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仆

    不知何时,灵堂跪满了人,老者把谷禾一开始拿着衣衫轻轻盖在了二人身上,在百姓的哭声中点亮了一盏盏烛灯,哭礼起,每个人都放声大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伤心,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张县令生前的好。

    “大人啊,或许您不知道小的,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爹娘年种不了田地,家里也租不起田,在屋后种了块菜地,平时就靠卖菜为生,家穷买不起好种子,地也不肥,种出来的菜不是虫咬的洞就是瘦巴巴,每天爹娘赶两个时辰的路来城里卖菜,每次都卖不出去,有一次夜深了,我爹娘错过了出城的时间,准备在桥下将就一晚,您才从县衙回来,看到了他们,您就把菜都买了下来,还送他们去了客栈,从那以后每次您都会把菜买下来,后来我病好了,学着做了瓦工,家里也好了,我娘那日特意来寻您,给了您她做的喜饼,说是我结亲了,想给大人您尝一尝自己做的喜饼,您接了下来,还让人送我娘回去,第二日派了一个小哥来喝喜酒,说自己太忙了来不了,您不知道当时小的有多风光,就连平日里瞧不起我们家的人都高看了我们好几眼,大人啊,小的心里好多感谢没说出来,这次发了水,我爹娘想着城里忙就让我过来了,您走了,谁还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啊,大人…”中年男子说着眼泪一串串的流了下来。

    七八岁的稚童在母亲怀里也不断的哭着,“张伯伯说等院子里的梨子熟了就摘给我的,阿娘,是不是以后没人摘梨子给我吃了,”女子只有把孩子抱在怀里无声的哭着。

    闻者悲伤,见者流泪,披麻戴孝者跪满了灵堂,仵作拿着软布隔着帘子,轻轻擦拭着二人身上的泥土,即使背坡冷,又被裹埋在了泥土中,但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仵作担心会传染疫病,赶忙让人熏起了药。

    忙碌了许久终于大小殓终于完成了,哭声却从未停歇,一声声都是感激与怀念,雨声未停,屋檐下支起的灶在煎着药,被风吹进来的雨打湿的柴火点燃时飘起的烟熏得人直掉眼泪。

    “哈哈,这烟有些熏人,也不知道谁带来的柴,芯子都还没干呢,都点不燃,哈哈,”谷禾说着又低下头抹了把眼泪,眼睛早已红肿,粗粝的手背抚过眼周倒有些刺痛,鼻子也酸了起来,低着头,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咕嘟嘟翻滚的药汁,热气升到半空又消失不见,医师仔细的查看着每一锅药的情况,是不是翻看检查着,看着火候不对又赶忙抽出柴火。

    李皓靠在柱子上看着他们,又时不时回头看几眼后面,他不是没见过生离死别,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何会有毫无关系的人因为两个人的离去而如此伤心,只见过宫里的曹贵嫔的儿子,自己的七皇弟,生病了,没能活下来,没几日曹贵嫔也跳了湖,宫妃自戕是大罪,后来曹氏一族都受了罚,如今也明白了,这两人为民却不为自己,从百姓的只言片语中便可以得知这两人是如何品性,勤俭为民,一心向善,算得上是两个有些偏执的父母官。

    “殿下,药已经煎得差不多了,”医师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皓说道。

    “谷禾,你带着医师去给百姓们分分药吧,”李皓看着低头看着火的谷禾,出声说道,谷禾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把药渣滤干净,把药汁倒在了桶里。

    “对不起,先前是我言语冒犯了他们父子,抱歉,”谷禾提着药桶走过的李皓身旁时,李皓突然对谷禾充满愧疚的说道。

    谷禾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言语而已。”

    一句话让李皓更愧疚了,流言如虎,其中利害他又怎会不知晓,有时候一句话便会要了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命。

    “殿下您如此纡尊降贵,他拿乔就是他的无礼了,”春和在一旁说道,李皓回头看了他一眼,跟在几人身后走了出去。

    越靠近灵堂,哀戚的哭声就越大声些,衙役在面前拿着碗,谷禾提着装满药的桶,医师拿着勺,一人发碗,一人打药。

    “大家都快喝了吧,这是长安太医署配的防治疫病的药,”谷禾沙哑着声音说道,拿着碗的百姓们不疑有他,药稍微凉了些就都喝了,喝完又有秩序的把碗放在一旁的桶里。

    风雨未歇,时有惊雷。

    元江

    迟鸢坐在桌前翻看着书信,大多被烧得只剩了寥寥几字,时不时在一旁的册子上写着什么,红玉研着磨,时不时倒一杯茶水。

    “大人,那人说想见您,”侍卫走了进来,小声的说道,时不时回头看着,迟鸢闻声看去,看见时醒站在了门口,便点头,“进来吧。”

    “可好些了?”迟鸢问着,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书盖住了桌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小记和书信。

