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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公子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听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沧欢没有答他,反而是又将话头放在了叶汀山身上:“要去歇一歇么?”

    “沧大人,手里这盘棋已经输了,就不必再苦心维持表面平静了。”叶汀山眼神轻飘飘扫视过他头顶,也不多说,只是轻描淡写警告。

    沧欢坐着没动。

    良久,他才低低笑出声来:“连你都想明白了,我能不清楚么?”

    他好像是早有预料,不卑不亢地抬眸对上叶汀山,“别急,还没到最后。”

    沧欢笑得近乎癫狂,好像话本里穷途末路的恶人,笑完就是孤注一掷。

    叶汀山权当是他垂死挣扎。但是他没明白,沧欢平日行事如此缜密,怎么偏偏在风月章被抓后就露了马脚。

    远远近近有鸡鸣声陆续响起,叶汀山闻到了饭香。

    千绍这次看懂了眼色,老老实实安静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拉着叶汀山转向了另一边,悄声打听:“怎么回事?”

    然而叶汀山没来得及多想,一手按住了千绍:“你看着他,我去一趟。”

    他没说要去哪儿就大步迈了出去,留了千绍在原地不知所措:“哎——”

    千绍觉得这人是有意要测自己。

    他其实能从目前事态猜到些什么。但怎么能是沧欢呢?

    沧欢年纪不过二十,八岁没了双亲在外头流浪,还是被姚牧捡回月章阁的,一直待到现在。此时若说是他利用了风月章——那么他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

    千绍偷偷瞄了他一眼,不太敢往后想了。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沉,将一干泥鳅精都算计了进去,最后自己还偏偏脱开了身,若不是叶汀山有所察觉,他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深浅。

    日头缓缓升起,沧欢默不吭声闭目养神,等千绍盯了他许久才缓缓睁眼,笑一笑说:“有事吗?”

    千绍一愣就下意识摇头,摇完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莫名其妙就被扣在这儿,完全可以装不知道——于是他四处张望一会,就凑近了沧欢:“你……”

    他一时语塞。

    问倒是好问,只是要如何开口……

    他斟酌半天,才试探道:“你干什么了?”

    沧欢却饶有兴致地看他:“你竟不避着我些?”

    “你怎么说也与我共事这么多年,叶汀山也放心将你交给我,我自然不需担忧。”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沧欢听完却没收笑容:“那你可要知道,共事五年也可以说断就断,我也可以一回头就当不认得你。千绍你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这点道理还不清楚么?”

    “那自然无需你多言。”千绍拖了只马扎过来,“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如你所见,我早就知道风月章还活着,并且想方设法买通了他。”

    早晨有风过来,沧欢后半夜几乎没睡,也没添衣,明显着了凉,说话带了些鼻音:“老头倒是听话,基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唯一一件,就是纵容冷宅那两个傻子灭了自家——当然,也是我疏忽了。我没料到叶暄凉居然还能回来。”

    千绍眼皮一跳。

    叶宅大火那年沧欢才几岁?

    字都不一定认得的年纪,就将这件事也算计进去了?

    荒谬。

    然而沧欢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来,脸上笑容就没停过:“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万丈刀火烧叶宅是冷修指点的,那时候冷宅与风月章已经有了勾结之势,于是我顺水推舟,上了月章阁这条贼船。至于叶宅,都死透了,谁也不知道有两个孩子逃了出来,也没人给那死人收尸。月章阁派了几个人,上去添了些土,就地埋了。”

    他说着摇头,“许是我前半程太顺利了。”

    天道好轮回。

    千绍其实听了没什么触动。他没想到沧欢交代得这样痛快,愣怔一下问:“那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布这个局?”

