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上午,周御聚众在校外打架的消息就被传了个遍,不论真假,俱传的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的。
但十六中众师生对此的反应无一例外,均十分的平淡,就仿佛这事只是他们在这个学校所经历的家常便饭一般。
等张忝录知道这通消息的时候,流言已经变成了:
松桉来堵人,周御直接摇了一帮人去堵庞峰,孙义知道后去找周御,两人新仇旧恨一块儿算,见面就打了起来。因为庞峰追周御不成,现在跟孙义在一块了,两人共同对外,跟周御进行了殊死搏斗。
张忝录听到这儿恍惚了一下,被这娓娓道来的故事弄得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众人猜测的后续也没发生,故事的主人公一开学就行踪不定,导致这股八卦的热浪逐渐被消减。
转眼便至周末。
天气渐渐没那么炎热了,躲过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上午和下午在外闲逛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张忝录推门从音像店里出来,接起电话,“是,到了么?好,你们稍等一下我马上回去。”
十分钟后,他匆匆赶回家里,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货车,跑上二楼。
商家正在走廊组装木板,见他回来笑了笑,“你爷爷在烤鱼,让我们等你回来再进去装。那香气,他老人家以前不会是个厨师吧?”
张忝录拧开门,笑,“不是。”
“真重啊,订做的就是质感不一样哈。”几人把大件抬进屋里,看了一圈,“放哪儿?”
他指了个地方,那人打量着他的卧室,感叹道,“有我家两个客厅大。”
另一个帮工说,“自己盖的就是宽敞舒坦,不像楼房,挤死了。”
“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没钱啊,白搭!”几人边说边装,很快便装好了衣柜,临走还收拾走了纸板,“小伙子,再订家具还是找我就行,质量一点问题没有,你就放心用吧!”
张忝录点了点头,送几人下楼。
林秀云女士寄过来两条鱼,充了氧气,送过来的时候还是活的,张林生烤了一条,剩下那条冻了下次吃。
“来剥点儿蒜。”厨房里传来声音。
“来了。”
“爷爷?”张忝录走过去叫了一声。
“嗯?”
“您平时就没什么活动?除了做饭。”
“你以为做饭是个清闲营生?”张林生睨了他一眼。
“不是,我是说玩儿,休闲活动。”
“多了去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守着这么大个空房,搁谁能一个人在里头坐住?”
“那,您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参加一些净山活动啊,老年比赛啊,文艺汇演啊,商业活动啊。”
“还有商业活动呢?”张忝录乐出声。
“你以为呢,”张林生在碳火前将鱼翻了个面,露出呲呲冒油被烤的焦黄的那一面,“丰富到你想象不到。”
“那您下午去干嘛,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你没作业?”
“有啊。”
“我去念经你也去?”
“走呗,您生活那么丰富,我也去长长见识。”
“嘁。”张林生笑笑不说话,往嫩乎乎的鱼肉上撒了一把调味。
张忝录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一旦睡着了,没三个小时醒不来,关着门拨了一中午的琴,等爷爷醒了他才换了身衣服下楼。
“下午变天,去拿件外套。”爷爷看了眼他露着的胳膊,朝门口走去。
“准么?”
“不准不吃亏,准就吃亏了。”老头慢悠悠地说。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张忝录觉得他爷爷是个有大智慧的老头,于是回去拿了件薄外套。
下来见老头在菜地里摘了两个西红柿,递给他一个,“塞兜里,解渴顶饱。”
张忝录一想,还真是,一路上捧着个西红柿左看右看,直到进了公园他才塞进了胳膊上挂着的外套兜里。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来这里,之前下午放了学路过的时候,每天都是一地的孩子跑来跑去,人满为患的。
公园外边是一个宽阔小广场,支着几个玩具和小吃摊位,过了小广场就是绿油油的公园,看起来清新又舒适。
结果等他进去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个特别特别小的公园。
有多小呢,整个公园里面除了路就是挤在一起的灌木丛,外加几个痕迹斑驳,受尽风霜摧残的健身器材。张忝录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单杠的影子,这么看下来这个公园还没外面的广场大。
越过一棵不认识品种的树,往里一看,这公园的尽头竟然还藏着一块运动场地!场地不大,中间拉了一道网,刚好够打羽毛球的,只是这会儿场地上没人,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打高尔夫!
他震惊地看着不远处那位头发花白,充耳不闻窗外事,一派悠然自得的老太太熟练地挥出一杆,球便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掉进了洞里。
视觉冲击有点儿大,他也是头一回见这个爱好的老太太,特别有个性。
真让人热血啊。
“到了。”张林生带着他穿过老太太的地盘走进一间防盗门,门里空间不小,深处还有几个隔间,此时已经来了零星几个人。
张忝录打眼一看,桌球快闪,英语角,太极,陶艺团练,象棋,甚至还有个格斗快闪。
深藏不露,卧虎藏龙啊。
“老张来了,呦,这是谁?”
