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是一座安逸闲适、生活有序又有趣的城市，这座城市里有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市中心，也有充满了烟火气的老旧街区。

    我住的地方在C城较偏的一个街道，这里的规划还没有跟上新城区的建设，菜市场、停车场、小卖铺、汽修店、苍蝇馆子都在这条街上。

    我家就住在双丰小区，里面基本上都是这里的老街坊，小区的基建比较陈旧但胜在干净温馨，大多数的房子都是两室一厅的户型，也有的户主把房子租给C漂一族。

    C城的天气基本是潮湿的，住在一楼的户主们往往深受潮湿其害，但也别无办法，因为这种老旧小区里的住户，要么是来打工的，要么是没什么钱换新房的上班族。

    我属于后者，但我比没钱换新房的户主更惨，因为我住的2单元102，是我爸妈贷款帮我买的二手房，而这，已经花费他们将近所有的积蓄了。我和邱山，就住在这里。

    这里离我上班的公司大概有15分钟的步行距离，15分钟对于一个上班族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理想的通勤时间。

    每天早上，我总是要穿过这个老街区，才能进入寸土寸金的商圈。鳞次栉比的高楼遮挡着老街区的光线，使得原本就潮湿的老街区，显得更加陈旧。

    我一直以为，我24年来的人生，和这老街区一样陈旧。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却突然想找个地方放空一下自己，所以我没有径直回家，邱山平日里是做好了晚饭在家等我的，但我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沿着重复的路线回家。

    今天公司开了好久的会，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些问题，leader语气严厉，话里话外都有责怪我的意思。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其实那个项目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中午邱山来送饭的时候，我刚好在交接，对接的那个人也急着吃饭，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最后就出了点岔子。

    我一个人在街上瞎转悠，C城是全国出了名的“街道多巷子多”，也不知道转了多久，忽然密密麻麻地下起雨来，我没有带伞，就坐在商场里躲雨。

    这时候我才打开随身的包，在一堆杂七杂八的物品中翻出手机，发现上面有十多条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晚晚，下班了吗？】

    邱山这条信息是下班之后一个多小时以后发来的。平时我偶尔会加班，但也会告诉邱山，我不紧不慢地回了个电话，没想到马上就通了。

    “晚晚？你在哪里啊？用不用我…来接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急切的声音，一阵阵的烦闷没来由地又袭上心头。“你能不能别管这么多？我是个成年人，去哪要天天向你汇报啊？”

    电话那头比较嘈杂，邱山沉默了几秒。

    “晚晚…那你注意安全”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对他态度挺不好的，人家关心我，根本没有什么错，可是我总是没来由地，把我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扔垃圾一样甩给他。我自我批评和自我纠结了半天，天已经黑了很久了，淅淅沥沥的雨伴着晚秋的寒意，驱逐着街上的行人。

    哎，回去吧，虽然自从和邱山结婚以后，我也没什么朋友，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和邱山冷脸相对，但人家已经打来电话了不是？我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回去呢。

    这会儿雨小了很多，但没有伞仍然很难不被淋湿，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家，一路上汽车轮胎和地面雨水交汇发出的沙沙声一直萦绕在耳边。

    老旧的街道两边全是泥泞，我只能想方设法地绕着走，一边躲雨，一边躲泥水。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我眨了眨眼，看得更清楚了。

    他身上套着深蓝色的雨衣，雨衣是那种骑自行车穿的单人雨衣，将整个轮椅罩住。这会儿，邱山正费力地推着轮椅，雨天路滑，轮椅也会打滑，他推得小心翼翼。我本来在街边的屋檐下走着，看到他那个样子，没多想，三两步就跑到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后背扶手。

    离开了屋檐的遮挡，我的外套顿时就被雨淋湿了，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我头上。

    突然的加速让他受惊一般地回过头来，头发打湿了黏在额头上，脸上全是雨水，就连原本长长的睫毛也粘在一起。他眯缝起眼睛看我，然后释然地笑了。

    “晚晚，你打着吧”

    我一看，他从雨衣里面掏出一把黑色的大伞，再接过我手里的包，揣进雨衣里。

    到家以后，我换鞋比较方便，而他就比较麻烦了。先要脱掉雨衣，弯腰换上全包的棉拖鞋，再转移到家用轮椅上。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全力想要快一点了，但身体的不便仍然让他拖沓了一会。

    我一进屋，就看到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已经冷掉的菜，清炒的时蔬已经不再维持鲜嫩的绿色，砂锅里的排骨汤也因为冷却，表面上结了一层油脂。这样的情景，再好吃的饭菜也勾不起人的胃口。

