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村大地(3)

    26

    泽村做饭很利落,电饭煲煮上米饭之后马上切好食材分类码放,然后两边燃气灶都开火,一边炒菜,一边煮汤。

    其实自从我睡不好开始就不太容易觉得饿,吃饭也只是因为要按照三餐的时间好好吃,为了维持健康正常人的作息规律。我没什么食欲,冷饭热饭也无所谓,只是冷饭吃多了对肠胃不好,于是添置了微波炉。

    早上会突然想吃热腾腾的包子才是意外事件。

    27

    我帮着泽村一起上菜布桌,两个人都坐下,拿着筷子合掌说完“我开动了”,开始吃饭。

    泽村打开电视,问过我的意见之后调台到晚间新闻。就着或好或坏的消息背景音,泽村问我:“早川小姐平时结束工作吃饭的时候会看些什么吗?”

    看些什么?我有些怔神,仔细回忆起来:“大约是在……看广告吧。”

    他的微笑有一瞬的定格,我敢肯定他觉得我很奇怪。恰在这时新闻告一段落,电视里开始播放广告,我喝了一口味噌汤:“了解同行都在做什么样的广告,有什么样的创意,不同行业的想法能不能用在我的项目上,如果用,应该怎么用。”

    他的表情像是维持不住温和的笑容,逐渐奇怪起来。

    “你看宫侑拍的这个口红广告。”我连忙指电视。

    屏幕上最先出现的是白金色的童话宫殿,宫侑穿着王子的装束,斯文有礼地登场,然后被魔物引诱着打碎封印,魔物逐渐显现出口红的外形,就在他伸出手触碰到口红的瞬间,装束、宫殿,一切都被黑化。

    最后没有音乐,没有台词,甚至没有拍全宫侑的脸,只有黑色丝绸质地的衬衫下露出锁骨的小半个胸膛,镜头上移,露出他的下巴,还有残留着热吻后口红痕迹的嘴唇。

    画面全黑,而后是他一声低低的轻笑。

    “这个广告的大获成功背后有很多值得分析的东西,比如说男色需求,比如说想象空间,比如说……”我不自觉地向泽村分享起来。

    “早川小姐。”泽村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啊……不好意思,说这些可能有点无聊。”

    “不是。”他摇摇头,认真看着我的表情里似乎有那么一些让人不由得感到鼻酸的怜惜。

    他说:“我说的是结束工作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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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广告并分析他人的作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可是一个人来到宫城生活之后,我的精力和时间全都被工作占据,竭力搜刮回忆,似乎确实找不出什么其他的日常消遣。

    缺少睡眠的异常活跃的大脑却在此刻偃旗息鼓,没有给我任何念头或灵感让我逃离这一刻的寂静,任由下一个广告的声音吵吵闹闹地从耳朵里路过。

    对方大约感受到这个问题带给我的尴尬,略耷下眉尾笑着结束话题:“请不要在意,是我一点奇怪的职业习惯,早川小姐不用回答我的问题的。”

    于是这一段轻轻地揭过,我们安静地吃饭。电视广告播完,画面切回新闻,泽村认真地看着,偶尔会发表意见和我讨论。饭后他还抢过了洗碗的工作,让我早点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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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我拿起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显示的时间是4:30。看来我的失眠也不是睡眠空间的问题。

    大脑又开始活跃起来,思绪不连贯地从刚工作时第一次在前辈的指导下使用打印机出了问题,再到小学时回家的小巷口遇到的露阴癖怪大叔。

    后来问题是怎么解决的,那个怪大叔之后怎么了?如果我现在再遇上这种事,应该能面带不屑地说“就这”然后平静地走开了吧。毕竟我隔壁可是住着一个“警察叔叔”……

    对哦,泽村就住在我的隔壁。

    他的卧室与我的仅仅一墙之隔,不知道他的床是不是也是贴着墙放的。我侧躺着,背后抵着床边,嘴上念着“妈咪妈咪哄”这样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的奇怪咒语,抬起手用掌心贴着那堵墙,妄图探知对侧的人究竟在什么位置。

    如果我能探知到的话,应该能上新闻吧?

    思绪又开始不着边际地胡乱飘荡,标题会起什么样的呢,宫城县一女子拥有奇怪超能力?那我的超能力是什么,感知热量如同远红外成像那样的科学范畴,还是通过波纹这样玄妙的生命感知?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收回双手在胸前拢起,轻轻地说:“泽村。

    “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收下吧!*

    “……”

    我翻了个身。

    “……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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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村做的饭味道还不错,也仅仅是还不错,反正绝对没有《中华小当家》那种打开盖子就会有金光四射的地步,但还是让我第二天吃午饭时觉得嘴里的便当难以下咽起来。

    这让我又开始思考吃过小当家做的饭的人,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应该怎么生活?

