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玄音的笔记

    中州像是一潭腐臭的死水，上面漂浮着玄音的笔记。

    元宇看不到行为的价值，臆想能否支配行动力？在无比躁动和异常违逆的阶段有了一刻喘息，却是读玄音的笔记最美妙的时候。笔记里有一篇天马行空的文，一反玄音的创作特色，非她的经历或阅历，只是她一个偶然长梦的心迹。她在此篇文的后记里提示：龟变棕色汉服美女的一瞬最让她触动，而无名披上金甲圣衣之后，都是她对此梦的一种期待的延展。世上有无名，却无法凭一根铁棒的威力打破仙界与妖界的联袂神话。

    此文名曰《仙域》，全文如下：

    一只棕色的龟，一条黄色大蛇，一只火蜥蜴，一条白鳄鱼，一只大蝾螈和一个看不见形体只留行迹的兽，它们莫名的聚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起点，一起向着仙域行进。只有一个原因是明确排除的，就是并非是它们向往仙域。

    它们都超脱了原有的速度，极快的前行。白鳄与黄蛇居中，火蜥与蝾螈在两侧，棕龟拖后，看不见的兽若即若离。它们穿行在浓密的绿色间，上不见天日，下不见土地，到处是枝干藤蔓。头上的绿蓬勃铺展，脚下的绿纷杂绵软。它们的脚步一点都不虚浮，灵活的躲避枝干，路上有五彩光条条束束洒下来。它们无需付出体力，快速的行进着。

    它们没有共同交流的语言，只是用眼神相互交流，大概也无需交流，只是彼此关照，因为它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到了仙域的门前，仙门赫然卓然，却无人守卫。借助诸神散发出来的神力，它们立刻幻化成人形。在幻化的一刻最为美丽，因为在幻化的时刻它们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丑陋。当化为穿着华丽汉服的少年彼此注目后，他们才知道了什么是美丽。

    白鳄，火蜥和无形兽变成了少男，前两者一身白衣和一身红衣，无形兽着一身黑衣。黄蛇和蝾螈变成了少女，着一身黄衣和一身绿衣。唯有龟变成了一位年轻女子，容颜绝美，着一身亮丽的棕衣。

    神同时赐予了他们名字，分别为相归，黄晚，火惜，大呃，花荣，而无形兽只能叫无名。他们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却仍需一个人站出来指引。他们具有了长者为尊的人文理念，于是相归必然要站出来。

    相归也不含糊，立时眼神明动气质突显了。她站在一众年轻人前悦颜地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来了。我们到了仙界就无力做主，任由支配，我们看到了自身的渺弱，一会儿将会被变成玩偶，悬挂在街上被展示。但不打紧，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完成此行的使命，等回到凡尘，我们仍是自己地域的王。”

    “我们为什么要变成玩偶？我不想受这种鸟气。”黄晚不甘心的说。

    “这是神的喜好，他们喜欢看尘世的妖被展示。”相归答。

    “我们为什么是妖？我们并不残害同类。”花荣倔强的说。

    “因为我们被幻化成了人形，从前却没有这个能力。”相归回答。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来仙界啊？从前不好吗？”花荣接着问。

    “你们都不想来吗？”相归有点恼了，她觉得威仪受到了挑战。“大家都接到了神的命令，不都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吗？这个时候就不要质疑啦！自己打自己脸不疼？我们将接受神的明示，神的暗示，甚至会得到神的恩赐，神的馈赠。我们不是为这个来的嘛？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会被永久保留人形，去到人世间。”

    “去到人世间就罢了，我只求长生不老术。”花荣一脸无所谓。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还不是一辈子弱肉强食。”黄晚辩驳道：“去到人世间多好！吟风颂月，花天酒地，瞧我们以前是多丑！”

    “哪里丑啦？至少原来我是有尾巴的。”花荣不甘说。

    “你的尾巴一碰就掉啦-----”黄晚怼道。

    “人世间是想去就去的吗？”大呃突然鄙夷道：“人世间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人类的资源看似繁盛，实际都被分配到一滴不留。他们的制度如同铁板一块，根本容不下外来的怪物。”

    “去烧杀抢掠就好了，他们不也是那样吗？”火惜怒道：“我们不是什么怪物，我们是妖了，是无所不能的妖，还怕他们作甚！”

    “好了！大家不要争执了。”相归温柔的拍了一下手，她可不想惹怒爱冲动的年轻人。“我们学习一下无名吧！什么都不说，安于现状，明哲保身。进了仙界的门，我们去做玩偶展示的命运改变不了了。回来有什么变化再商议也不迟。”

    其实大家对前景心知肚明，只是耍耍嘴痛快口欲而已。大家在仙界大门的照妖镜前依次整理了仪态，乖乖跟着相归的脚步进了仙界的大门。只有无名低着头，他大概也不需要照镜子。

    仙界里仙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大家明白，神仙需要保持实景上与心里上相融合而创造的神秘感。不由分说，一股巨大的神力瞬间将一众人变成了玩偶，排成一列，悬挂在一条无比空旷的道路上。街道的前方与后方仙雾涌动如潮，街道的两侧绚丽的阁楼此起比落，向上的檐角直入玄天。所有阁楼都被仙雾围绕，只漏出向街的一面。

    向街一面的阁楼是如此庄严美丽，只是都紧闭窗门，不见仙人出入。街道上悬挂的绝不止相归等一列玩偶，所有阁楼向街的檐角都伸出一条金线，系在对面阁楼向街的檐角上。一排排，一列列，都挂着玩偶，前不见尽头，后不见结尾。

