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成功向外探索过。”这是迟堇渊的回答。
桑榆不知道怎么聊到自己，选择先和他聊起正事。她问他目前已知的世界边界是什么样的。
桑榆犹豫一下：“那末世之前呢？你们之前的记录是什么样的？”
迟堇渊摇头：“末世之前的事情只剩下书籍记载，没有留下任何电子产物。”
他找出压在前面的纸张，长手拿笔在上面勾画，随手画出现在的方位。
“应该说是没有对应的记录。”
“末世前期我们有科技发展高峰，那时候城市的范围比现在广阔，也没有这么稀缺能源。”
一面说着，平稳的笔尖在纸上点出虚线。
“那时的重机械都在地表，并且能实时监控覆盖环境污染度。高发达时期的研究员通过仪器确定了两个点位，推测为污染的核心为一切的起源。同时也派出勘探部队前往勘探。”
他看起来很熟悉地在两个位置上画x。甚至把路线都补上去了。
“然后呢，有结果了吗？”
桑榆低头看着迟堇渊勾下的问号。想起自家曾经在图书馆看到的浅浅谈过的一笔，似乎不愿意让人回顾。
然后？
迟堇渊笔尖一顿，心底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他想起学生时代，从前线退下的中将在台上跟他们讲课。那是以地形勘探的结课。
老师将现在的版图投影在黑板。
正值中年却因为污染度险些超额而下了战场的中将，怀着骄傲和认真地用笔绕着版图阔开一圈。
“这是我们以前的领地。”
“那场爆发毁掉旧址，现在你们也知道变成了高污染的裂谷和森林…”
“但你们不要忘记。”
黑板上除了投射出彩绘的现有版图，其余地方一片漆黑。就像浓雾那样，危险而未知，被死亡的黑暗包裹。
中将的笔在那一片漆黑中阔开，再阔开。最后在远方落下几笔：
“这里，才是我们没有达成的极限。”
讲台上的讲师言辞恳切。
那段时间，资源的颓败已经逐渐凸显。尤其是他们作为军校生比大众更知道目前的前线惨状，远足出门等于送死。甚至有人心态出了问题，产生了畏战情绪。
老师淡定地在虚线框住的版图里描绘，曾经的主城、山川、地貌。每一条路线和重点都被他详细地勾勒出来。
虽然这已经不是上课的重点，迫于形式，现在的课程重在守势。
全班无声地看着这面逐渐被笔迹描绘得丰富的版图。
老师画完了，向大家敬礼：
“请不要觉得前途渺茫，我们曾在黑暗中前行。而现在，”
他指着复杂的图样：
“我们的视野一片光明。”
“我们终有一天会超越前人的极限。”
…
迟堇渊的眼里涌出怀念，他扯了扯嘴角。
当时的他可不在乎这些，却也能听出老师的鼓励和寄予。
连现在的城市都守不住的话，又如何能开辟新的世界呢？
他收回视线，看了看眼巴巴询问的桑榆：
“负责记载的资料很少，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失败。”
“远在各方的勘探队还没有发来回应，而从天而降的陨石流则把地表大部分建筑全部摧毁。”
“没有人回来，但我们因为设备受损再也无法收到他们的回音。”
“自此浓雾产生，地表污染指数加深。”
“为了躲避末日建立的地下城成了当时唯一的避难所。”
迟堇渊的历史学得不错，他对世界的过去也称得上了解。
“你所说看到的世界边界…我们从未目睹过，也没有记录。”
乍一听到世界的尽头是虚无的，城市移动是一瞬间完成的情况，这完全是人力不可企及的力量。
“但我无论如何都会去看看的。”
这是他年少时的期望和对未来的承诺。
迟堇渊闭上了眼睛。
在桑榆看来，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选择接受。作为指挥官，他必须习惯于将接受的情绪压下。他默默地询问细节：
“你还看见了什么？关于那些人形污染的。”桑榆注意到迟堇渊似乎从不叫他们高维人。
“我看见他们从空地上从虚到实的产生？”
桑榆伸手比划，试图让它生动一点：“就是大变活人那种。”
“所以，他们并不诞生于任何污染，可以在没有依赖的情况下出现？”
桑榆想了想：“应该是吧。”
她突然想到那些人提到的公司。