    沧欢看他一眼,又慢慢转过头去看渐升的日头。千绍跟着扭头,余光就见他袖中刀光一闪,准确地没入了自己左胸。

    “你知道的有点多了哦。”

    沧欢没再看横陈的尸体,静悄悄地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月章阁地牢深处,出现了一个缺口。

    叶汀山感觉不对时立刻放手返回了地牢。

    地牢幽深阴暗,一路有人把守。事发紧急,他们还没来得及将风月章这重要人物转移走,人手不够,就怕方才那空当让他跑了。

    他来回跑了一趟,确信没见到风月章时,心彻底沉了下去。

    真被人跑了。

    那间牢房周遭干事都被放倒,再往里也没听见动静。叶汀山走了两步,看见两具横陈的尸体,眼皮一跳就往深处追了过去。

    果不其然,地牢深处不起眼的地方被人挖了个狗洞,风月章估计就是从这儿逃了。

    叶汀山伸了只脚去探,没敢贸然进去。

    他不熟悉月章阁地形,不知道高墙对面是什么光景,贸然进去只怕就落了陷阱,得不偿失。

    他回头盯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忽然想起来姚牧给过他一支一程哨。

    叶暄凉与凌书渐二人重伤,月章阁人手不够,又怕再生事端,干脆也给叶汀山送了个哨子。

    他稍稍一回想,就吹了三声。

    叶汀山吹完哨也没停留,转头就往外跑。

    哨音一起,外头霎时都热闹了。

    哨音此起彼伏,吵得叶汀山头疼。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能拼命跑,妄图在风月章彻底逃离之前将人拦住。

    光亮愈发近了,叶汀山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然而铁门毫不留情轰然关闭。

    叶汀山生生停了步子,手中绮竹狠狠砸在门上,发出“叮”的响声,尖利刺耳。

    铁门不为所动。

    一阵砸门之后,叶汀山停下的间隙,他听见门外人说:“叶公子,剩余的事情,你参与就不太好了。所以,你暂且在此处委屈一下,稍后我再来接你。”

    是沧欢。

    叶汀山手心出了汗:千绍没看住人吗!

    不是素来听闻沧欢不会功夫,怎么……

    千绍至少也是被列入四大刀客的人,沧欢功夫竟能比他还高明?

    叶汀山要气疯了。

    且不谈那些,就是现下他的处境,看起来好像最安全,可谁知沧欢会不会整出些什么幺蛾子!

    他断送在此处不要紧,可叶暄凉还重伤在床呢。

    她身边只有一个同样重伤的凌书渐。

    “另外,未免你在里头无趣,我也给你送了些乐子。”沧欢慢慢敲了敲门,听见里头有动静,才“嗤嗤”笑了,“叶公子,你慢慢享用。”

    叶汀山却是牙都要咬碎了。

    这样看来,千绍怕是不死也要没半条命。而且听沧欢语气,外头恐怕是他占了上风。

    身后有脚步声,叶汀山提了刀就迅速转身。

    再看却是地牢原有的干事。

    他一声不吭,绮竹破空而去,直取干事脑袋。

    沧欢既然敢这么说,那狗洞外头就必定有埋伏了。

    他大可以搏一搏,看究竟沧欢准备了什么给他。

    大不了一死。

    叶汀山咬咬牙,先将左臂伸了出去。

    没有动静。

    这洞约莫二尺高,其实还挺宽敞。只是位置有些隐蔽,加上外头有石块杂草遮掩,光基本照不进来,所以在里头难以发现。

    豁出去了,他想。

    叶汀山心里涌过无数种死法,所以他全须全尾站起身时,还有些意外。

    周遭没人。

    这里似乎是处角落,地方狭小,叶汀山走了几步都没听见人声。他也从没想到,地牢最深处,竟是连着外头的。

    他定下心,拔腿走了出去。

    天光大亮。

    却听近处一声疑问:“叶……叶汀山?”