    时醒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好多了,多谢大人,”看着精神十足,声音却有些沙哑。

    迟鸢顺势站了起来,把时醒引到了一旁坐下,“医师说你被浓烟呛到了,吸了些烟尘进去,不宜长时间说话,无事便待在院里好好休息吧。”

    时醒点头,“是,既如此那我就走了。”

    看到迟鸢点头后,时醒便直接起身走了,红玉站起来无语的看着时醒走远,“小姐,这人是不是有病,来见你,又不说有什么事。”

    迟鸢笑了笑,“是我不让他说的,他倘若开口说要跟着我,我可没有太多精力来看着他,还不如让他安静些好。”

    “搞不懂小姐你为什么救他,你看那些人被这群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红玉说着眼里满是愤怒和不解。

    “红玉,你如果太闲的话,就跟着余嬷嬷她们去照顾那群孩子,有些话我想你是应该知道该不该说的,”迟鸢低头整理着书信,声音未改的说着,红玉一怔,赶忙认错,“小姐,我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下去吧,去看看乐颜她们怎么样了,看看还缺什么,乐朝是不是还吃不下东西”红玉还想说什么,听到迟鸢的吩咐后还是把砚台和镇纸摆放好,默默的退了出去。

    迟鸢又继续看着,仔细的把残破碎片拼在一起,拼了一会又写着什么,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声音,几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就跪在了地上,“大人,乐朝,乐朝…死了。”

    “什么?”迟鸢放下毛笔跨步走了出去,毛笔被带到了地上,在衣衫上画了一片痕迹。

    扶起嬷嬷后迟鸢赶忙问道,“怎么回事?”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大人,奴送了午膳过去,看着乐朝吃了一些后,就嘱咐她休息会,等红玉姑娘过去的时候,姑娘说看看乐朝休息得怎么样,结果还没进屋就闻到了好大的血腥味,等进了屋,看见了乐朝躺在床上,被褥枕头上都是血,找了医师,说流了太多血了,身子都凉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迟鸢回头看了一眼嬷嬷,转身去了后门,回来的迟珩下马,手里的马鞭还递给侍卫,就被迟鸢接了过去,张嘴想说话,留给他的只有迟鸢跑远了的背影。

    身后一群人看着,准备跑着去的时候,“等下马车吧,”在马车上,几人简单的说了几句,迟珩这才明白为何迟鸢会如此着急。

    门口的侍卫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看见迟鸢都着急的跑了过来,“大人,您可算来了,还有孩子寻死被拦了下来。”

    迟鸢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被架着赶往内院去的医师,到了一旁的屋子,看到了头上流着血的已经晕过去的乐颜,嬷嬷抱着她,医师在给她上药,哭成一群的几个女孩。

    “发生了什么?”迟鸢走了出去,徐嬷嬷跟着走了出来,“回大人,乐朝小姐自从那日回来便一直不愿吃饭,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发呆,前几日小的告诉过您,您也派了医师来看,乐朝小姐也很配合,今早我们送饭过去的时候,乐朝小姐穿上了您给她制的新衣,小的就把您给她们的簪子拿了出来,说配上新衣正合适,没想到乐朝小姐就……”

    迟鸢听完转身便走向了守着侍卫的屋子,还未靠近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侍卫劝说她,“大人,屋内实在可怖,仵作正在检查,大人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无妨。”

    迟鸢走了进去,仵作便退了出来,还递给了迟鸢一张纸,“大人,这是逝者枕下的遗书,小的还未打开,正想给大人呢。”

    “多谢,”迟鸢把沾了血迹的遗书放在了桌上,走到了床边,瘦瘦小小的女孩身上穿着藕荷色衣裙,露出一截的手臂耷拉在床沿上,惨白的手臂上翻开的血肉早已停止了流血,黑红的血染红了大半个床榻,地面蔓延的一滩血迹渗入了木板。

    “你啊你,明明都好起来了,怎么还,”迟鸢喃喃自语着走了过去,跪坐在脚踏上,将乐朝的手臂放在了床上,又把衣袖仔细的拉了下来,从另一个手里把簪子抽了出来,插在了乐朝的头发里,理了理她的头发便走了出去,转身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下颌滴到了簪子上。

    下袍沾染了些许血迹,拿着遗书出来的时候,迟珩站在了门口,看着失魂落魄的妹妹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鸢儿。”

    迟鸢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二哥,我没事,”院里的丫鬟婆子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站着。

    感受到手里的纸张在风里逐渐变得干脆,迟鸢这才反应过来,拿起染了血的遗书看了起来,“吾之死,与他无关,吾之贱命,死不足惜,恩不能还,盼有来世,惟有一愿,善待吾友,九泉之下,感念君恩,来世愿当牛做马。”

