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这么确信？这么些年都没人发现过我的身份”十七轻声地笑起来，“因为没见过你……”他忽然闭了嘴。

    “没见过我什么？”十七不肯说，小夭越发好奇，“没见过我什么？”小夭仰着头，摇着十七的胳膊撒娇，“没见过我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嘛！”

    十七第一次见小夭这小女儿的娇态，已经节节败退，他低声说：“我伤刚好转时，第一次用浴桶洗澡，你坐在旁边，我看到……你看着我的身体……脸烧红，我知道你对我……”

    小夭哎呀一声，用手捂住脸，“你胡说！我没有，我才没有！”

    “我没有胡说。”十七向来顺着小六，这是第一次固执地坚持。小夭不干了，扭过身子，不肯理十七，也不肯靠着十七，用行动表明除非十七承认自己胡说，她才会原谅他。

    十七叫小夭，小夭不理他。十七拉小夭，小夭也不理他，他又怕她腿痛，不敢用力。十七沉默了一会，缓缓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天之骄子。有女子苦练十年舞，只为让我看她一眼。有名士不远万里去青丘，一住七年，只为能和我下一盘棋。有人不惜万金求我一幅画，也有人叫我一字之师。我曾觉得那就是我。那人拘禁我之后，折磨了我三年，日日辱骂我，说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屑于去反驳，一直沉默地忍受他的折磨。他气急之下，说他可以证明给我看。他带我去了我曾去过的地方，每个白日，他把衣衫褴褛、腿不能行、口不能言、浑身恶臭的我放在闹市，人来人往，可真如他所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很多次，我看到熟识的人，用力爬过去，企图接近他们，他们或者扔点钱给我后立即憎恶地躲开，或者叫下人打走我。他大笑着问：‘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整整一年，他带我走了很多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我，我真正明白，剥除了那些华丽的外衣，我的确什么都不是。他知道我已经被彻底摧毁，把我扔进了河里，他没有杀我，因为他知道我已经死了。我不知道漂浮了多久，有意识时，我在灌木丛里。我知道自己会就这样烂死，我只是想在死前晒一次太阳，我挣扎着往阳光下爬。我昏沉沉地睡着了，知道再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也不想再醒来。但是，老天让你出现了……”

    小夭早忘记了生气，慢慢地转过身子，靠在十七的肩头，静静地聆听，十七的额头贴着小夭的头发。“我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你，我只能感受一切。你怕我害怕，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怕我尴尬，和我讲笑话。你轻轻地为我擦去汗，你把我抱在怀里，为我洗四年没有洗过的头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恐怖丑陋，你却如同对待一件珍宝，细心地呵护。四年的折磨和羞辱，我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身体，甚至都不敢走出屋子。可那天我洗澡时，你看到我的身体，脸烧得通红。那一瞬我才觉得真正活了过来。没有了华服、没有了身份，可是在你眼中，我仍然是一个……男人，能让你心……”

    小夭害羞道：“不许说！”

    十七眼角有泪渗出，印在小夭的发上，喉咙里却发出低沉的笑声，“你为我炼制丹药，帮我治好身体的伤，抱我出浴桶时，根本不敢看我。把我放在榻上，话都没说完整就落荒而逃。你说我怎么可能把你当男人？”

    小夭扶额低声嘟囔：“你个奸猾的！我一直以为你最老实！我被骗了！”

    十七说：“那一日，我穿好衣服，推开屋门，走到了太阳下，看着久违的蓝天白云。在别人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举动，可于我而言，却是一次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小六，那时我就决定了，我永不会离开你。”

    小夭低声说：“凤凰涅槃，是昔日一切都化为灰烬，随风消散，你却无法摆脱你的过去。”

    十七眼中含着莫名的悲伤，诉说着他的曾经，小夭知道此时的她只需要默默的陪伴，他是明月，纵使乌云遮月，但清辉常在。但他困住了自己，他放过了敌人，却放不过自己，而小夭自己何尝放过了自己，此刻，两个悲伤的人正在相互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