“这么说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无法完全左右世界的走向。”
迟堇渊摸着下巴思索：
“但我很确定这里的污染由本土产生，而他们相较于我们也并不高级。”
“他们想要改变这里是需要条件的。”
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用这些卑劣的手法入侵了。
迟堇渊伸手，看起来并不惊讶，这个世界存在更高一级的规律在他的预想之中。修长的骨感的长手遮住部分窗面：这个世界由无数规则应运而生。
“你不惊讶吗？”桑榆想了想，询问。
“第二城的战报已经传来了。这里是对他们的分析报告。”
桑榆目光随着孜孜不倦工作的那个类似计算机的东西。这个世界的设计中，这样的机器不仅能传输资料还肩负打印输出功能。
因为曾经遭遇过毁灭性的信息打击，所以大部分资料都会留下纸质备份。
迟堇渊从里面选了几张递给桑榆。拿着稍有余温的纸张，桑榆认真阅读。
[极端估计下入侵率约为10%。该物种常态与正常人无异。
作战风格：单体、集体作战。
强度：自然状态下缺乏作战意识、攻击能力较弱。
特殊形态：液化后机体力量加强、易形变，具有污染性，难以杀死。
弱点：人类形态下与常人弱点无异。完全液化后：暂无。
正常状态数据分析：
……]
桑榆翻了翻，对面传来的资料很完整。一看就不是短期所做需要观察、分析测量的各项配合，耗费数据和人力。
是的，还有很多人在维持世界的运转。
“作战意识弱，正常状态下灵活程度也低于异者。而且，意志和精神力与这里全然不同。”
桑榆适时开口：
“迟堇渊我有一个猜测，我觉得…这里不像是被入侵，反而是——”
“是一场测试，或者说我小时候常常爱玩的情景模拟对吧？”
桑榆惊，半张着口：“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来到这里没有资源掠夺、反而提供资源。明明实力不强，却也不怕死。如果我是所谓的高维人，根本不会费心费在社工没有生存压力的世界依然过来，三番五次地想要毁掉这里。”
迟堇渊手指在窗户上轻点：
“只能是做测试或者进行模拟实验了。”
他摇了摇头，略加思索：“更像是模拟战斗。”
这里没有桑榆所想的那种游戏，最广的游戏已经是幼童时期聚在一起球类竞争或者战斗游戏。
所以迟堇渊也不会往游戏的方向想。
桑榆没有看迟堇渊，她别过头轻声道：
“其实我觉得，像是一个游戏。”
“游戏？”迟堇渊将这句话默默念了一遍：
“你是说塔防？”迟堇渊在军校做过相关训练。
“嗯。”桑榆已经知道他们有这种教学。
“但是娱乐性质更高。我刚刚和你说…我的生长环境和这里有点不一样。”
其实超级不一样。
“我说的塔防没有你们那么高的要求。大家想参与都可以加入，也没有硬性规定，一定要说的话，可能通关是成功守护城市。只是攻守换了。”
桑榆不知道怎么说，这是她的第六感或者说，冥冥之中她就是知道这件事。
但她在昏迷之前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迟堇渊挑眉：“很有道理。”
“污染的战斗能力强弱不一，但都缺乏意识。如果我是指挥，肯定不会让良莠不齐的士兵上战场。”
“但是他们有某种办法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的环境。”
“所以，我们都只是被放置在一起的物品？”他自言自语道。
“或许，这是个好消息。”对手是人类，还是需要条件触发才能修改世界的人。迟堇渊冷静下来分析。
桑榆最初以为迟堇渊会很难接受这件事：“…你接受能力真好。”
迟堇渊失笑，他看着桑榆从纠结变成了佩服，忍不住上手揉揉脑袋：
“你说的这些，虽然细节上有出入大体上我们也曾经讨论过。”
“曾经的学校有这门学科。”在他的时代已经没有了。现在想来，是被渗透或者谈拢了什么交易吧。
“你们？我只知道希柏亚教授应该写过相关研究。”
桑榆说的这个人已经去世了，她是在图书馆的犄角旮旯里发现的这本书。
