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原喧闹的二楼一瞬鸦雀无声。

    来人蒙着面身穿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屏风一倒他就大步踏了进来,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了叶暄凉。

    叶暄凉错愕之余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认出这衣裳是叶汀山昨日换上的翁语的,才勉强松了口气。

    约莫是醒时没看见她才出来寻找。

    不对,叶汀山怎么知道她在永兴楼?

    还这身打扮闯了过来,不知道的以为是上门打劫的。

    她面色未变,准备一会儿稍稍挣扎一阵就装晕,却没料旁边一个身影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叶暄凉忘了起身,惊讶地瞧着凌书渐往前走了几步,好生开始讲道理。

    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局促地站在一边默不吭声,悄悄朝着叶汀山摇了摇自己手里的刀。

    叶汀山一眼认出,于是隐于面罩下的神色略微放松,目光也柔和了一些,不轻不重睨了凌书渐一眼就转头就朝叶暄凉看去。

    叶暄凉讪讪笑了,拿上伞,与凌书渐知会了一声:“找我的。”

    凌书渐:“……不早说。”

    他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叶汀山,好像要从厚实的包裹之中瞅到什么真面目。

    叶汀山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转头之后目光就再没落到过凌书渐身上,一只手悄摸抬起,扯了扯叶暄凉衣袖。

    叶暄凉知道这动作是在催自己快走,却险些没忍住笑。

    她强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先走了,多谢款待。”

    也许因为走得急,“款待”二字险些没压住声音恢复成了女声,叶暄凉慌乱之间只看见凌书渐脸色突然有了一丝变化,没多细瞧就被叶汀山拉走了。

    不少人循声凑过来看热闹,见了这光景一阵失望作鸟兽散。

    叶暄凉步子很稳,却是早慌了神。

    方才那一声“款待”,凌书渐没听出来吧?

    自己这易容术也算炉火纯青了,翁语初次见到都没能分辨出男女,凌书渐应当没那么轻易看出来。

    更何况接触这么少,他哪怕真的怀疑,那也绝说不准。

    只要她今后再谨慎一点。

    叶暄凉惴惴不安下楼,自然就不知道身后一道目光缀着她身影,沉思了许久。

    惊惶地走出了楼又走出了好远,叶暄凉扭头确认已经看不见永兴楼高高的酒旗,才转向了叶汀山。

    “我记得我走时屋里分明还没动静,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叶汀山一言不发,只顾着走。

    叶暄凉:“……走远了都,你还担心他追上来不成?”

    沟通无效,她有些心累。

    于是之后一路无言。

    叶暄凉憋了一肚子话,进门那一刻怒气到了顶峰。

    “你好歹说句话吧,一路上默不吭声就只顾着走,我还以为什么人跟踪我们,还白担心一路!”

    “最看不得你这毛病,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讲了多少还死性不改。你若是不想认叶家不想认我就趁早改名换姓滚出去,别在这白让我担心嚯嚯我心力!”

    她还想接着说,被叶汀山一句话打断了话音。

    叶汀山垂着眸嗫嚅道:“我担心。”

    叶暄凉气笑了。

    她感觉再与叶汀山这样交谈下去,迟早要被这个不懂事的哥哥给气死。

    “罢了。”叶暄凉兀自冷静了一会,发觉自己跟这人说这么些纯粹是吃饱撑的,干干脆脆地将他发配去了伙房。

    雨歇风止,树下落红满地。

    叶暄凉掐算着日子,去酒窖抱了坛新酒,埋在了海棠树下。

    春分时埋下,待到冬至挖出,那就是冬至酒了。

    春分踏花,夏至闻虫,秋分画月,冬至观雪,在叶宅,以往都是要配酒的。

    叶暄凉埋了酒,没想到还有什么事宜,就怡然自得走去了伙房监工。

    “监”了一眼她就再也不愿让叶汀山干活了。

    叫他去做饭没叫他烧屋!

    骂骂咧咧把人赶出来后,叶暄凉面对着满屋狼藉,想敲晕自己不再管事了。

    叶汀山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满手炭黑,不知道是摸了烧焦的柴火棍还是什么。

    往锅里一瞅,才见是昨晚做了却一个人没动筷子的清蒸鱼。

    锅里油放少了,那鱼本就是熟的不需要进锅油炸,在叶汀山手里一倒腾,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

    不能吃了。

    这人一声不吭毁了一道菜。

    叶暄凉拳头捏紧,头一次像翁语一样想把叶汀山赶出门去。

    罢了,毕竟是亲哥,世间仅此一位。

    她正想着要如何处理满是焦油的锅,身后忽然就传来声问话:“阿暄?”