    他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些已经冷掉的菜。

    “晚晚，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

    “吃了”

    结婚这么久，我总是能在他话说一半的时候打断他，而他，从无怨言，甚至依然对我无微不至。

    其实我并没有吃晚饭，在街上晃荡的时候，只买了一杯鲜果茶，到现在已经有点饿了。可是想到邱山总是事无巨细地为我安排好一切，我就想看他“失算”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度过后面的几个小时的，我匆匆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开始在手机上翻看各家外卖的订餐信息。

    小炒黄牛肉、爆辣鸡爪、油炸火腿肠、麻辣烫……我看的全是邱山平时不会做的东西，他总是喜欢做清淡的饮食，可我，作为一个C城人，我天生就是无辣不欢的口味。

    “你和他吃都吃不到一块去，怎么培养感情啊！”

    我突然想起，当初被爸妈逼着嫁给邱山的时候，只有同事珊珊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她当时觉得我和邱山不合适的理由，就是这个，我那时候还觉得她想得很简单，虽然得出的结论是我喜欢的，但理由实在是有些……

    现在，我躺在床上，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盘算着等一下等邱山睡了，再悄悄点个外卖，神不知鬼不觉地吃完。反正，邱山一向睡得早，像老年人一样，晚上九点就睡觉，早上五六点就起床。

    可是，这回失算的人是我。

    晚上十点，我蹑手蹑脚地去拿门口的外卖，我悄悄给外卖小哥打了电话，小声地叮嘱他不要敲门，放在门口给我发个消息就好。结果走到厨房，发现邱山正在里面不知道忙些什么，切菜的案板上，绿茵茵的一片。

    “晚晚…是不是饿了？”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笑着回过头，手里还在洗着一把小青菜。他围着围裙，偏着半个身子够着水池洗菜，他很细心，每一片叶子都会认认真真地洗过。灶台上还放着一个汤碗，里面有刚刚熬好的葱油，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我突然就挪不动脚了。

    “我给你煮了点面，你看你是吃葱油的还是三鲜的？”

    他笑着望过来，等待着我的选择。

    我红着脸，指了指门，“我刚才…点了外卖…”

    他反应了几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灶台上的火关掉了。然后推着轮椅，打开门，撑着门框弯下腰来，把外卖袋子提起来。

    “晚晚，对不起啊…我应该先问问你的”

    他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又给我拿了干净的碗和筷子在一边摆好。

    “那你慢点吃，吃完了就放在这，我明天收拾”

    说完，又转过轮椅进了厨房，把锅里的面捞出来放在碗里。拿着抹布把灶台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

    “那，这碗面…”

    我有些过意不去地问道。

    “不会浪费的，明天早上我热热做早餐吃”，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温和地笑着，“晚晚，快去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顿外卖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样有滋有味，实际上，我支持了一半麻辣烫就已经吃不下了，我将外卖的袋子封好，放在了门外的垃圾箱里。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的早点，但并不是邱山惯常做的那几样。他一只手推着轮椅从厨房出来，一只手端着刚打好的豆浆。

    我伸手去接，他轻轻地躲过去了。

    “晚晚，烫，你去坐！”

    我坐到桌子前面，看到那几个圆滚滚的小笼包和小猪样式的奶黄包以及胖嘟嘟的核桃包，愣了神。曾几何时，我最爱吃的点心就是这几样。

    “这…”

    “哦，我今天早上去买的，怕你天天吃我做的吃得腻，快吃吧，别耽误你上班了”

    邱山一边说，一边把豆浆放在我的盘子边，然后又去厨房收拾起来。结婚这么久，他从来没和我一起吃过早饭，我想了想，从盘子里夹了一个小笼包，走到厨房递给他。

    “我…我吃过了，晚晚，谢谢你”

    他抬头看着我手里的盘子，笑了一下，“吃不完没事的，你吃好了，我来收拾”

    就这样，我和他日复一日，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种平淡生活的可贵。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都在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将来能有多么多么成功，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有多么成功，而在于，我们认清自己的条件，去追求能够把握住的幸福。

    很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像我一样的乖乖女，从小到大接受着按部就班、推崇成功的教育，仿佛考砸了一次考试、毕业后没有按时走上工作岗位……没有怎样怎样，就不值得被爱。乖乖女从小到大都活在有条件的被爱之中，实际上，她们缺爱且不懂得如何自爱。

    我，章晚，就是万万千千乖乖女中的一员，只是那时我还不懂得，邱山给我的，无条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