“我孙子。”张林生说。
“你家孙子?这么大了都!上几年级了?”对面的老头惊讶地看着张忝录。
“哎呦这大高个子,随你哈哈,长得也像你。”
“还有的长,小呢。上高三了。”张林生显摆着。
“他爸妈没回来?”
“没,跟我住呢。”
老头儿们有些酸溜溜的,“哎呦老张是活出来了,儿女这么出息,孙子还这么孝顺,这地方除了居委会的哪个年轻人来过呦!”
“欸我孙子也来过!”有人说。
“那是你陪着你家小孙孙!”一个老太太纠正道。
大家打趣过后该干嘛的干嘛,张林生指着那间写着陶艺的隔间说,“进去么?要不你出去随便转转?”
“走,我拉胚的手艺还是在的。”张忝录笑笑。
话说的倒是挺满,等他坐到那儿的时候才发现他那所谓的手艺,有,但是不多。
拉了半天断断续续的也不成形,顾头不顾腚,东倒西歪,反观他爷爷倒是老僧入定般不急不躁地,细细打磨着细节和底盘,见他都快把泥溅脸上了才扔给他一块儿海绵,“上些水,别弄那么复杂。”
那海绵果真好使,说是神器也不为过,他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对着那团陶土细细描绘。二十分钟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水杯总算是完工了。
又是二十分钟,张忝录盯着眼前那奇丑无比的杯子叹了口气,“我的不用烧了。”
“烧了呗,烧了看看能有多丑。”张林生说。
“……”
他起身,“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回来。”
他朝隔壁围了一堆人的象棋摊子看了一眼,老头们下棋噼里啪啦的气势很足,前后脚走棋根本思索不超过两秒,完全分不清是胸有成竹还是停不下来,那木头质量也是真好,他听着耳朵都疼。
推开防盗门走进公园,张忝录伸了伸胳膊,学着刚看的太极操照猫画虎学起来。走着走着,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略微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马路蹲在路边。
那人面前是一个坐着马扎手摇草扇的中年男人,身边围着三个路人大汉,正指着地上随意铺开的棋盘一边比划,一边对着她讲解。
她也不知道是全神贯注还是在走神发呆,背影都不带挪动一下。
张忝录迈着步子走近,在距离她斜身后一米远站定。
放眼一看,摆的是份残棋,那摆局的男人老神在在地晃着手里的扇子,不时悄咪咪往她那儿瞅一眼。旁边的大叔拉着周御还在研究:
“我觉得就得炮将,再平車过去,不然这后边儿没法走了,红方必输,和棋都没可能!”他自以为隐晦地比划着大概走向,像是一边防着其他人,一边又试图让周御顺着他的想法去理解。
“哎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钱不够。”另一个胡子大叔说。
“怎么可能,这小美女这么漂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看不出来人家就是对象棋感兴趣吗?肯定是懂棋,就是还没想好要不要玩儿。”稍年轻一点的那个反驳。
“嗯。”不管他们说什么,周御都是这个回答,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枚棋看着。
“你看起来像会的,看这么久了要不要试试?”老板看向周御,“一局200,你赢了我给你400,输了这400就是我的,你只用出200,黑方红方随便选,你可以慢慢下。”
“也就是说你出200,她出200,谁赢了这钱就是谁的?”那个胡子大叔又翻译确认了一遍。
“是啊。”
张忝录快听笑了,看了眼周御的后脑勺,摸不准她被说动了没,于是向前走近了点儿,结果她直接站了起来,一个不妨,张忝录差点因为惯性朝后栽地上。
他闷哼一声,极力保持住前后晃动的身形,周御回头看过来,看到是他,意外地挑了挑眉。
表情倒是挺轻松的。
“小伙子有兴趣?来看看,能看懂么?”老板问。
张忝录摇摇头。
那个会讲棋的大叔一看来了劲儿,几步走过来,“小伙子我有办法赢,就是我出门急身上没带够钱,咱俩凑上一把,到时候赢了一人一半!400呢!翻倍!”
“怎么赢啊?”他问。
“这样,我说一步你走一步,铁定能赢!我在这儿看半天了早就把它研究透了!”
“哎哎哎,不能这样啊,你们这样玩儿我以后还怎么弄?”老板皱眉打断他们。
年轻大叔帮腔道,“你也没规定啊,而且人家都说好了,你也不至于对自己摆的谱这么不自信吧?赌棋可不能玩儿不起。”
“我没规定也不能这么玩儿啊……”老板说话的气势十分不强势,对自己的规则漏洞眼看就要妥协。
“就是,你让他们试试呗。”胡子大叔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话毕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忝录,周御也看他,张忝录朝那残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抬手伸向裤兜。
“啧。”
周御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率先向远处走去,“等你半天了,快点儿的吧,要迟到了。”
张忝录空手从兜里伸出来,迈腿跟了上去。
“哎!哎!不是要玩儿么小伙子!哎我没说不行啊!”老板一愣,挥着草扇冲他喊。
“说好了一人一半啊!”大叔怒喊一声。
“不好意思啊,电影要开始了,下次吧!”他倒走着朝几人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