    扶醉月醒了。

    叶暄凉心中一喜,高兴之余又唯恐扶醉月瞎走动动了伤处,应了一声就放了手里事情。出门时她狠狠瞪了叶汀山一眼,将人指使去刷锅,自己几步向扶醉月走去。

    自己制造的狼藉,总不能还不会处理吧。

    扶醉月明显是才醒,伤处没有恢复,面色还是虚弱苍白得很,走路还不利索。叶暄凉将人搀着陪同去檐下坐着,又指使尾随的翁语去倒了碗水来。

    扶醉月安安静静喝水,叶暄凉也便不多说话,净看向还滴着雨水的海棠花枝发呆。

    清明就快了。

    新雨之后的鸟鸣声更显动听,伴着振翅声,扑棱棱就飞了过来。

    叶暄凉伸出胳臂去接,鸟儿还就通人性一样绕了她一圈,最后停在了她腕上。

    她原想左右瞧一眼就放生,却被扶醉月一言止住:“别放,这是月章阁的‘飞奴’,它脚上有信。”

    果然,信一抽出,飞奴就借力一跳,飞远了。

    叶暄凉乍一听是月章阁放出来的,心想着准没好事,脑海里已有了千万个念头,却没料打开信后,只见寥寥几语。

    “寒食次日,永兴楼见。”

    落款潦草一个“凌”字。

    寒食次日,那就是清明前一天。

    这凌书渐说话怎么那么拗口。

    飞奴远走,扶醉月没有探头看信上内容,而是淡淡提了一句:“有要事吗?”

    叶暄凉还沉浸在那潦草字迹,猛然一听这问话听成了“有钥匙吗”,原地反应一阵子才明白扶醉月意思,糊弄道:“哦,没事,凌书渐要请我吃饭。”

    扶醉月:“……”

    连翁语也被这“惊人之语”噎住:“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我疯了吧。”

    叶暄凉仓促地收了信,起身嘱咐翁语好生照顾扶醉月,就溜达去看叶汀山那一屋狼藉。

    还没进伙房,她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

    像是刀剑之声。

    叶汀山在捣鼓什么!

    叶暄凉几步进去,正撞见叶汀山一手拿刀往锅里撬着什么。

    凑近了瞧,才知是那鱼炸久了沾到锅面上,叶汀山正用刀撬那焦肉。

    ……倒不失为一种办法。

    一溜儿视察结束,叶暄凉心满意足地去酒窖又抱了坛酒上来。

    除了酿酒,叶暄凉自己就是个酒坛子,秉着“可无食而不可无饮”与“人生几何不如饮酒乐辄去”的观念,从来无酒不欢。

    她抱着酒坛子挪到檐下,就地自斟自饮,几碗后渐渐有了醉意,一些不可磨灭的往事就难以抵制地被勾了上来。

    叶暄凉看着从花枝间撒下来的薄薄的阳光,听着伙房叮叮当当的响动,心想,就如此一生该多好。

    清早那会儿,凌书渐问她真名,她还真没料到。

    然而她记得,十余年前叶汀山带她出逃时,就嘱咐过她不要轻易将自己名号告知于人。

    于是在外十二年,她以“阿暄”行于世,回到东城才改名为行盅,成为那神秘的酒坊主人,名扬四城的“酒客”。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如若凌书渐所言不虚,叶汀山对他为何那么大敌意,还真不知要怎么解释。

    以叶汀山遇事一声不吭的性子,怕是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凌书渐约莫是知道些什么。

    怎么身边人一个两个都瞒着她!

    叶暄凉越想越气闷,恰好想到这行她还带了把刀回来,干脆放下酒坛醉醺醺提着刀就去质问叶汀山。

    她忘了方才才得出的“叶汀山问不出事来”的结论,果然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提着刀被“赶”了出来。

    叶汀山见了妹妹落寞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忘了收拾残局。

    那礼轻情重的生辰礼“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千杯不醉的酒坊主人行盅,今日才几碗酒,就醉得不省人事。

    凌书渐也没再回西城,一个人在“交情半”换来的宅子里窝了几日。

    寒食东风御柳斜,五十年过,早没有什么“御柳”了,“不举火”的风习也早不再沿用,算来江礼也只留了做子推燕这一样习俗。

    寒食那一日日里,倦梧庭还笑语盈盈,夜深之时就寂静得可怕。

    夹杂着寒意的夜里,庭中五人各怀暗胎。

    次日不待天亮,叶暄凉蹑手蹑脚起床,留了信给扶醉月,备好刀与斗篷面罩就出了门。

    黎明时候露水重得很,叶暄凉一手执刀,全副心神匆忙赶路。

    也就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缀上了一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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