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这个?”
一道清冽却有点哑的嗓音从桌子对面响起,是一个穿着白色速干短袖的女生。
她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下半遮着的眼睛看不清神色。话落,修长的双指重新夹起一支燃到一半的细烟放到唇边,素白的下巴动了动,烟气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示意他狗在她那儿。
“过来。”张忝录蹲下身才瞅见窝在她脚边的那坨白色,正撅着屁股在吃什么东西。
“它不能吃烧烤。”他看向那纹丝不动的女生。
“不能吃肉?狗不能吃肉?这什么道理?”说话的是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寸头男生。
“不能。”张忝录懒得解释,只想抓起地上的笨狗现在就飞奔回去当着他爸妈的面狠狠谴责。
“啧,这什么语气?”
另一个男生单手搭在椅子靠背上,扭过身体看向他,“我们荣哥喂你狗吃块儿肉怎么了,你倒吃上亏了?”
“看着像品种狗,只能吃狗粮的那种。”跟在身后走进来的那个马尾女生说。
又有一道带着醉意的男声响起,“不就是条狗么,毛长得白点儿就是高贵了?我特么就没见过不能吃肉的狗,更何况你看这狗馋的,别不是没吃过肉吧。”
众人哄笑起来,吵吵嚷嚷的,张忝录扯出一个笑,“我这狗天天刷牙,别的不说,起码是比你清新多了。”
他这话说完,那人当即一拍桌子,瞪着眼就要往过走,边走边问他是不是活腻了,被叫荣哥的那个寸头男生让他得了,都喝成陀螺了还想着找事儿,众人又一阵哄笑。
这种闹哄哄的不良青年爱装逼氛围让张忝录一阵烦躁,他直接绕到桌对面,走到那没再出声的女生旁边。
周御就这么看着他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向自己投来一个“让让”的眼神。
她无声地哼笑,低头看了眼脚下,一把提起还在亮着眼睛舔舌头的小肥狗,多看了两眼,也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她伸手捏了下那对粉白色的小尖耳朵,小肥狗顿时抖了抖,呲起牙要舔她的手。
“这什么狗?”她盯着爪子上的肉垫问。
张忝录瞥了眼她捏耳朵的手,回,“萨摩耶。”
“怎么狗的品种那么多,人就光分个男跟女呢,”段荣搓了搓脸,有感而发道,“人也应该各种各样的多来点儿啊,那才有意思。”
“现在也挺有意思的,”周御伸长胳膊往后一递,语气带笑,“把你跟金城武往狗身上一套,你是土狗,他是德牧,这么算下来人的品种可是比狗丰富多了。”
段荣:“……”
众人大笑起来,指着段荣闹作一团。
有病。
张忝录拎着脖子从她手上接过狗,躲开乱攀的爪子,无视耳边的笑声径直出了门。
“这哪个学校的啊,你们谁认识?”何诺莱坐下问。
喝成陀螺的董硕抬手拍了拍脑门,“不认识。”
“没见过。”
“哎你们看到没,耳环,”角落一个男生大大咧咧地说,“卧槽他戴的还是珍珠耳环,你们见过哪个男的戴珍珠耳环吗笑死我了!”
“没见过,别说男的,女的我也没见过几个。”
几人乐了,“绝了,该不会是个娘炮吧!”
“就你爷们儿!”何诺莱嫌弃地扶着凳子躲远了点。
手肘搭着椅背的男生,也就是边凯,他寻思了一会儿,“肯定不是这片儿的。”
段荣擦了擦嘴,“没走远呢,跑两步出去,说不定还能来个二次邂逅。”
“有病啊!”董硕眯着眼嚷。
“回去了,”周御拎起一旁的双肩包,掐灭手上的烟,拍了下段荣的肩膀,“结账。”
“走了!回家睡觉!”众人纷纷起身。
董硕大着舌头:“御姐我送你,我顺路。”
“走吧大家一块儿走!”
