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思乡

    临渊还记得第一次生吞血肉的感觉。

    柔韧的肌理在齿间断裂,腥甜的血液涌入口腔,那条还未死透的鱼挣扎着,背上的骨刺张开,在她脸颊上划出深深的伤口。

    她贪婪地吮着血液,咬下一块肉,面无表情地咀嚼,同时指尖凝起法诀,将逸散在海水中的血丝牵扯回手中,凝成一团血球。

    脸颊上的伤口短短几瞬就已经愈合,她将血球塞进嘴里,再次低头咬下。

    站在海底的最深处,四周是深沉无光的黑,临渊松开手,将手中残缺不全的肉块扔出去,看着它在飘出不远后被其他鱼类分食殆尽。

    还不够。

    越是吃下去,就越是感到饥饿,她真正渴求的并不是血肉,而是其中蕴含的某种东西。

    临渊的目光飘向更深更远处,那里有什么在呼唤她。

    无声的、带着强烈诱惑的呼唤。

    她的思绪有些混沌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边游去。

    波月古海的水温柔地环绕在四周,依随她的心意而动。

    越是靠近,从脸颊边拂过的水流就越是冰冷,在带走身体温度的同时,也让从空荡荡的胃里蔓延出的饥饿感越发明显。

    水下残破旧殿的青铜立柱燃着幽幽青焰,零落四周的持明卵散发着如同呼吸般的暖芒。

    在深处的更深处,有一双黄金般的眼眸,透过重重禁制与凌乱折叠的空间,静静注视着她。

    她过不去,也不应该过去。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在心里想着这句话的同时,仿佛有人在她身后同时轻轻说了一句。

    临渊转过身,入眼的墨蓝色泽黯淡柔软,周身的海水带着复杂的味道,从指缝间划过的韵律陌生而奇异。

    异乡的海水过分冰冷,即使在这里待得再久,也听不见海潮中轻吟的古调。

    她浮上海面,夜色已然笼罩大地,不远处的海港亮着星点灯光,风中传来隐约的嘈杂笑闹声。

    水珠从她身上滚落,重新融入脚下的大海,临渊重新束好头发,向璃月港走去。

    她走得很慢,但本来就离海边不远,即使走得再慢,也终会走到岸边。

    持枪坐在礁石上的少年看着她,金眸平静而清冽。

    临渊扬起笑脸,伸手挥了挥:“金鹏,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休息吗?”

    “今日本来就是由我值守此处,”魈语气平和,“而且,我在等你回来。”

    “这样吗,那还真是辛——咳咳咳咳咳——”临渊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捂住嘴,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怎么了?”下一瞬,少年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临渊摆摆手,给自己顺过气来。

    “没事没事,”临渊眨眨眼,目光从几个气息浮动的角落里收回,“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见金鹏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临渊也没解释:“等我做什么?”

    “应达说你与那海中魔物缠斗,说不定受了伤,独自在海中待着可能会有危险,”魈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而且,你看起来心情不佳。”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临渊倒是没怎么感到意外,但是后半句确确实实让她有些惊讶。

    “诶,有吗?”

    魈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有。”

    好、好耿直。

    临渊险些扶额:“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直白的指出来吧,哈哈……哈。”

    魈没接话,只是用那双眼眸注视着她。

    临渊:“……”

    有点笑不下去了。

    “没事啦,”她叹了口气,“只是……稍微有点想念罗浮。”

    罗浮并不是持明最初的家园,但每一世都出生、成长、老去的地方,又何尝不能称之为“家乡”呢?

    更何况,那里还有鳞渊境,有波月古海,有她的同族……还有老师存在过的痕迹。

    尽管在离开罗浮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是存于当下的,可能再也无法回去的结果。

    也就比在星海里无边无际漂流好上那么一点吧?

    临渊望向天空,仙舟洞天技术再怎么发达,内部面积再怎么宽广,终究是一艘“船”,一艘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船,只以防护罩与外界相隔。

    除了部分洞天拼造的天幕,以及刻意营造出的昼夜轮转,大部分时候都能看见最顶层那流光溢彩的屏障,以及外面坠在黑色幕布中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星球。有些甚至不必借助工具,就能清晰看见星球表面的颜色,以及环绕周围的星环。

    永恒的星空,她曾听见过旁人如此形容。

    她对那种景色习以为常,在地牢里面对黑暗,也不过是重温了一下在幽囚狱的时光。但醒来后第一次走出那个房间时,却从未想过抬头看见的是一片高远澄澈的湛蓝,洁白云雾厚重又轻盈,犹如上等的丝绵,以及灿烈的,仿佛能将人融化的金色阳光。

    临渊那时才真切察觉到,她已经站在了一颗陌生的星球上。

    她恐怕要很久才能习惯在这片提瓦特大陆上的生活,但持明族最不缺的,也就只有时间了。

    临渊侧过头,看向仿佛有些无措的少年,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金鹏,”她眯起眼,笑容虚假,“‘我在等你’这种话,到底是谁教你说的?”

    魈眨了眨眼,十分老实地承认:“是应达。”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璃月港边的树上传来了细微的簌簌声响,魈倏然转头,蹙眉看向那边。

    “……我就说画风好像有些不对,”临渊小声嘀咕,她捏了捏发带上的红珊瑚珠,神情缓和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她走出几步,又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少年:“那什么,金鹏啊……”

    魈:“夜叉并非凡人,熬夜也不会长不高。”

    他顿了一下,补充:“你年纪比我小。”

    这孩子最近还学会抢答了嘿,临渊沉思,她也就提过一次身高而已吧?至于年龄……到底是归终大人说的还是留云借风真君说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临渊慢吞吞开口,歪着头想了想,又笑着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

    她摆摆手,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向归离原的方向走去。

    魈注视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再一转头,看到了同族探出来的半个脑袋——只不过,并不是火夜叉。

    魈:“……”

    或许是觉得有失一直以来的沉稳形象,弥怒拍去身上沾到的树叶,整理好衣角,这才轻咳了两声:“金鹏啊,为兄只是恰巧路过,恰巧路过。”

    魈蹙起的眉头并未松开,只是望向他的兄长,直接问出口:“临渊她……是不是已经……”

    弥怒神色略淡,看了一眼临渊离去的方向,才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今日过后,帝君大人或许另有安排。”

    “她是个聪明人,”他拍拍魈的肩膀,“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这么久都没出什么事情,说不定只是一点点残渣余孽而已。”

    月下的海面碎光粼粼,冰冷的潮水缓慢冲刷着礁石,从岸上掠来的风却带着暖意,魈的目光落到海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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