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

    夜色漆黑如墨,商铺林立,客来商往的街道上行人早已寥寥无几。

    江衍君送别父亲后,两步并一步回了医馆,小午已替塌上那名男子换好衣物,只是面上夹着血的泥渍还未来的及擦拭。

    “小午,去打盆清水。”江衍君接过水盆,找来一方干净帕子。总想瞧一眼那双锐利黑眸下生了怎样一张脸,她擦的小心仔细,直到面容尽数显了出来。

    是一副少年模样,鼻梁高挺轮廓俊刻,连眉宇间都透着一股卓然傲气,只是唇色尽褪,难掩病态。

    江衍君是第一次见生的这般清逸矜贵模样之人,微微愣了片刻。

    待他换好的白衣上腹间隐隐浸出血迹,才将江衍君拉回神来,霎时忆起方才他父亲同她说的那句“医术不精”。

    江衍君记得他重伤处在左胸上方,为何腹部洇血,情急之下已掀起衣袍一角,仅仅露出伤口,见那伤痕才发觉自己疏忽,心下生了些许莫名的歉意。

    江衍君柳眉微拧蹙,面色变得凝重,若非父亲,她是否差点误了他人性命。

    往后七日,江衍君跟着江昀在医馆内,整日学着父亲的诊病方式,还有补上往日偷懒时落下的医理课业,因而几日与江母碰面,也未得斥责。

    闲暇时便去照看救回的那名少年,依他脉象所看,恢复比预料中的好上许多,应不出三日,便可醒来。

    次日清晨,夏日渐浓,医馆门前槐花散出清香,树影横窗。

    江衍君如往日一样,端着已熬好的汤药踏进屋中,只是等她走到床前才发现,今日那人额头间止不住的冒出细密汗珠,眉头拧起,近乎蹙成了一道丘壑。

    江衍君心疑莫非发热之兆,便伸手去探他额间温度,谁知还未触及,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掌便紧紧扣住江衍君手腕,将她拉了个踉跄,差点将碗中汤药洒掉。

    眼前少年已坐起身来,微微侧头看向江衍君,余光寒凉如冰,携着浓重警惕之意。

    江衍君抽出手腕,只端正着手中药碗,“是我将你救回来的,绝无害你之心,你莫要用这般眼神瞧着我。”

    眼前少年敛眸,想压着语气中一如既往的冷意,反倒显得有些生硬,“这是何处?你又是谁?”

    江衍君坐到他身旁将他手摊开,没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诧色,把药碗径直递到他手中,“公子,是不记得在山间生生拉着我,让我救你?”

    江衍君一连被他狠狠拽了两次,此话说的有几分阴阳怪气。

    萧寻支手扶额,一幕幕画面争相涌进他脑中,从他领军出征、副帅投敌,再到所剩不多的将士拼死夺回幽州,最后定格在他拽着一人要她救自己的画面中,萧寻已记不清那人面容,如今看来,便是眼前女子。

    “这是冀州境内,平阳县中的一家小医馆,也是我家。”江衍君将话头转了回来,接着问道:“你可是有仇家?下手这般置人死地。”

    萧寻眼底泛起一层血丝,若有所思般抬眸凝视了她许久,才重重摇了摇头,“我是幽州一役幸存的兵士,回乡途中遭了余党算计,算不得仇家。”

    江衍君知晓幽州一役,晚春大旱,驻守幽州的端王将朝中播下的赈灾粮款尽数吞进囊中,同东北部辽人偷换了马匹军械,还在幽州境内扬言当今圣上不顾百姓生死,煽动民心。随后领三万士兵欲向南攻下兖州,朝中派新封的镇东将军领两万兵马去平定此战。

    传闻那少将军骁勇又善谋略,一路势如破竹将叛军逼退兖州。奈何副帅投敌,致使作战计划泄露,反被围剿,所幸少将军当机立断,改变战略鼓动人心,拼死擒得端王,才平定幽州叛乱。

    此一战伤亡惨重,二万将士仅余不到千人。

    江衍君再去瞧眼前面容清朗的少年时,不由心中生了些许顾惜,少年离家征战,血肉残肢中侥幸活了下来,也是为守疆护民添力之人。思及此,语声不自觉的柔了下来,“你先在此等着,我替你做些吃食来。”

    江衍君确实算的上会做饭,只是仅能饱腹罢了,色香味俱不全。

    江衍君站起来转身时,身后一声低低的“萧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轻轻飘进她耳中。

    原来这少年名叫萧寻。

    若在长安城中,在街上随意找位如江衍君这般方及笄的姑娘,都知晓萧寻是何身世,只是这是在冀州城中一个连繁华都算不上的平阳县,顾衍君亦不知眼前少年便是传闻中领军幽州震煞疆场的少将军。

