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张忝录拿着顶昨天专门剩的假发塞进了陈霄铭的抽屉里,并附纸一张:
请帮我捐了,勿声张。
临走随意地视线一晃,靠窗位置,一个干净的桌面上摆着一份还在冒热气的早餐,包装精致熨帖,只是周围冷清安静的气氛表示着桌子的主人还没到。
从四班出来回到三班,他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中午放学,沈冰拦住了他,并金口玉言地说了五个字:
“许梦乐找你。”
声音挺好听的,又冷又脆。
张忝录认出这是昨天的打伞沉默男,所以他口中八竿子打不着的许梦乐找他干什么。
“有事儿直接说,我要回去了。”
“去了就知道了。”
张忝录指着自己,“要不你绑我过去?”
沈冰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此真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但他仍然无动于衷,“打个电话问问,不问我走了。”
沈冰又沉默了。
“拜拜。”张忝录朝外走去。
“饭点好了,一桌子菜。”这人憋了半天结果就憋出来个这?什么意思,他不去那桌菜就浪费了,就得算在他身上,然后道德上谴责他浪费粮食?
“那你快回去吃。”他说。
“你也去。”
派个如此让人无言以对的主儿来,这个许梦乐其实不是有事儿找他而是想拖住他不让吃午饭饿死他吧。
行吧,他今天必须去看看这桌菜。
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从学校出来走了七八分钟,最后走进一个二层私房粤菜馆。
包间里,许梦乐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上,听到动静,浅浅笑起来迎上来人的视线:
“坐,刚上齐。”
张忝录随便坐了个靠门的位置,沈冰掰开根一次性筷子坐下埋头就吃。
见他不说话,许梦乐直接开门见山,“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我刚转来半个月。”
“这不重要。”
张忝录示意她说。
她笑的开心了些,如果以貌取人的话,她就是典型的黑长直文静乖乖女,但很显然,乖乖女可不会笑得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我希望你可以追我一段时间。”
张忝录脑子里想起昨天韵柯恩对她的形容:有点儿病,不好说。
准确。
他回了一个微笑,“我先走了。”
“等等。”她口上拦人,身体却没动作,“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本来他看沈冰吃的挺香,他也想尝尝的,但现在这饭没法吃了,他怕被下药。
“你和周御认识,那你知道我跟她的关系吗?”许梦乐不紧不慢地夹了块鸡肉。
张忝录不说话,但也没走。
“我的人设是她的情敌。”她自顾说道。
“人设?”果然有病。
“她的前男友,是我的家族预备结婚对象。”
张忝录要走人了,这饭是吃不了一点。
“但是现在,我们三人的关系冲突已经逐渐没那么有戏剧性了,我需要一个第三者来插足我的感情状况,将我的这种状态继续维持下去。”
张忝录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思念感,对刘早大碎嘴子的思念。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在这之前,他问了一句:
“认识周御的人多了去了,你挑我是为什么?”
许梦乐:“就外形而言,起码要能跟严泽礼平起平坐,昨天见你第一面,我就很满意。”
“起码平起平坐?”张忝录重复一遍,按下通话键。
“喂,六儿。”
刘早一接起电话就开始谴责,“舍得想起我了?这么久了就这一通电话?你几个意思?有……”
“有人邀请我当小三儿。”他打断那边喋喋不休的问候。
果然,那边立马没了声音,张忝录打开免提,下一秒,“卧槽!邀请你当小三儿?!怎么当,对方有老公的那种吗?”
“人就在旁边,”他提示道,“你帮我问问。”
那边沉寂几秒,成功接收到信号。
然后一通能跟七大姑八大姨一点不重复唠上整整一宿的扯天问地的念叨便瀑布一般传了过来,许梦乐盯着眼前盘子里的那块鸡肉久久不动,整个包间除了刘早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全程没一个脏话,但连沈冰都停下了筷子,可见有多见效。
张忝录关掉免提,礼貌地把门关上走出包间,扬长而去。
然而女人心计,防不胜防。
当天下午还没上课,学校里就传出了张忝录和许梦乐中午在校外粤菜馆约会的消息。
传播之迅速,内容之震惊。
就连张忝录这个不关注校园网的“当事人”都被动知道了。
他刚进教室门就被朱子路用卷子黏成的纸话筒戳在了脸上,“哥,哥,能不能把第一手消息给我发表?”