书名表意不明，并不把这当做爆点。如果不是桑榆愿意看每一本书，可能完全被人跳过。
“嗯，那个时代的讨论已经被毁去了。”
“我们虽然不知道有人在关注我们，却能发现触发某件事会造成不好的后果。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触犯的。”
“你以为那些老家伙为什么不对第九城采取措施？”迟堇渊仰了仰身体：
“他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不敢。”
怕承担骂名，怕被后世记下。
一旦迟堇渊做好，他们也就有了选择性妥协的余地。
桑榆沉默。
须臾开口：
“你以前老说我不是这里的人。然后莱安蒂说…我和他们是一类人。”
她谨慎地打量迟堇渊的态度，小鹿一般澄澈的眼睛怀着一丝惴惴不安悄悄看着迟堇渊。
迟堇渊正起身体，正襟危坐没有暴露半点情绪：“你是吗。”
“我…”桑榆看了看自己的手：
迟堇渊抚向她的手背，“想说什么说什么。”
“我觉得不是。”桑榆看着掌心握了握：“我觉得，我比他们厉害。”
她冲着迟堇渊挑衅地笑笑。
迟堇渊迎面女生的笑颜，原来她并没有那么纠结。眼睛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两个酒窝甜甜地挂在嘴角，笑得很有气势。
迟堇渊心里一软，他伸长臂展邀请似的把桑榆捉回怀里：
“嗯，确实不像。”
他再次埋首在桑榆脖颈，克制地赖在她的肩窝。
桑榆没有推开，她确实对异性的靠近有些无措。但是迟堇渊很克制，这算是迟堇渊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了。
她不满地嘟囔：“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自己默默思考了很久还对比过才得出结论。就等着迟堇渊来问呢。
男人低笑带着温热的空气打在她的脖子：“那我问，为什么？”
桑榆转了转眼：“那我先说说莱安蒂提到了试剂吧。”
“嗯。”
“那个东西很有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融化。”
“你是不是已经拿到配方和研究报告了。”桑榆的思维有些跳跃，认真嘱咐道：
“你们一定要好好研究。”
“那你呢？”迟堇渊知道她说到关键。语气平稳，但是身体微不可闻地僵了一瞬。
“我也碰到了，但我没有消失。”
桑榆回过头来思索：她明明看见那群人碰了几滴就彻底溶解。可自己在那个喷雾房间也没有出什么大事。
“不过那时候我…能力好像失控了，从地面打开一个洞直接就出来了。”
她还是隐瞒了自己接触后的不适应。
“然后我就脱身了。”桑榆不得不感慨，回顾过来会觉得惊讶。自己竟然能做这么多事，而且还成功了。
“他们，没有我强，也没有我这样的超能力。在突发事件下非常狼狈。”
迟堇渊带着桑榆外出后，她自己养成复盘的习惯，所以这次遇见危险才会冷静下来。被莱安蒂下套后就那么慌乱，到最后都没有做出有效的求生措施。像是几个月前的她，不过现在她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耳边是迟堇渊的低笑，从胸腔开始小频率振动。连桑榆都带着微微起伏。
“我知道，我相信你，你不用和他们比。”
“你要相信，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也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迟堇渊紧了紧桑榆，上手戳弄染上绯红的脸蛋，没有多说。
他至今也没有把桑榆的身体检测单拿出来。
莱安蒂的各项研究和传统的检查不同，但是数据真实，他不会在自己的领域里说谎。
在各项与人形污染的比对中，桑榆通通符合数值。
是因为莱安蒂的研究有限。
迟堇渊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