    萧寻正因知晓这点,才丝毫不顾忌的将真实姓名道出。

    江衍君恰巧逆着照进房间的晨光转回头来,秀丽的眉宇间染了笑意,盈润的眸里尽是澄澈的光,执着的亮着,“无妨,身为医者本当如此。”随后掩门离去。

    萧寻淡淡地点了点头,顺势移开目光,别过头来。

    端王在幽州驻守多年,根深蒂固,即便被缉拿入京,也有誓死效忠之人甘愿赌命相救。

    萧寻并非未考虑到这一点,只是所余士兵不过千人,只得将队伍平分为两路。

    其中一路兵马是派亲信萧遥先行押解端王入京,算算时日,近日也该抵达长安城中了。另一队将士则由萧寻带领阻截端王余党上千人,殊死一战,至于结果,便是连萧寻自己都近乎丧命,还尚有几人侥幸逃脱。

    端王自然该死,只是他身为亲王如何死,当由圣上决断。

    萧寻思绪回转,如今他身在冀州,若要从此地返回长安约至少七日路程,他需寻个法子回到长安城,只是……

    “咚、咚、咚”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将立在窗前的萧寻拉回过神来,应道:“姑娘进来便是。”

    江衍君将提来的菜全部摆到屋中央的圆桌上,一碗清粥四样小菜。顾衍君自己瞧着十分满意,“萧公子,你大病初愈吃些清淡的,快些尝尝。”

    萧寻确实饿了,道了声谢后便坐下来准备用饭,却发觉江衍君正坐在他对面,舒眉软眼的凝视着自己。

    萧寻第一次被陌生女子这般盯着用饭,十分不自在,嘴唇生生抿成道直线,端着碗的长指微微一蜷,一本正经问道:“姑娘为何盯着我?”

    江衍君是用过早饭的,只是她想看看今日仔细做的吃食是否已有进步,摇头告知他无事后,便催着萧寻快些吃了几口菜肴,“如何,好吃吗?”

    萧寻按江衍君所说将菜细尝一遍,比他往日在军中风餐露宿的伙食相差无几,可他瞧着眼前俏生生的姑娘神色期许,只低声道:“很好吃。”

    萧寻此话说的违心,但瞧她欢喜玲琅的模样,心下竟未觉一丝不妥。

    随后江衍君徐徐问了他些许无关紧要的军中琐事,萧寻答的一板一眼,甚至不多说一句话,但江衍君却觉稀奇有趣听的认真。

    直到萧寻同江衍君提及此时回长安一事,江衍君没了方才那般兴致,笃定道:“你若不顾惜你腹部之伤,轻则回长安一路颠簸感染高热不退,重则落下病根无法习武从军。”

    她此话不假,交手之人下了致命死手,那柄短箭将萧寻腹部近乎戳穿,又埋在他体内一日有余,短时间内定是难愈。

    萧寻垂首敛颜,双眸微眯了眯,忆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副帅郑元,而冀州此地,恰是他郑氏一族祖地,无论是郑元不顾整族生死蹊跷投敌,还是郑氏一族早已存了异心。

    事关近乎折戟沉沙的幽州战役,他都需查清此事,给因此惨死的将士一个交代。或许趁此时机暂留冀州与返回长安相比,是更为妥善的选择。

    萧寻遮去心思,忍着腹部痛楚,抱拳行了一记重礼,“多谢,日后定会竭力报答姑娘之恩。”

    江衍君不知他心中思量,只觉拦住一名不知深浅的少年,免其一场无妄的深重灾病,宽下心来,“你腹部之伤今日我瞧着仍有炎症,还需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若我不在医馆内,记得下去寻我父亲或是馆中医童。”

    萧寻颔首应下,募地瞥见身上一袭崭新的月白色里衫,追问道:“姑娘都见过我身上之伤?”他其实想问这身衣物可是顾衍君所换,只是开口变成了这副说辞。

    萧寻到底是不曾被女子这般看过身子,虽是猜测,眉目清冷尚存青涩的少年脸上亦浮出一抹浅淡的赧然。

    江衍君听他问的突兀,定睛细看萧寻这番直直盯着衣袖,大抵猜到他心中所想,“萧公子放心,你身上之伤还有这身衣物都是家父和馆内医童处理的,只是腹部伤重,需得每日查看。”

    语罢,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如初秋露水般凝住,透着些许尴尬。

    萧寻后觉自己思虑不周,此事问的唐突。

    江衍君见他沉脸不语,心中暗诽这少年不知医家不忌之理。

    况且她当真未瞧见什么。

    风细柳斜,将敞开的纸窗吹的半掩,携着丝丝热意闯进屋中。

    “江姑娘……”

    一声响亮的呼喊自屋外骤然传入二人耳中,江衍君应声回头。

    “江姑娘,江姑娘,医馆门外周伯伯正找你呢,瞧着好像有什么急事。”馆中医童一路小跑到江衍君门外,急声喊道。

    他怎么来了?

    江衍君将门拉开,面上透着茫然,“他可说何事?”医童摇了摇头,“他只道要快些见姑娘一面。”

    江衍君朝萧寻丢下一句好生休息,便随那名医童快步踏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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