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颇

    因桃花诱发的风疹并不罕见,顾衍君之前初入宫中伴读时,有一次去受皇后相邀用膳,拎着亲手尝试着做好的桃花酥,可食盒才一打开,便被皇后的掌事姑姑席月拦了下来,她这才得知杨皇后是碰不得桃花的。

    否则便会因触及桃花之物而皮肤上泛起大片红疹。

    也正是因此,崔庭释早就下旨将这宫廷内外的桃树尽数移栽了出去。

    然而今日这唯一一道与桃花相关的吃食,乃是宴席上新请的江南厨子不知内情下,头次庖膳。

    只能说此事中的纰漏分外不凑巧。

    “并非罕见病症,转醒后便无甚大碍了,只是四殿下切忌再去碰桃花,更别说如今日这般食用。”

    崔云州仔细听完那太医叮嘱,随即十分恳切的与其和顾衍君低声言谢,直到圣上离去,才不勉力撑着本就不济的精神头,再次昏睡了过去。

    见此,顾衍君也跟在一众人身后离开了营帐。

    随着众人出帐行了几步,她心中暗自思量着崔云州虽非皇后所出,却是恰巧有着相似病症,且崔云州相较皇后竟然还更为严重一些,正欲找寻萧寻身影和他言说。

    才回神发觉她因着步伐行的稍慢一些,已然与身前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也恰是在抬眸的霎那间,撞上了一人熟悉的目光,那少年正在前侧的不远处顿足回首,定定地望向她。

    黯然的杏眸中夹杂着一丝近乎被湮灭地期许。

    顾衍君下意识佯装置若罔闻般错开目光,侧头便见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身旁的萧寻,心下莫名一紧,未多思量,便迅速牵上了他垂落在旁的手掌。

    这点带着细小颤意的力道钻入掌心,使得萧寻略微一滞,而后黑眸在几步外的苏子砚身上梭巡霎那,回落在顾衍君浅笑的并不甚自然的脸颊上,接着反手握住掌中那个稍显娇小的手,紧了紧。

    这握住她的掌心中似乎带着莫名有些令人安定的力量,驱使着顾衍君任由萧寻牵着手往前走去。

    苏子砚木讷地注视着二人就这般未发一言的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从林间到营帐这一路所见所闻,他纵然再不愿相信,顾衍君嫁予旁人的事实已赫然摆在他眼前。

    而此时她二人之间这份近乎扎眼的默契,使得苏子砚倏然没有了方才在林中的勇气,再去上前拉住顾衍君,去追问,去纠缠,去要一个缘由。

    他似乎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个身着浅蓝色罗裙的少女窈窕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苏子砚是聪明人,冷静片刻后仔细一回想顾衍君适才所说之话,再加上对家中发生过的事情稍以推敲,或许……对此事前因后果弄不清楚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浮云流动,仲春的风已逐渐失了初春的料峭之感,吹拂着树枝上新冒出的嫩芽微微颤动。

    顾衍君抬头看向仍牵着她手往前方小步行着的萧寻,一张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下颚处绷的紧紧的,唇线拉平,便边走边出声叫住他,“萧寻,皇后娘娘和四殿下一样,也是不能接触桃花,是不是很巧?”

    只听萧寻应道,“嗯,的确凑巧。”

    顾衍君见他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只得晃了晃被他握紧的那只手,“你……怎么也没什么要问我的?”

    此话一出,萧寻才算停下脚步,甚至将牵着她的那只手也一并松开来,踟蹰片刻,语气中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你呢,你可愿与我讲?”

    若不在意,依着顾衍君性子,是不会有这般行为举止的,人本就越是反常,才越是介怀于心。

    何况他见过顾衍君因苏子砚所送的一只簪子笑逐颜开的模样,也见过因他生病醉酒的痛色,甚至连那个她眼下毫无记忆的吻亦是因为那人……

    如此种种,教他竟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羡慕。

    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此人。

    顾衍君迎上他垂首望向自己的眸光时,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是自己一直有意隐瞒于他的错觉,心中这般思量着,轻轻叹了一声,本想将来龙去脉尽数与他讲清,可话到嘴边,张口还是说道:“我与苏子砚的确有着从小长到大的情谊,不过也仅仅止步于此罢了。”

    其实若非苏子砚今日意外出现 ,往日之事她原是觉得没必要再与萧寻提及的。不过,如此与萧寻一说,倒真觉坦然不少。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萧寻也不再多问,只一瞬不错的盯着她,“你说的,我都信。”

    话音才落,便听到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

    “萧寻!”

    被打断言谈的二人转过身看去,一身着银灰色立蟒箭袖轻袍的少年去而复返,大走上前抬臂拍了拍萧寻的胳膊,“做什么呢,怎么没跟上来?”

    顾衍君看眼前少年面上已经没了方才在营帐中的忧色,一双水润漆黑的眸子闪着亮晶晶的少年神采,笑起来如月牙儿一般弯了下来。

    旋即欠身行了一礼,“见过三殿下。”

    崔玄连忙摆摆手,“哎,你瞧萧寻都没与我见礼呢,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日后顾小姐私下也无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顾衍君闻言一笑,她在宫中待的时日不长,好似与这位三殿下也只是在岁除宫宴见过几面。

    据她所知,眼前少年还未及弱冠,正比萧寻要小上一岁,众皇子与世家子弟之中,他与萧寻最为亲近,再加上在宫中教习过她太傅杨珩,三人是一同长大的情谊。

    或许,崔玄也就将这人臣之礼看的并不甚重要。

    崔玄抱臂而立,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萧寻,而后转头同顾衍君道:“顾小姐前些日子的受的伤可是好了?”