“别,”周御侧头看了一眼,“我要去干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不适合有目击证人。”
所有人:“……”
门口,韵柯恩和邢星一人骑了一辆电动车停在门口。
见人出来,韵柯恩将把手交给段荣,自己坐上邢星的车。周御背着包坐到后座,疲惫地闭了闭眼。
“好玩儿么渡前山?”行驶中,韵柯恩扭头问了一句。
“刚差点儿睡着。”
“那就是玩儿爽了,”韵柯恩跟前面说,“下次咱俩去一趟?不走野路,走景区。”
“好,国庆?”邢星问。
“OK!”
段荣没忍住嗤了一声,“国庆去下饺子?”
“记得带水,那儿矿泉水五块钱一瓶,吃撑了容易噎死。”周御说。
韵柯恩:“……”
“其实我俩想去云滇。”邢星叹了口气。
“我还想上天呢。”段荣也叹了口气。
诺中市说起来是个市,实际上规模比起城镇也没强上多少,近年来各地迅速发展,唯独这地方既不占山又不靠水,特产没有,矿物资源也稀缺,政府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发展的好门道。
诺中人民也就在这种不温不火的经济下慢悠悠过着自己的日子,简而言之,这地方是真穷。
“抠搜一个学期,怎么也够去一趟了。”韵柯恩架起手臂。
“小心掉下去。”邢星出声提醒。
周御:“我打掩护也是要付费的。”
“当然是咱们一块儿走啊!光我俩去有什么意思,周末咱们去广场上假唱,赚点儿路费,完美。”她巴拉巴拉说着,段荣听完嘎嘎笑起来:
“卖艺?还是假卖艺,你看在座的各位哪个头上写了'我是艺术家’这几个大字儿?你缺鸡蛋吃也不能去那儿拿吧。要不我给邢星搬张桌子让他坐广场上写题吧,诶我当老师也行啊,我俩搞个情景剧,你俩客串一下女同学。”
“滚!!!”韵柯恩吼了一嗓子。
邢星操控着车往段荣的方向作势一撞,段荣急着躲,车头向右猛地一偏,差点把周御甩地上。
“操。”
周御骂了一声,一手扶稳背包,两腿把车顺势踩停,趁着段荣还在骂骂咧咧地摆弄车头,她探手握住油门把手一个加速就把懵逼的段荣从座椅上震了下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上车座,拧开油门,“嗡”的一声,车身便向前冲去。
只留下身后大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的段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韵柯恩丧心病狂的笑声下,段荣暴跳如雷,指着三人的背影怒吼,“不回来接我,开学就曝光你们三个的真面目!!!”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邢星跟韵柯恩沉浸地对唱起来,灌了一肚子的夜风,段荣坎坷地追在后面大骂狗男女女。周御绕了一大圈后才转头回去找人,她捏住刹车,停在段荣面前,“我拍视频了,一包黄鹤楼,上车。”
段荣:“……为什么不去讹他俩!”
“人小两口儿约会压马路呢,多幸福啊,”她说,“你一个人就是发疯了。”
“……”
微凉夜色下,两辆电动车一前一后,逐渐隐入路的尽头,驰向远处。
————
九月一日。
诺中市第十六中学门口。
临近开学的日子总是眨眼便至,尽管学生们哀嚎声遍地,但还是纷纷脚步打着晃迈进了学校。
十六中门口车来人往,喧嚣吵闹。
彼时的少年少女们,尽管对繁重的学业望而却步,烦闷愁苦,但青春奋进的校园生活和一块笑闹的伙伴依然对他们非常有吸引力。
张忝录背着包,顺着人流朝校门口走去,他今天按停了闹钟无数次,堪堪赶在最后一次响的时候才爬起来。
他叼着一袋酸奶,边走边观察这座灰色调的陌生校园。占地面积不小,树多花少路干净,楼名个个都起得很有文化。
顺着校园导图走到高三教学楼,张忝录找到办公室,上前敲门:
“请问常州老师在吗?”