    他循声回头,见到了陈皎。

    这人不出现他都忘了,失踪这么久,居然在这儿碰上了。叶汀山一闪身过去,绮竹架上他脖颈:“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陈皎,不想死就带我出去。否则你爹怎么死的,你一样。”

    陈皎面色不变:“我是。那天之后我躲起来了,本来想逃出去,但总迷路。我趁着夜色才躲着人绕到这前头,但是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老人从这里爬了出来,随后就听见了哨声,沧欢开始杀人。”

    他讲述时极其冷静,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叶汀山手上力气紧了几分:“带我出去,我保你不死。”

    “你连你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陈皎说:“我的命也是无足轻重了,不然我不会暴露自己来找你。跟我走吧。”

    晨风裹挟着血腥气过来,扑了叶汀山一脸。

    一到地方他就撒开了陈皎,迫不及待奔去了叶暄凉屋子。

    却见地上横着两具尸体。

    一个遍体鳞伤的是凌书渐,另一个是沧欢。

    床上还躺着一个,也一动不动。

    叶汀山只觉脑中轰然一声。

    他跌跌撞撞走到床前,颤着手提起被褥一角。

    没人。

    他猛然松了一口气,仿佛五脏六腑都一一重新开始运转了,整个人松快不少。

    然而没见到人,叶汀山依然提着口气。

    沧欢的尸体在这里,那么还有个风月章呢?

    叶汀山四处查看了一圈,确认此地安全了才弯身给沧欢翻了个身。

    然而他面上依然血色充盈,好像这么多血不是他淌的,他只是在歇息而已。

    叶汀山犹豫一下,忽然向他脸上划了一刀。

    他没用力,于是沧欢面上被划出一道明显的伤口,却没渗出血来。

    面具。

    这不是沧欢。

    叶汀山心猛的一提,又去翻凌书渐。

    这个看起来却像真的,已经没了气。

    他手一抖,不知该是什么心情,只默默替他阖了目,就起身出门。

    不管假沧欢是谁扮的,真沧欢想必是活着了。

    要么早就逃了,要么还披着旁人的面皮,大约还在月章阁——那么多人,哪个功夫不比他好。

    陈皎依然在原地沉默着站着,看他出来就慢慢转了身。

    叶汀山提着刀,轻易地划破了他的脸。

    这是真陈皎。

    陈皎摸了摸脸上伤口,浑不在意揩了血,问:“你找到活人了吗?”

    “没。”叶汀山带着他走,“沧欢还没死,说不定易容成别人的样子,你小心。”

    一路过去,风里弥漫着血腥味,几乎尸横遍地。

    叶汀山略过了一群干事的尸体,忽然看到了姚牧。

    也没气了。

    想来沧欢是真的下了死手,叶汀山隐隐担心,月章阁这次恐怕无人生还。

    一路见到了几个熟面孔,唯独没有叶暄凉。

    叶汀山切实体会到了喜忧参半。

    “这里有个活人。”

    陈皎忽然出声,叶汀山一惊,慌忙去看,见是翁语登时就松了气。

    翁语是还活着,沧欢那一刀其实失了手,没刺到要害。

    “那个……老头,他一个人……凌亭也——”

    “风月章。”叶汀山想明白了。

    地牢里那个“风月章”才是沧欢。

    但是能单枪匹马干掉这么多人,沧欢倒是有点功夫的。

    叶汀山留了句话给陈皎就追了过去。

    翁语怎么说也是叶暄凉身边好友,能救一个是一个。

    再往后叶汀山就没见过活人,叶暄凉不在尸体中间,沧欢也没有影儿。

    按理说他处理了外头的人,就应当去地牢解决自己了。

    叶汀山忽然想起这茬,迅速回身又往地牢去。

    不出所料,门是开的。

    方才他们应当是正好避开了沧欢。

    他看着黑洞洞的地牢和横七竖八堆叠的尸体,心想这趟进去,约莫是生死不明了。

    .

    叶暄凉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只觉恍然一梦。

    谁也没有想到局势忽然扭转,月章阁眨眼就成了屠宰场。

    身上伤处还是火辣辣疼,她几乎动弹不得。

    万籁俱寂,她忽然痛哭流涕。

    翁语找到她,只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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