始检票了，一路上林郴几乎是拖着洛甯狂奔，等到终于上车时，林郴早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哈着气。

    绿皮火车车厢内的气息并不好闻，洛甯被这奇怪的味道熏的头发晕，她拧开水递给林郴，感叹般的说了句，“唉，还要在这里煎熬十几个小时，求学道路真是艰辛。”

    洛甯没问林郴为什么不买卧铺，她只以为林郴没能买到卧铺的票。

    林郴喝了口水，听到洛甯的话，诧异地扭头看向她，“什么十几个小时？坐三个多小时就好了啊，等到了省城就可以换飞机了啊，两小时就到了。”

    “诶？”洛甯歪了歪头，反应有些缓慢，“好像……是哦。”

    林郴无奈的看向洛甯，“你就算了，我知道你脑子不怎么好使。那袁茹倩呢？她每回来也是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洛甯紧紧闭上嘴，不肯搭腔。

    她的智商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就算了，这个时候开口不是连好姐妹的智商也一起被钉死了吗？

    不能开口，坚决不能开口。

    两人昨儿晚上睡的很早，坐在车上都没什么困意。

    火车在省城火车站缓缓停靠，林郴提上箱子牵着洛甯下了车。

    林郴拿起手机看了看飞机票的时间，又打开地图看了看火车站和飞机场之间的距离。

    “机场有点远，没什么时间吃东西了，随便买点在车上吃吧。”林郴牵着洛甯在火车站附近的店铺随便买了点吃的，然后为了节约时间，林郴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的士上的洛甯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她靠着林郴的肩膀，一路坐车让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林郴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从荷包里摸出刚刚买的柠檬糖撕开包装袋往她嘴里喂了一粒。

    等到了机场，林郴却站在大门口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面部表情也有些僵硬。

    洛甯偏头看着林郴，“怎么了？”

    林郴没回答，仍是死死的盯着手机屏幕看，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抿着唇将手机递给洛甯，“上面的检票口……什么什么的，我不太知道。”

    看着林郴下垂的眼睑，和那双微抿着的唇，洛甯想起林郴之前说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庆城的周边城市，全都用不上坐飞机。

    洛甯心疼的要命，她踮着脚在林郴干涩的唇上亲了亲，“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去很多地方的。”

    这才接过林郴手里的手机，在看清上面的文字和价格的同时，洛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居然买的这么贵！

    林郴没有买特价机票吗！

    本来就才两个小时的路程，何德何能卖这么贵啊！

    洛甯看清上面的机票信息以后，牵住林郴的手，跟下决心一样铿锵有力的说，“以后买票这种事就让我来吧，求求了郴哥，答应我，以后千万别自己买机票。”

    “怎么了吗？”林郴有些着急，还以为自己买错了机票。

    “没有。”洛甯深吸一口气，一脸痛心的说，“只是有些心疼票钱，突然觉得坐高铁其实也不错。”

    等到两人办理好登机手续，坐上飞机等待起飞的时候，林郴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兴奋和紧张。

    洛甯将车窗的位置让给了他，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飞机的机翼。

    “洛洛。”林郴拉住洛甯的手，小声跟她说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洛甯听着心酸，她回握住他的手，贴在他耳边跟他说话，“等会快起飞的时候，咽几下口水，不然容易耳鸣。”

    林郴点头点的很认真，但到起飞的时候却压根没能想起来，耳朵里的嗡鸣和鼓胀带来的不适感统统被兴奋所代替。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腾起，地面越来越遥远，而他也仿佛跌进了云雾中，朦朦胧胧的在这片恍惚中越陷越深。

    等到飞机在C市机场落地时，林郴还处于兴奋状态中，他被身旁熙攘下机的乘客从自我世界中拉了出来，轻轻推了推睡熟的洛甯的肩膀，“我们到了。”

    洛甯呢喃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她将手从林郴的掌心脱离出来，轻轻伸了个懒腰。

    两人从机场走出来，袁茹倩前两天就已经去学校了，没有人给他们接机。

    天色已经晚了，两人一天都奔波在路上早就疲累的说不出话，两人坐着机场大巴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市区。

    从大巴上下来，洛甯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听着耳边熟悉的乡音，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C市是个二线城市，虽不及一线城市的繁华但夜晚的城区也很是热闹。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郴站在她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想随便走走吗？”

