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

    大叔说起九城来滔滔不绝。

    介绍了生活区的交易市场如何又发展起来逐渐分成奢侈、平价两个派系。

    “偶尔一两次的奢侈也没什么不好!”他是这么说的。

    他是从小就生存在第九城的人,对这片城市有最真挚的爱。

    桑榆没有打断,饶有兴致地听了下去。

    直到院子的大门轻轻扣响,桑榆小跑过去,礼貌拉开门锁,双眼立刻瞪大:

    ?!!

    面前的人竟然是迟堇渊!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他难道被李叔召唤过来了?

    她转过头去: “李叔!”

    “怎么了?”男人还笑呵呵的,沉浸在峥嵘岁月。

    “谁找我?”

    “您的偶像来啦!”

    他听着桑榆掐着嗓子,面上是他看不懂的激动和惶恐。

    “偶像?我哪里来的偶像?”嘟囔着,疑惑走向门边。

    迟堇渊盯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少女,语言调侃:

    “不好意思,我来找你。”

    “迟监察官!”李达骤然惊恐。

    尽管现在迟堇渊更多担任驻城官的责任,本城人还是对监察官刻骨铭心。

    “桑榆,你你你!和监管官认识?”

    李达男低音变为男中音,指着桑榆半天缓不过来。

    “呃 …认识,不熟。”桑榆尴尬中,这算什么认识。怀疑者和被怀疑对象吗?

    “收容处的日常工作下班时间是17:00,现在已经超过20分钟了。”传说中的监察官倚栏抱臂,坦然陈述事实。

    “这…”李达试图解释。

    不料面前的军官右手横平阻了话语,指了指桑榆,冲李达询问:

    “可以把她带走吗?”

    “啊?——”李达一阵恍惚,世界有点玄幻:

    “好,好好,您!您慢走慢走啊!”

    一听这一个要求,李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淦,都不试图阻止一下嘛

    桑榆震惊。

    “走了。”

    迟堇渊似乎没有考虑桑榆的意见,拎猫似的把她带走。

    “迟长官…我们还没那么熟吧?您叫我做什么?”被提溜走的桑榆有些懵。

    亲自过来杀她?不至于吧。

    “来感谢你。”迟堇渊话语轻松,漫不经心地解释。

    “代表第九城科研部门向你致谢。”

    他伸出左手向桑榆致意。

    男人的手掌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精致的艺术品。

    桑榆很少接触异性,她不想握手。盯着男人的手愣了半天。

    “啧。”迟堇渊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示意桑榆上车。司机是另一个部下。

    “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桑榆一面上车,一面尴尬地摆摆手。

    “ 包里的东西是你带回来的对吗?”

    “嗯。”

    “方便问一下你怎么发现的吗?”

    “?”

    桑榆假装不明白:“我看见了他的尸体。就想帮他把遗物带回来。出于尊重…抱歉,包里有什么我并不知道。”

    “可能你们不应该感谢我。”

    迟堇渊很危险,她不明白这是试探还是判决,总之多说多错。

    她带过这个话题,迟堇渊不意外。

    他不赞同她的观点:在这个时代,能愿意带回遗物的人也不多。

    桑榆期期艾艾地发问:“你们把他带回来了吗?”

    “没有。”

    事实上,还没有找到。

    但最近局势紧张,不会再派人外出寻找了。

    桑榆听得懂暗示。

    想到那个葬身在鲜花盛开之地的男人,面容憧愣,闭口无言。

    “你是第一次见尸体吗?”

    在这个时代,面对死人是常有的事。似乎只面前的女生会对陌生人的遗体如此重视。

    “…见过。”

    “是吗,他们是什么样子?”迟堇渊侧过身,继续询问。

    年轻男人的眼神锐利如刃,不放过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

    “您要带我去哪里?吃饭吗?”桑榆生硬地转移话题。

    又记下一个点,迟堇渊嗤笑:“你想得还挺多 。”

    废话,谢人嘛,要么请客吃饭要么送礼。

    迟堇渊这架势送礼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是吃饭啊。

    “到了,下来吧。”

    落日悠远,黄土飞扬。

    桑榆脑袋上冒出更多问号,迟堇渊带着她到了城门口。

    甚至还不如请她吃饭呢。

    第九城城门连着城墙拥有跨时代的厚重和东拼西揍的不伦不类。混泥铸铁,明显不同材质一层一层地加护。顶端安置先进的探测,钢铁斑驳,向外未到城门口。设起了黑铁栅栏,上面带着突刺缠着挂钩。

    如今只开了一个小口,用于检测归乡的探险者。

    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城门外聚起零零散散的团队,排队等候。

    城市的气温比荒野稍好些,没那么极端。

    桑榆侧头发问:“您为什么带我来这?”

    “带你熟悉环境。”

    “还有,别用“您”这个字称呼我。”

    迟堇渊压下桑榆的肩,眸子里透着疏离,扬扬下巴:

    “看那边。”

    检查包括检测是否有外伤和污染值测试。

    负责测试污染的驻城士兵,灰色防护手套裹检测仪的手。一旁配备两位协同人,时刻持枪警戒。

    检测仪是桑榆见过的,形状像枪,出口是扁扁的矩形,会发出激光代表扫描。

    事实上,这是当年有人被测出污染后,在门口崩溃后造成污染外溢、间接感染了包括当时监察员在内的11人后被迫改良的产品。

    迫于迟堇渊的强压,选择晚点回来的人并不多。入城的小团队逐渐稀少。

    远处狂奔来一辆破旧的装甲面包车,下来三个人卡着最后的时间入城。

    最后一个人被拦下了。

    被拦下的女生穿着长衣长衫,头发披下及肩,左手握住一束粉嫩的小花。她看上去有些无措躲在另一个女生后面捏紧衣角。

    “有没有搞错!小雅是普通人,大家都不敢让她下车。她怎么可能受伤,怎么可能被污染呢!”

