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条分缕析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心中恼火,以为是哪家孩童不晓事出门恶作剧,愤怒地想转过身去问候那“罪魁祸首”,身后却空空如也。

    凌书渐俯身,疑惑地拔出了那柄还算崭新的刀来。

    还怪沉实。

    就是这花纹看起来莫名有些熟悉。

    想起来了。

    先前在行盅门前捡到的那把刀上,也有类似的花纹。

    这花纹实在太奇怪,他才记住。

    那么甭管行盅门前那刀究竟是谁的了,必是与他现今手上这把有联系。

    凌书渐手指轻轻抹去刀面一处湿泥,翻了两眼,断定这刀必然是近几日才出现在这里的。

    今早下了些雨,几个时辰日光一照,刀柄溅上的泥半干不干,毫不费力一抹就掉。

    何况这刀从头到尾怎么看怎么崭新,丝毫没有风吹日晒久而久之褪去的色泽。

    凌书渐收起了刀,才一回身就见了个熟人。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怎么又是叶汀山。

    “凌公子,你怎么又拿别人东西?”

    凌书渐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刀。

    “诶我说是谁的呢,”他迅速变脸,往前走了两步套起近乎,“这不是见了这好刀没人拿,似乎是被弃了,这才捡起来观摩观摩么。”

    叶汀山神色不变,定定看着越走越近的凌书渐。

    而凌书渐面色亦不改,也没有耍滑头,就轻轻将刀放在了叶汀山手里。

    他睨着叶汀山平静的神色,心想,猜对了。

    行盅与这人应当认识。

    凌书渐还在揣测,叶暄凉则已收拾好家中纷乱,接了杜百泉进院。

    杜郎中人鼻子灵当,又挑剔得很,一进来闻见那一丝血腥气,眉头就皱成了一只包子。

    “也是怪了,怎么回回寻我过来都是些人命相关的大事?”他进门那当儿问道,叶暄凉却没有否认,只说没抓到贼反被贼捅了。

    杜百泉若有所思点点头,来时路上已问明了情况,此时他话不多说就取了针。

    假翁常逃走之后,翁语去屋里找了一会儿,才在床下找见了昏迷不醒的翁常。

    脖颈咽喉处划了一刀,血已经止住了,翁常脸色煞白。

    所幸刀伤不深,只是堪堪划破了皮肉,没有致命伤。

    也许对方认为这只是个老头,下手出了差错,也许自以为是杀了人却压根没有划破要害,也许紧张手抖……

    叶暄凉看着忙前忙后的杜百泉,心想,所幸都还活着。

    可是所有事都发生得太突然,除了拙劣的模仿痕迹,叶暄凉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人身法如何了。

    找不到了。

    她想。

    易容确实是个好东西。

    四城这么大,人那么多——改变面容其实不是件难事,若是技艺上佳,论是至亲也未必认得出来。

    更何况甚至可能素不相识的她呢。

    叶暄凉陪了一会儿,就兀自回房。

    “阿暄姐。”

    翁语目光不安地缀住了她:“你要去哪?”

    “衣裳脏了,我去换一身。你好生看着他们。”

    叶暄凉面不改色地进屋,一回身关住了门,虚虚扣上门栓,自己则匆忙坐到了镜前。

    面具一扣一按,叶暄凉又从盒中取了粉末,和上茶水,驾轻就熟地往脸上抹。

    所有动作所有刻画她都熟稔于心,不过半刻,叶暄凉就静悄悄地披了件外衫,从窗子翻了出去。

    再出门时,她体态容貌俨然成了一位七旬婆婆。

    此时近了黄昏,各家陆续开始燃灯,酒肆勾栏说书唱戏的也开了班子。

    叶暄凉步履蹒跚沿着伴春街去了酒坊,远远见那酒客众多,就又变作了瘸子。

    没一会儿,她口中叫着“恶人呐”,一边扑通倒下,将将就倒在了酒坊阶前,开始撒泼打滚。

    伙计自然没能认出她这副装扮,连忙来了两人过来搀她。

    于是叶暄凉将计就计拉住一人臂膊,一面哭喊歹人作怪,一面悄悄睨着酒坊中酒客,盯准了一人就绝望而愤恨地抬手指他:“就是他!假扮我女儿害我!”