    顾衍君迟疑一瞬后反应过来,是崔季绑她去莲山想威胁萧寻换取什么的那日,摇了摇头,“并无甚大碍,多谢殿下挂怀。”

    思索片刻,又忍不住好奇道:“四殿下如何知晓?”

    “你可不知,那日萧寻一得了信就单枪匹马的赶往莲山,后来还是凝烟给我带了消息,我二人才带兵赶去。”

    崔玄似是在等顾衍君问出此言,确信般深以为然地嘴角一勾,“若非顾小姐,我还真不知晓他竟也还会这般莽撞。”

    萧寻面色不甚自然的沿着崔玄最初的话头问道:“你回来可是有事?”

    萧寻知晓崔玄大抵是想打趣自己,可他不想因他此话换取顾衍君的感激,不想只有她的感恩。

    不巧,顾衍君听得此言确心中感激。

    “嗯?”

    崔玄见他扯开话题,只当他脸皮薄,又上来了别扭性子,回道:“我半路见没了你的身影,想着宴席后还有狩猎,莫要耽搁了咱俩比试,我还盼能拔得头筹,赢你一坛梨花白呢!”

    萧寻往方才营帐方向远远地望了一眼,“四殿下呢?”

    “我皇兄又不参与狩猎,监察之职暂时先交予了顾世子署理,何况我皇兄他身子也不甚利落,禁不起这山中的风久吹,带着云州先行回宫中修养去了。”崔玄顿了顿,接着道:“再说云州既然已经无碍,半数朝臣又都聚在这莲山脚下,这两日的狩猎也不好耽搁。”

    远处击鼓之声渐起,崔玄忙扯了一下萧寻,“狩猎要开始了。”

    又指了指上前来的丫鬟,“顾小姐身旁的那小丫头来了,你我也快些走吧!”

    说着已是拽着萧寻急匆匆地往猎场方向离去。

    橘如见顾兰时已回到宴席,却不见自家小姐身影,便一路慢慢寻了过来。

    她方才被留在看台上,并不知晓顾衍君随顾兰时离开后发生了何事,此时小步带着顾衍君往回走,问道:“小姐,为何没与二小姐一并回来?”

    “她何时回来的?”

    顾衍君从方才失笑的思绪中抽回神来,往周遭寻了一眼,“她如今在哪?”

    顾兰时引她去林中见苏子砚的事情,她当时根本无暇顾及追究,眼下回想起来,若说顾兰时不知道些什么,顾衍君是一个字都不信。

    橘如瞧顾衍君稍显正色的不悦神情,忙抬手往斜侧前方指去,“二小姐就在那里。”

    沿着橘如所指方向远远看去,正见顾兰时恰待着安阳侯身侧,小声说着什么,面上隐约显出几分委屈模样。

    安阳侯缓缓抬起胳膊,手掌在顾兰时肩后侧轻轻拍了几下,似乎在宽慰于她。

    顾衍君离他二人有些许距离,听不清他二人言语,只见顾亭在此,好似找到一个公理之人可以撑腰一般小步上前,欲将今日之事向顾兰时问个清楚。

    然而接下来,她还尚未开口,便听顾亭转回身,同她说话的语气隐隐透出不悦,“好了衍君,不就是你二人在林中迷路,能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碰到苏家之人,也并不在意料之中,兰时又不认识此人,她最初也是心善引见。”

    顾衍君想说的话霎时间被堵在口中,扫了一眼红着眼眶的顾兰时后,匪夷所思的盯着眼前面容严肃的安阳侯。

    她这个多年未见亲生父亲,自她回了长安侯府后,虽对她并不甚亲厚,可她还是能觉出亲情所在的,然今日……顾衍君才发现她从未在顾亭面前与顾兰时有过半分争执 ,原来如若发生,会是眼下结果。

    顾兰时见顾衍君此时怔然神色,忙顺势解释,“阿姊,我、我也是受他蒙骗……”

    说罢,从顾亭身后走到顾衍君身前,似是认错一般握上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顾衍君的小臂。

    “哦?”

    顾衍君从安阳侯身上移开目光,还未掩盖住眼底落寞,便自作倔强的抬臂将她才搭上的手指拂落,“那他是如何蒙骗于你?你又为何与我故布疑云,引我只身入林中,而非提前与我言明呢?”

    顾兰时秀气的眸子泛起的微红未消,以手帕揩泪,“那人昨日来府中说是与阿姊旧识,我见天色已晚,也是为阿姊着想……”

    顾亭眉头不自觉皱起,开口打断二人,“好了!这等小事,你既身为姐姐,就莫要与你妹妹计较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顾衍君不解地转头看着安阳侯,本还能再去反驳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再吐不出半句来,只低低呢喃着迟疑出声,“父……亲?”

    咄咄逼人?

    当真是她在咄咄逼人吗?

    顾亭再没多言,思忖着顾衍君已然被杨皇后托付给了萧寻,后半辈子荣华富贵无忧,他最初对她母亲的那份愧疚如今也算是偿还了,可顾兰时不同,其母崔氏到底是他年少时就喜欢的女子,二人就只有这一个女儿,顾兰时这些日子又因外祖父入狱,崔氏身子抱恙劳心伤神,哪里能再多遭受委屈?

    碧空如洗,烟络横林。

    立在一旁的橘如欲言又止,纵然是当真看不下去安阳侯这般不顾惜顾衍君感受,可身为丫鬟,是绝不能贸然顶撞主子,正想劝慰呆呆站在身侧的顾衍君先回看台,便见一抹藏蓝身影先她一步横到他二人身前。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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