    护着她的女生短发英气,双手拦住面前的两柄枪口,瞳底泛蓝。

    她是个异者。

    测出异常的监管员听见这句话暴怒:“普通人你们也敢带去污染区?!”

    听出话语里的是对人命的关切,短发女生稍显气短:

    “她一直没出去过,我…我们只是想带她去看看。”赶在这次侵袭之前。

    “总、总之,我们确定她没下过车,不可能被污染。让她进去吧!”一同过来的男生也结结巴巴开口。

    *

    一场“闹剧”不可避免地收入桑榆眼底。

    “您…你觉得女生被污染了吗?”她知道男人在观察自己的反应,抱有期待地问了一嘴。

    城墙一角的阴影下,迟堇渊和桑榆站了很久。远远看着发生的一切。

    “已经异化了。”迟堇渊把玩着配枪语气疏离笃定,目视远方。

    ……

    桑榆张张嘴,没说信不信。

    左跨一步,离他远点:“那你不过去吗?”

    你可是李叔嘴里的铁血管理官诶。

    这只是监管员平时工作的一角,迟堇渊没有出面。

    “抱歉。我们只相信数据的话。”

    最初拦下小雅的监察员冷静克制:

    “你旁边那位小姐,”他一顿,“污染值已经超过50%。”

    “抱歉,她确实已经被污染了,不可能进城。”

    语罢,他放下测量仪,举枪:

    “请你让开。”

    “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们的仪器出错了!”同一团队的男生也加入争执。

    “根据第九城监管法,市民不可干扰已确认异化的执法。请两位让开!”

    “三秒之后我和我的同伴将扣动扳机。”

    “3!”

    “2!”

    “1!”

    战栗、恐慌,弥漫出肃杀之气。

    明明离了这么远,桑榆也能感觉现场的沉闷焦灼。

    大概还是不想看人死去吧。

    一声声生命的倒数,她也听得呼吸急促,不敢直视。

    “你不用去主持吗?”

    迟堇渊抱肩倚墙,修长的身子隐没在阴影中,落日的昏黄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阴影或是阴霾。

    桑榆以为这次迟堇渊也不会回答,可他偏偏开口:

    “目前而言,他们不需要我。”

    正如迟堇渊所说,扳机尚未扣响。

    这次的焦点小雅已经温和地从他人身后站出来了。

    她低下头,无奈苦笑:“对不起。我确实被感染了,大家不用保护我。”

    “小雅?!!”

    对上友人不可置信地目光,小雅眼光泛泪、语气缓缓:

    “趁你们都说要去找花给我看的时候。

    我看见了一只白兔。长耳朵、红眼睛和书上说得一模一样…”

    她哽咽了,“很有活力…我从来没见过。”

    泪水从她苍白的脸颊划过,女人的眼中带着眷恋,然后悠长。

    “我没敢把它放进车,就自己下车去看了。”

    然后,小雅撩起左手袖子露出腕部:“它咬伤了我。”

    她用朋友留下的清水徒劳无功地洗干净伤口,笑着接过他们特意找的没有污染的小花,随他们走向这最后的末班车。

    她向人群外退了两步,无关人士吓得退出一片真空屏障。

    “对不起…”小雅鞠躬,水滴无声地落入地面。

    “我只是太想看了…书里的世界。”

    “可是…小雅姐,只要你的病好起来,那样的兔子、那样的兔子…”友人哽咽,他们能给她看很多啊。

    “来不及了。”

    小雅温柔摇头,嘴角上扬似哭非笑。

    她从小到大就在贫民区和临时安置区流浪,却因为身体的病症一直没能走出那片区域。

    她不寂寞,爱看书爱画画,最喜欢对着书里的故事畅想,可惜她的世界永远是一片昏灰。

    她的身体总是很疼,疼得不能长期走动。

    每逢污染前夕就会加重,几乎不能直立。

    这是今年的第三次侵袭,她已经要撑不住了,所以才会撒谎,所以才会不在意,一切在她看见灿烂的鲜花、丛林还有动物时,已经划上句号。

    她满头汗水地起身:

    “因为产生了污染,我反而好多了。”她对自己的身体过于了解,变异在她身上一步步的侵染她都能感知。

    “谢谢你,明明。也谢谢大家。”

    “已经够了。”

    逆着光站起女人,被风卷起了头发。

    她拥有一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睛,露出的脖颈附上一层浅浅的白绒。

    “可以结束了,我很开心。如果可以,希望您也能一同保管我的遗物。”

    她冲着监管员笑了,像是咧嘴笑的乖巧兔子小姐。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刚刚义正言辞的年轻监管员手微微发抖,声音沙哑:

    “我将向你执法。”

    明明干脆地扣枪动作被无限延长,他仍在执行,只是稍带不忍。

    “嘭!”

    巨大的枪声响彻平原,伴随物体的落地声。本就寂静的城门口变得一片空茫。

    桑榆眼底发白、耳朵轰鸣,不可置信地转头:

    迟堇渊在那之前更果决地抽枪击毙了顾小雅。

    “迟少将!”

    认出人的监管员满脸无措,立刻站立行标准军礼。

    “迟少将!”

    此起彼伏的铿锵的下属向他行礼。

    重新启动这安寂的世间,城市再次运转。

    “还愣着做什么?收拾善后。”

    他把配枪塞回风衣下的枪袋,转身离开。

    ……

    真是糟糕啊。

    一片井然有序地撤离中,桑榆被有意忽略。

    枪响一刻,桑榆不仅仅惊恐于迟堇渊的行动,还有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掐红了手,好像知道自己的能力怎么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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