零散落座的几位老师正打着哈欠吃早餐,闻言纷纷抬头看向他,其中一位爆炸头的中年男人应道:“你找我?哦!你就是这学期转来的那个同学?”
“您好,我叫张忝录。”
爆炸头老师收起桌上的报纸,从座位上起来,“对,是叫这个名来的。”
“一会你跟我去班里,咱学校开学第一天上午不上课,主要就是自习,打扫卫生,你们补补作业,适应一下,你也能慢慢跟同学熟悉一下。”
说完他又补充,“有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咱们班同学都不错,慢慢来就好。”
“谢谢老师。”
他很想问一句没别的了?比如校服校卡学生卡或者其他的必要品,但一想到那五颜六色百花齐放的校门口,还是闭了嘴。
八点多,高三三班的教室还没老师光顾,闹哄哄的抄作业声此起彼伏。
一本写完的作业在这会儿就是抢手货,一旦借出去了就别再想找得到它的尸体。大多数人都在抓紧一切时间擦假期留下的屁股。
当然也有少部分干脆就不写的。
董硕作为三班的运动担当,一直秉持着买菜又不用学函数的人生宗旨,坚持走四肢发达道路。
他桌上没放作业,摆着一部手机,玩了会儿觉得没意思,踢了踢前桌的凳子,“祥子,拿ps了没?”
程梦祥回过头,蔫蔫地说:“没,硕哥。”
董硕瞅着他这一副低血糖的样子,皱眉,“你他妈咋了,抽脂了?”
程梦祥扯了扯嘴角,指着自己苗条的身材,“我?填充玻尿酸还来不及呢!”
“那你咋了?”董硕不耐烦地说。
“昨天没睡,今天没吃。”
董硕忍了忍,朝隔壁过道的郭鹏喊了一声:“郭子!吃的有没?”
郭鹏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没,咋了硕哥你没吃饭?”
董硕指了指前面的程梦祥。
郭子无语,“…等着,我问问别人。”
最后,郭鹏几经辗转,从物理课代表那儿赊了袋饼干扔给了程梦祥。
程梦祥感动地擦擦干燥的苹果肌,略微艰难地吞咽着,“要是…要是有水就更好了。”
众人:“滚。”
哐叽一声,教室门被推开了。
众人顿时撅着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座位冲去,不到两秒便各归各位危襟正坐,整间教室一时间落针可闻。
常州板着脸停在门口,向内扫了一圈,等人都没动静了,他才继续向讲台走去,露出了落后几步的张忝录。
整个班级的视线霎时间都聚集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纯黑T,深蓝色直筒牛仔裤,和一双黑面白底的帆布鞋。眼睫下垂,面容沉静,肩背挺直,最打眼的是耳垂上的那对珍珠耳扣。
几秒后,教室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
老常介绍道:“这是张忝录,这个学期刚转来,以后就是咱们三班的一份子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巨大的鼓掌声,张忝录抬起眼皮囫囵扫了一眼,向前倾了倾身。
老常:“你个子高,坐后排吧。对了你不近视吧?”
他摇摇头,走向班里唯一没人的空位。
早上的阳光还不太烈,柔柔地打在他棕黑色的头发上,单眼皮,鼻根处碎发轻扫,气质冷淡,身形笔直挺拔。
每走一步,都有更多的视线扫过来。
董硕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旁边,拉凳子,坐下。
呦,熟人。
突然他就觉得有点儿不爽,看什么?看什么看?平时不见你们往这边瞅,现在眼珠子都他妈要掉了!
他不忿地拉开拼在一块的桌子,手动划出一道三八线,支着头斜了一眼张忝录。
张忝录看着他这一通动作,懒得计较,没作反应——前天晚上喝飘了的其中一个,他的校园生活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