    所有玩偶都保持了化为人形后独有的模样，多姿多彩，艳丽无双，随着仙风吹送轻轻的荡漾。玩偶们都具有意识，也保留了聆听力和视野，只是无法动弹，更不能相互交流，即便是最简单的眼神或者思想。它们都被清空了血脉，实实在在属于玩偶的本质，美轮美奂的作为展示供诸仙欣赏而遂意。

    所有阁楼里都散发出昏黄的光晕，迷离了视线的穿透力，只照亮玩偶，不照亮街道。仙楼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似乎是赞誉诋毁声，欢愉悲悯声，创造毁灭声以及扩散凝结声。但是在神奇的仙域介质的传递下，只发送给玩偶们一种对仙神的颂扬之声。

    此时，街道前方的尽头突然有金光射出来，在仙雾里出现了一位仙尊的影像。仙尊是个无法判断年纪几多的老者，手持拂尘，轻飘飘捻一下长须。他闭着眼然后睁开，微微笑然后肃穆，朗声言道：“感谢凡界众妖来我仙界规形亮相，观我天帝巡天大典。我感谢你们只是出自诸仙的仁爱而非众妖的德行，我邀请你们只是诸仙所需参照而非众妖自我升华。在巡天大典伟大的仪式下，你们将接受天帝的启示与诸神的福托，你们将获取新的肉身新的血脉，你们将换一副鲜亮的嘴脸下去妖惑人间。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你们要去妖惑人间了。”

    仙雾里出现了两位仙童为仙尊摇扇，仙雾荡在仙尊脸上，他抖动了一下拂尘，清理了一下喉囔。

    “那些可悲的人类只有通过不断的被妖惑才懂得保持清醒的可贵，懂得天道的意义，明白知天顺天的价值。这是无需质疑的事。总有愚蠢的人类说，喂饱饥饿的人同样会安慰施者的灵魂，解除悲难可以增强神的光辉。可笑的人类啊！我们需要灵魂吗？我们需要光辉吗？我们就是一切众生的灵魂与光辉。”仙尊说完满意的捻了一下胡须，然后高喊：“让众神欢悦，让众妖诚服，让人类顺应天道吧！”

    仙风再次吹送，飘荡了多彩的玩偶，玩偶们都不以为然却无法抗议。心里暗骂：“大仙也这么不要脸吗！说这种无耻的话。公然侮辱人与妖的智商，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仙尊说完立刻隐去了，仙雾里演示着诸神开天地，辟鸿蒙，点日月，立山河的伟大功绩。

    此时，月宫耀大地，天宫立神威，巡天大典刚发浩荡之气，相归领衔的一列玩偶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仙界本无意外，这列玩偶的最后一位黑衣少年却突然有了血脉。他挣脱金线的束缚一跃而下，单手撑地，单膝立起，缓缓抬起他高傲的头颅。玩偶们一看，此人正是无名。

    黑暗无尽的街道瞬间被玩偶们的喜悦照亮，但很快就熄灭，仙界绝不许妖的喜怒扰乱秩序。所有阁楼里的灯也都熄灭了，仙域一片漆黑。浩荡神威蓄势待发。

    无名站起身，魂游七窍，灵气归身，火眼金睛放出愤怒的光，金甲圣衣瞬间披挂在身，手中多了一条如意金箍棒。无名仰天一啸，豪气冲天，整个仙域被他一人照亮。

    神的威借助一股历风猛然袭来，无名诡异的一笑，不屑道：“就这点东西吗？我要看见一个会跳舞的天帝！”

    他一个筋头翻入了仙雾里，没一会儿，里面传出来打打杀杀声。长枪短棒，法术神器施展开来，仙雾的介质再也掩饰不住真实的声音。随而，哀嚎怒骂，迷惑诱引，进退击逃声都传了出来。很久之后，当仙界摇落颤动的时候，一道柔和的圣光罩住了整个仙域，一个慈睦而亲昵的声音轻唤了一声：“悟空！”

    仙域陷入了一片死寂。没一会儿，无名从街道尽头的仙雾里走了出来，还穿着金甲圣衣，还持着他的如意金箍棒。他的火眼金睛不再愤怒，铁棒一挥，打落所有展示的玩偶，给了他们新的血脉与灵魂。

    他扛起铁棒，单手一抓，手里不知为何多了一颗蟠桃。他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向相归一众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摇摇摆摆的走出仙域之门。

    （完结无续）

    元宇缓缓合上书，闭目回顾玄音的眼神。她梦想的英雄将何去何从，何时能再上仙域，下入冥界，还要踏破几世的凡尘？她梦想的英雄无情爱，无信仰，只有在天地间孤独的游荡。

    中州的夜色配不上玄音的笔记，使它的意境压抑难舒。玄音给了自己那么深刻的教诲，却不能转化成自己生命轨迹里一根坚实的信条，使自己沉淀下来有所作为。如果她在，元宇可以一心归道，那也只是因为她的爱而非自己的信仰。

    我们在声色犬马的红尘常常忘却心灵的启迪，在空山净水的荒野无法体会生命的多彩。要获取生存资源就会破坏你所有沉淀下过的情绪，重新搅动起来，我们不能依靠偶尔的启示或偶然的觉悟活着。活着是长久的事，一切长久事都是诸多因素纠缠纷扰的复合体。

    玄音不喜欢复合体，她离开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