“起开。”
“别这么无情,到时候卖了钱你七我三,我一分不多拿!”
“你在哪儿发表?”张忝录看了他一眼。
“空间啊,表白墙也行。”
“行,撰稿吧,”张忝录坐下吩咐道,“张忝录和许梦乐纯陌生人,张忝录不吃粤菜,张忝录中午吃了西红柿炒鸡蛋和大白米饭。”
“啊?”朱子路睁着双大眼不信,“真的假的?”
“当事人的话你都不信,你信什么,信佛?”
朱子路乐了半天,然后匿名投稿了表白墙。上课铃响起,董硕伸手戳了戳前面的程梦祥,迷迷糊糊问,“上什么课啊?”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今天下午第三节体育课。”
董硕来了精神,双目清醒多了,“下午打球儿!”
张忝录正在回复段荣跟韵柯恩的八卦问候,前头程梦祥忽然扔过来一个纸团,他打开:
【你跟许梦乐在一起了?】
他揉成一团砸了回去。
几秒后,那团纸又被扔到了桌子上,他抬眼一看,程梦祥立起书挡住脑袋,缩着脖子回头朝他挤眼睛。
他画了个周御、许梦乐跟严泽礼的循环箭头图,然后旁边写了三个大字:三角恋。
他正看着,董硕忽然一把抢过那团纸,瞟了一眼后嗤笑一声,抓起桌上的笔就开始加工。
完事后他又把纸团起,扔到了张忝录桌上。
张忝录一看,董硕在严泽礼的名字后边写了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许梦乐的名字后边写了个假。
朱子路伸过来两根手指,勾着指甲在桌子面上划来划去,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急切。张忝录把纸塞给他。
不一会儿,那张纸又回到了张忝录桌上。
张忝录小心地扒开已经快要被揉散架的作业纸,朱子路在那个循环圈上打了个叉,又在角落写了一串从左到右依次是:
沈冰,许梦乐,严泽礼,周御的右单向剪头,旁边写了三个字,食物恋。
这几个人对八卦的了如指掌程度真是让人闻者落泪。
冰这个字,倒是符合那个寡言少语的大胃王,就是张忝录实在是没看出来,沈冰到底喜不喜欢许梦乐。
毕竟在许梦乐说出拜托他插足一下她的感情状况的时候,他那吃西蓝花的嘴是一个磕巴都没停啊。
“看半天了你们几个,都给我起来滚楼道站着去!”
台上侃侃而谈的中年政治老师忽然爆发,瞪向后门坐着的那一窝不上进的东西,“坐着太舒服了是吧?都别听了!你们四个全出去!”
四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拿起政治书往楼道走去,政治老师忽然又把人叫住,“把你们传的纸条拿过来!”
四人同时停住,迅速地脑电波交流过后,三人打着哈哈掩护住张忝录,张忝录单手一通乱扯,作业纸便天女散花般静静地躺在了他的裤兜里。
“老师我们没传纸条,那是橡皮!”朱子路说。
“你当我在这儿什么也看不见?我看得一清二楚!拿过来!”
“真是橡皮,”董硕头铁地拉了一把程梦祥,“快,把橡皮拿给老师。”
程梦祥抓起张忝录桌子上中午刚拆封的新鲜橡皮跑着上了讲台,“老师,给。”
然后一刻不停留地返身冲向后门,三人紧跟其后。
政治老师努力平复情绪,看了眼时间,决定还是不把剩下的时间浪费在这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身上。
第三节体育课上,董硕硬是把段荣拉出来逃了一节课,跟他一块儿逃课的还有边凯。
“数学课上个屁啊,你又听不懂,还是出来打球儿有意思,是吧凯子。”他勾住边凯的脖子问。
边凯躲开他的爪子,“热死了!”