    毕竟我和泽村也只是普通邻居,他人再好,也不过破例让我去他家吃一顿饭,不能顿顿让我去,我又不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这么想着,再吃一口饭。微波炉热出来的便当米饭如下班时间被临时通知开会的职员一样没有灵魂……

    不知道食人族的酋长吃到失去梦想的社畜时会不会同我一样在心里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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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后又陆续去泽村家蹭过两次饭,都是在我准备出门增加便当储备时撞上刚回家的他的场景下。

    如今公司业务繁忙,我的下班时间变得模糊起来,经常晚上七八点热完便当在电脑前一边对接需求,一边草草扒拉两口。而泽村大约也有值班,下班时间不是非常规律,总归不常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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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失眠依旧存在,它没有好起来,甚至还有变坏的趋势,如今我已经会在凌晨3:00醒来。睡眠不足让我整个人都开始焦虑,尤其在查阅完长期睡眠不足会给人带来的影响之后。

    点香薰蜡烛、听助眠音乐、晾晒被褥……每天晚上都很努力地睡觉,很努力地想要睡着。但是这样的努力毫无作用。

    仅仅半个月我就感受到了失眠带来的巨大影响。我变得难以集中注意力、工作效率下降、容易走神、容易被激怒,暴躁的情绪时常在胸口徘徊,还每完全爆发也只是在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不至于将脾气发泄在别人身上,但一点点小事就会感到不愉快,思维有一种诡异的割裂感,能感受到自己的焦虑,同时又像局外人一样冷静地注视着处于失控边缘的自己。

    我知道我的状态不好,所以在和同事对接的时候更加注重自己的用词用语,以免把这种不好的影响带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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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电脑屏幕上设计师发给我的内容,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之后才在输入框输入:【这个方向是我们之前开会的时候确定的,一直都没有变,希望按照我的需求来哦,辛苦啦~】

    设计师:【这个方向太丑了,我不觉得有尝试的意义。】

    当初开会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来?现在才来说不行,浪费我一周的时间难道让你很高兴吗?!

    ……我默默地捏着拳头吸气,好不容易压下暴戾的怒气,在输入框的字打了一半,对方的消息又发来了:

    【要不你来,反正我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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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极度生气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有点像脑袋里吹胀紧绷的气球终于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嘭地炸开来,然后一片空白。我的身体愤怒到甚至不自主地发抖,大脑似乎也感受到这一点,安静地不让其他思绪打扰我。

    我冷静地翻到半年前HR发在群里的公司职员联系表格,找到设计师的住址,起来换衣服,然后到床边拿起买了防狼用的金属球棒。

    我决定了,我要让他用身体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今天,他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就解决他的身体。

    文明之所以是文明,因为大家都在追求和平,既然他喜欢争端,我就把一切争端解决在源头。

    我,早川由衣,立誓,马上,就要,打死这个,狗东西。

    我拿着球棒,破釜沉舟地沉着表情出门,门一开,就看到了隔壁正从口袋里拿钥匙的泽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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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悲恸的,我的“破釜沉舟”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甚至还没走到公寓楼下。

    泽村正想与我打招呼,张嘴的同时注意到我手里的金属球棒,顿了顿才问:“早川小姐,你怎么了?”

    我的身体和表情都很僵硬,稍有动作就能感觉到那一块肌肉的酸麻。不同于躯体,精神却在短暂的空白之后炸开了锅,一条条纷乱嘈杂地刷过我的大脑。

    为什么我身边住的是一个警察?

    为什么我总是在工作?

    为什么确认了那么多遍的工作最后还会出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我睡不着。”

    我不想说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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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阻止着自己开口,但是尖细的声音还是从喉咙间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睡不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睡不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颤抖酸涩的腔调。

    我想睡觉的,我的精神和身体都需要,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什么都在变糟糕!我醒得越来越早,同事越来越难以理喻,工作时间不看消息,消息已读不回,不好好工作只知道推诿责任。”

    已经不只是睡眠的问题,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翻倒的拖把水桶,脏污的水流倾泻一地:“还有,便利店的便当总是没有新品,楼下的情侣总在我写方案的时候吵架,楼梯间遇上年纪大的婆婆总会问东问西!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出门又怎么样?不会做饭,只会用微波炉热便当又怎么样,26岁没有男朋友,不想结婚又怎么样!和他们有关系吗?!”

    我清晰地感觉一半的我漠然地高高飘起,冷眼旁观着另一半的我操控身体压着声音哭叫:“什么都是坏的!没有一件好事,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没有一件!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我讨厌全世界!!”

    没有什么对手,也没有什么敌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假想敌,所有的敌人却又从不存在。命运无意与我作对,它只是不经意间转身带起的微风,就能呼啸着摧枯拉朽,崩坏一切。

    我对着全世界宣战,然而全世界对我不屑一顾,于是我便像是对着空气乱吼乱叫的疯子,单方面地不正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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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体果然还是太弱了,只是控制不住情绪地哭着说几句话就能耗费全部体力在原地气喘吁吁。

    发泄情绪后我逐渐平静一些,感受到泪水冷却后脸颊上的冰凉。

    我看着泽村向我走过来。我也只能看着他,做不出什么抵抗逃避的动作。就算是我的全盛时期,他想要逮捕我,我也无力反抗。

    他先收缴了我手里的凶器——那根金属球棒,只是轻松地拿走了,我并不能与他争夺——放到一边。然后拉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塞进制服的大口袋。

    我猜他大约是准备拿手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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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被放在我的手心。

    他像是揉搓什么小动物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对我微笑。

    比起之前几次拘束温和的礼貌神情,这个微笑更加放松,甚至有一些纵容:

    “那就先从肉包开始,重新喜欢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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