    有探子开始四下张望寻找,酒客路人也多似听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放下了手中事宜。叶暄凉见已引起注意,深吸口气就连哭带闹开始叙述。

    她言辞恳切却凄厉,声情并茂字字控诉,夹杂着对那“歹人”的叫骂,惹得众人纷纷同情。唯有被叶暄凉指中的那人一脸莫名其妙。

    正是沧欢。

    这位“沧王侯”与凌书渐春分一别后,自己则留在了东城。

    春分酒哪里都有,何必贪恋家中那一碗。

    这公子爷求的是个自在舒心,谁想这便无故被人喷了一口血,顿时也不“自在”了,一起身就要辩驳。

    那两个伙计还在与叶暄凉拉扯,渐渐遭不住“老婆子”的控诉,只好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听着叶暄凉说。

    周遭全是看客,竟也没有上来劝说的。

    叶暄凉哭嚎半天没人理,一边感慨人心冰凉,一边踉跄起身就跌跌撞撞往里走:“你个歹人,还我女儿命来啊——”

    糟,坐久了腿麻了。

    然而她神色不变,双眼紧盯着沧欢,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

    沧欢:“……”

    叶暄凉原是想要多探听些消息,然而头疼得很,一时间竟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无论明面暗里,她先前从未听闻四城居然还有别人也会易容。

    毕竟改变面容骨相不难,但若是身材声音却不简单。

    月章阁路子广,如果她自己不行,那便交给月章阁来办。

    虽然到底依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至少能比单打独斗来得要快。

    周边有人认出沧欢,脸上渐渐显出疑惑:“这不是月章阁的沧大人么,怎么会……”

    果不其然,沧欢轻易地陷入了叶暄凉的预期:“婆婆您先别激动,您再仔细瞧瞧,是不是认错了人?”

    叶暄凉心中一喜,面上细细眯眼仔仔细细瞧了瞧,仍笃定道:“就是你,老婆子我绝看不错!撕了那歹人脸皮,皮下就是你这张脸!”

    方才认出沧欢的那人这一听便听明白了:“沧大人可绝不是什么歹人,——依我说,那人是先易容成沧大人,再加了层面皮易容成了令爱——婆婆您先坐下,您说是如何发现令爱被害了呢?”

    “我女儿她平日可乖巧,就这两日,就这两日!”叶暄凉抽噎着坐下,开始编造,“我家那老爷,身子不适久了,又发脾气,今日喊她去给老爷喂药,老爷不吃她竟抬了巴掌!”

    “那是她爹啊,你说我怎么觉出不对,那么乖的孩子,怎么会对着爹扇耳光呢?”

    说着她又狠狠抽泣起来,眼泪不住往下淌。

    “婆婆你大可放心,沧大人是月章阁管事,必能抓出凶手,给您一个公道,您可信着吧。”

    沧欢听了一通马屁,此时有些飘飘然。他大手一挥,信誓旦旦揽下了这桩事,正中叶暄凉下怀。

    一番劝慰后,叶暄凉才“勉强”答应不再哭闹,老老实实跟着沧欢混进了月章阁。

    满堂酒客一见没什么意思,顿失兴趣各回各家,最后也只余一人若有所思盯着叶暄凉蹒跚离去的身影。

    叶暄凉其实没想过她这般误打误撞便轻易混进了月章阁。

    这沧欢是真傻还是真被马屁拍昏了头?

    然而她没再多想这些,一面提前备好语言以免露馅,一面又细细将路记了下来。

    怪了,居然就这么放心任她进去了?

    甚至没有蒙她眼睛缚她手脚。

    叶暄凉四处张望一眼,竟没见到一点熟悉的景致。

    她在这东城三年,大小街巷几乎走遍,甚至商铺小店方位记得一清二楚——然而沧欢带她走的这一条路,偏僻又罕无人声,倒是从未走过。

    月章阁竟是暗戳戳又开了条新路么?

    怪说她怎么一直找不到,竟是藏在东城,还就在她酒坊近处。

    小巷弯弯绕绕,处处是岔口,叶暄凉跟着沧欢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

    巷子里居然是有人的。

    一路零零散散有支起来的小摊,然而无人光顾,摊主们百无聊赖地坐着,或是歇息或是发呆,几乎没谁在认真看着摊子。

    叶暄凉忍住满心好奇,慢慢开了口:“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沧欢温和一笑:“婆婆莫急,我呢,领您去月章阁,给您个公道。”

    公道……

    不对。月章阁如此秘密的“据点”,怎会轻易让外人进?

    哪怕她是个老婆子。

    叶暄凉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的疑虑根本就没错。

    这人应当是看破了她伪装,不清楚她底细才带入月章阁关门打狗。

    谁才是狗啊!

    叶暄凉不再开口,佝偻着的腰背没敢直起来,紧紧崩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这趟出门走得急,并没有带什么防身的武器。

    巷子狭窄,周边那稀稀拉拉的摊主说不准是月章阁干事,不知实力如何。她若轻举妄动,到时打起来还不定是个什么场面。

    对方人多,她大概率只能跑为上计,而这地方又简直像个凭空开凿出来的秘境,这要如何跑。

    叶暄凉眼见着月章阁正门越来越近,深吸口气正想劫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沧欢,伸出手的瞬间改了主意。

    她想起来自己鞋底还藏着一把刀。

    刀身短小,出刀要些腿上功夫,但适合偷袭暗算。

    那就去阁中闯一圈吧。

    也正好瞧瞧,月章阁里一水的都是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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