“没打呢热什么热。”
段荣一眼看到闭着眼睛在看台上睡觉的张忝录,他嘿了一声,直接跑过去,“六六张忝录,球球打不打?”
“…不打。”
“啧,”段荣没听到一样,催促,“快点儿的,你怎么蔫儿了吧唧的,是不是男人?”
“你硬挺。”
段荣乐了,抱着球往地上一弹,“那必须啊,这不肯定的么!”
张忝录翘起嘴角,十七八岁的男生,不开点儿段子才不正常。他翻了个身,胳膊垫在脑袋下,“懒得下去,热。”
董硕跟边凯走过来,董硕习惯性地嘲了一句,“一般这么说的,都是菜。”
“比起我的其他运动水平,篮球确实是最菜的一个。”张忝录淡淡说道。
呦,嚣张。
这是边凯第二次见张忝录,第一次他在喝酒,张忝录进来找狗,那时候他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头发挺长,长得又是最招女生的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个花花公子,干净的跟他们这地方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二次是现在,坦然地躺着,嘴里说着嚣张的话,低调,又没那么低调。
“来比,”董硕不多逼逼,直接转身往球场走去,“一会儿被遛傻了,我看你还狂不狂。”
张忝录睁开眼,“校门对面那家便利店,绿豆沙冰,谁输谁去买。”
“可以。”
段荣三个都是校队的,董硕把程梦祥那几个拉过来凑了个半场,段荣跟张忝录一队,边凯跟董硕配合。
董硕别的不说,打篮球是有真本事的。
他一手前锋打的异常凶猛,跟中锋的边凯配合又十分有一套,张忝录这边的防守经常漏球,被抢篮板。
他打的是后卫,每次球传出去在自己人手上运不过三个来回,要么是被截了,要么就是急着出手,被扣了。对方的攻防太难突破,段荣带了几个从篮下抢回来的球之后直接把球传给了张忝录,张忝录趁着那边的防守还来不及反应,就地扔了个三分球。
近的不好打,就只能想办法打远的了。
张忝录跟段荣对视一眼,段荣个子有优势,被边凯防的死紧都扣了一个篮。他们队伍里还有个叫柴总的,跑步速度特别快,两人配合着张忝录过人的命中率稳稳拿了几个三分,最后比赛结束,他们以两分的微弱优势赢了这场球。
九月金风,几人却一个个热的都在冒火,像洗了个桑拿浴一样。边凯瘫在地上牛喘,“他妈的跑死我了。”
“你个傻逼踩了我两次脚了!”段荣吼他。
“我他妈的都眼冒金星了还顾得上踩没踩你?董硕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我遭不住了。”边凯说,“哎张忝录可以,没把牛皮吹破。”
“还是你们配合好,我单人项目玩儿惯了。”张忝录摸了摸头发,突然觉得头发短点儿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凉快。
“你平时玩儿啥?”边凯问。
“羽毛球那些。”
“行,”董硕忽然坐起来,“我去买。”
“算了,小卖部矿泉水喝点儿得了,别翻墙被抓了把我抖出来。”张忝录故意说。
“那墙都快被他翻地磨抛光了,熟悉的就跟他家一样。”边凯忍不住说。
听他这么说,董硕的表情还挺自豪。
“别去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吹空调去!”段荣跳起来。
五分钟后。
包括程梦祥跟柴总在内的六个人做贼一样在空无一人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坐下来,关门打开空调,闭上眼睛缓缓享受。
其他人都委婉拒绝了这个要命的提议。
“你们谁是学生会的?”张忝录问。
“不重要,学校的财产就应该被学生们充分利用。”段荣一动不动。
那就是没有了。
资历不到一个月的转学生张忝录还是个新人选手,对学校里哪些事儿能干,哪些事儿舔着脸将就能干,哪些不能干还没有一个笼统的概念。
但空调太舒服,他根本不想离开。
“咔。”
一屋子惊恐的眼睛同时睁开,然后互相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