    “明天吧。”洛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脸上带着疲倦，“看过奶奶之后我带你去吃一家巨好吃的餐馆，我和倩倩之前老去吃，明天看过奶奶之后就带你去。”

    林郴皱着眉头看着她，疼惜的摸摸她的脸，“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

    第二天林郴陪着洛甯去了公墓，洛甯将花放在石碑上，坐在地上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微笑，眼里冒着泪光。

    “奶奶，我是小甯，我回来了。”洛甯对着墓碑说话，声音轻而飘渺，“我看过你之后就要去上学啦，我会好好读完书的，你不要担心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是不是好生气的，不怪你之前总骂我是个小没良心的，现在想骂也骂不着了。”

    “我好想你啊，奶奶。”

    林郴看着眼前这画面直觉得眼睛发酸，他揉了揉鼻子索性背过身子走到过道上，给洛甯留下安静的空间可以好好跟奶奶说说话。

    洛甯看着林郴挺拔的背影，笑着抹了把泪，手指着林郴看着奶奶的照片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喏，就在那边。奶奶，你不用担心我会一个人了。”

    “他说，他是我的靠山，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奶奶，下次再过来，还是会和他一起，你也会喜欢他的，对吗？”

    照片中的奶奶还挂着和蔼的笑，一阵微风拂过，就像那双记忆中温暖的手一般，将她脸上的泪渍都吹干了。

    洛甯又对着照片说了会儿话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有些发酸的腿，走到林郴身边拉过他的手，“走吧。”

    下一次再过来，一定也是两个人。

    一定。

    洛甯带着林郴在C市逛了逛，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城市，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两人坐在街边的小店里吃东西，桌上供应的水壶里都泡的是洛甯所熟悉的茶水，那种微涩甘醇的口感，仿佛一下就将洛甯代入进了曾经的时光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洛甯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消息，表情微滞。

    没等她想好怎么回复，电话就跟着打了进来，洛甯抿了抿唇接通了电话。

    “小甯啊。”电话那头的伯母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从前一般，只不过话里的犹豫踌躇听的洛甯心头发酸，“我今天去跟妈……你是不是回来了？”

    洛甯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土豆，将土豆都戳成了稀巴烂的土豆泥，“嗯。”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伯母责怪了两句，“当初我们只是说要把房子租出去，又没赶着你那么快搬走，你倒好，像在跟谁赌气一样当天回去就收拾了东西搬出去了。中途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都没回复，你这样闹的我跟你大伯在邻里间都不好做人……”

    洛甯看着碗里的狼藉索性放下了筷子，垂着头认真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林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越埋越低的脑袋，正想伸手揉一揉时就听到洛甯开口了。

    “我不回去。”洛甯的声音很清脆，“去年11月份我就从C市搬走了，现在在C市哪还有我住的位置。”

    电话里的伯母似乎没想到洛甯有一天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跟自己呛声，不由愣了愣，“你这是在跟伯母赌气？”

    “我没有赌气。”洛甯的语气很平静，“我只是觉得，经历了之前的事儿现在我拎着行李住到大伯家，只会让几个人都不自在。”

    “我明天还要赶车回学校上学，就先说到这了。”

    洛甯挂断电话，像卸了力一般瘫软在板凳上，“我们明天几点的车啊。”

    “8点。”林郴也早就放下了筷子，“回去吧？”

    “嗯。”

    伯母打来的这通短暂的电话，几乎让洛甯用尽了全身力气。回到酒店房间，她草草洗了个澡便倒在了床上，没一会就发出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等到林郴从卫生间出来时，洛甯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熟了。放在被子外的手臂白净纤细，被林郴好吃好喝的养了几个月，好歹是养出了一点肉。

    林郴贴着床边看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洛甯的睫毛，她的睫毛颤了颤人却没有醒。

    看着这样的洛甯，林郴的脸上一片柔和，倒更显得他眼底的挣扎越重。

    面对着洛甯，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那个从刚在一起时就曾瞥见过的未来好像越发近了，可是离那样的结果越近，林郴就越想反悔。

    他恨不得将眼前的洛甯就这样裹在被子里连夜扛回庆城，他的手似乎动了动，但最后却只是僵硬的垂在身侧，手臂线条都绷直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走到一旁的沙发边点了根烟，深深吸进去一大口。

    人不能活的太自私，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眼神却始终定格在床上那个娇小身影上。

    人活着……真的不能自私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