    “唉,”迟珩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迟鸢的肩膀,“二哥,你说,她是为何,明明都从魔窟逃出来了,明明一切都好了呀,”迟鸢说着转身趴在了迟珩肩头哭了起来。

    迟珩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心里过不去的坎吧,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放出来的那天,它已经忘了怎么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迟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很难受,她好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是哭女孩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几年里都活了下来,最后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死去,还是哭她看到这封遗书的难受呢。

    红玉站在一边也在悄悄抹着眼泪,这些女孩过得实在太惨了,瘦瘦小小的女孩,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怯懦的,这个年纪,本应该在父母面前撒娇,摔倒了都会喊疼的,怎么会用簪子划开自己的手臂呢。

    院里不知何时跪了一群丫鬟婆子,迟鸢走了过去,沉默了一会,“都起来吧,此事与你们无关,先下去休息吧,今日我会派人来当值,你们休息几天再回来,”迟鸢说完丫鬟婆子脸上有些害怕的看着她。

    “大人,小的不能没有这份工啊,小的还指望着养家糊口呢,求大人开恩,不要赶走小的,”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婆子开口祈求道,其他人也在随声附和。

    “并非赶走你们,想必你们也害怕,先回去休息两天,工钱照发,红玉,一人给她们一吊钱,你们拿着回去,三日后按时回来,接着吧,你们的工契还在这儿呢,不愿回去的,想留下来也可以,务必尽心尽力照顾好那几个孩子,”迟鸢看着迟疑不决,不敢接下钱的丫鬟婆子们,便开口说道。

    她们这才接了下来,“大人,我们不怕,我们愿意尽心尽力照顾好那几个小姐。”

    迟鸢点头,转身走了,红玉跟在了后面,走过回廊时,快步走到了迟鸢身旁,“小姐,我看有两个丫头有点奇怪,我去给她们银钱的时候,就她们两个畏畏缩缩的,还东张西望的,刚刚拿到钱,您刚转身,她们就一起走了。”

    “兴许是害怕吧,”迟鸢说着,看着一旁的迟珩,反应了过来,“二哥,眼下有急事,就是去县衙帮我查一下是否有“祝”“时”这两个姓氏的人的路引和文书,以及湖月楼的相关公证。”

    迟珩点头,“那你小心些,若有事便差人来寻我。”

    “照顾乐朝的贴身侍女和嬷嬷呢?把她们寻来,我好好问问,我在前厅等着,”迟鸢叫住了一个婆子,说道。

    婆子点头应声便走了,迟鸢还有些不放心,“红玉,你也跟着去看看,我觉得有些蹊跷。”

    看着红玉跟着走了以后,迟鸢去了另一边,屋内几个嬷嬷正安慰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徐嬷嬷,是你负责照顾她们的起居吧,平时可有什么异样?”

    “回大人,这些小姐有些听话得过分,并未有什么异样,您之前让我每日派人过去告诉您,都是如实告知的。”

    “乐朝也是?”

    “是的大人,乐朝小姐起初也是每日都和其他人一样,按时吃饭,医师来了也会配合医师检查,您说过不要太过压抑她们,除了偶尔的课业外,她们喜欢什么都会让她们做的,不知何时起,乐朝小姐便开始沉默寡言,饭也吃得少了,厨房以为是天热,便换着法的做吃食,乐朝小姐却也吃得很不多,常常在乐颜小姐的那里待到夜间就寝时。”

    “是她的房间太过压抑还是什么?她不愿回去?”

    “所有的房间都是朝南的,也是最为通透的,所有的纱幔,寝具包括被褥那些都是乐朝小姐喜欢的,一开始她亲自挑选的。”

    “那便是她身边的人了。”

    没多时便有侍卫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大人,小的过去的时候,这两人形迹可疑,正在收拾衣物,还偷偷拿了许多细软。”

    两人怀里抱着包袱,趴在地上,“大人,她二人是乐朝小姐的侍女,一个叫徐慧,一个叫赵英,”嬷嬷在一边说道。

    “你二人准备收拾行李去哪里?”

    “大人不是说,即使买了我们,我们仍是自由身吗?主子死了,我们当然选择另寻他处,”一个穿着青色衣裙,双手紧紧的抱着包袱,眉眼间都是狡猾。

    “徐慧!休要胡言,你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嬷嬷气的颤抖着声音说道。

    “大人,您好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说话不算话,您当初可是说过的,我们被买来可是自由身,”赵英看着迟鸢的眼神满是怨恨。

    “呵,”迟鸢冷笑了一下,“本官当初说的是,年满一年后,只要你们好好照顾这几个孩子,不说自由身,许你们衣食无忧也不是大事,可为何偏偏我的乐朝才死,你们就那么着急的想走,你怀里抱着的包袱里装着乐朝的衣裙吧。”

    迟鸢说完,赵英拢了拢包袱,“乐朝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乐朝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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