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不久后，我就开学了，时隔两年多再重回校园，我心中感慨不已。C大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从双丰小区出发，得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邱山很想去送我，可前段时间他又因为并发症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再三推脱，他才没有坚持。
中文系的研究生总共才二十几人，不过女生偏多，男生只有五六个，我下了地铁，很快就找到了报道的教室。一通流程下来，我顺利地找到了C大的研究生宿舍，在靠南面的355宿舍住了下来。
“你好，我是严萍萍，中文系研一的新生，也住这个宿舍！”
我遇到了第一个室友，严萍萍，她也是C城本地人，父母都是C大的教授。我很礼貌地同她打了招呼，然后在床铺上开始铺床，大学时本来已经练就了套被单的功夫，这两年在邱山的照顾下，生疏了不少，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套好。
“我们另外两位室友呢？”
等我忙完所有的清洁工作，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才发现宿舍里始终只有我和严萍萍两个人。
“对了，忘了告诉你，另外两个天天都回家住，宿舍就空下来了”
听严萍萍的口吻，她似乎认识另外两个人。
“回家住？”
“是啊，阮素卿她爸是管理系的教授，林如真的大哥在C大外文系的研究室当助教，马上也转正了……”
看来，我这是进了“凤凰窝”。至于为什么严萍萍会住宿舍，我虽心中有些疑惑，但也还是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边界的，何况，这才和她初相识，也不必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免得招人烦。
趁着严萍萍回家拿东西的时间，我给邱山打了个电话，打通以后，几乎是立马被人接通。
“晚晚……”
“我已经在宿舍安顿好了，你放心吧，周末我就回来”
“晚晚，学校……住宿条件还好吗？食堂的生活……开得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邱山的手机太过老旧，里面的电流声滋滋滋地响，我提高了音量，对着电话说：“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忙，开学以后我才知道大家都提前确定了自己的导师，只有我傻愣愣地后知后觉，不知道导师也要提前联系这回事。
在班级见面会上，年级负责老师让每个人都填一张选导师的申请表，我才知道大家都已经确定好未来的研究方向。看我呆呆的样子，严萍萍凑过来，“哎呀，没事的，一会儿老师都来了，你就知道你要选哪个了！”
她往我的表格上瞄了一眼，随机用手捂住嘴巴，作惊讶状压低了声音。
“章晚，你……结婚了啊！你才23？结婚了？！”
“呃……还好吧”
我嘴上说着还好，可是心里却有些自卑，报道的时候填表，我特意观察了一下班里人的年龄，基本都是25、26岁，虽说都曾有过工作经历，但我却是年纪最小而又已婚的一个。
老师们陆陆续续来了以后，都逐一做了自我介绍，我中意一位研究比较文学的老教授，于是毫不犹豫在表格中填了那位老师的名字。
“你还挺有眼光的，范教授为人和蔼，也不限制学生，你专业基础好，他一定对你青眼有加！”
借了严萍萍的吉言，一向不收跨专业学生的范教授同意我加入他的研究组了，很快，我在研究组的聚餐中见到了同组的师兄和师姐。
“小章，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大家好！我——”
叮铃铃……叮铃铃……就在我开口向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一阵阵地响，我手忙脚乱地摁了红色的挂断键，很尴尬地向一桌子看向我的人道歉。
“抱歉大家，我是章晚，C城人，有过一年多的工作经历，本科是学化学的，因为跨考了中文系，有许多不专业的地方，还请老师和各位师兄师姐以后多多关照！”
一大屋子人的焦点终于不在我身上了，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土豆丝，心里有些矛盾。刚才是邱山打来的电话，我挂断以后，也没再打来，只是留了一条短信，说是做好了饭，等我回家吃。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上次和邱山通电话还是入学那天，我说周末会回去，没想到邱山竟然还准备了菜，等着我回去吃。
研究组的聚餐结束以后，我走在最后悄悄给邱山回了个电话。
“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刚和导师吃饭，现在还走不开，你自己先吃吧！”
“晚晚……”
“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别随便给我打电话，我又要忙着又要接你的电话……”
“晚晚……那你忙……”
这次，是邱山先挂了电话。
我跟着范教授去了研究所，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们一起商量着，确定了我未来两年的研究方向。范教授给我了一堆大部头的专业书籍，让我拿回去研究，还给了我一个课题里的子项目，让我先尽全力去推进。
一下了领了这么多任务，我心里沉甸甸的，生怕做不好，让范教授觉得，收了我这个学生很亏。
再次见到邱山，是在国庆节。严萍萍邀我一起去C城市中心的环球购物中心逛街，我化了个淡妆，穿上小裙子，和严萍萍坐着公交车，一路看着C城的风景，来到了新开的一家女装店。
逛了好半天，严萍萍和我在便利店里买了易拉罐汽水，一边走一边喝。
“哎，章晚，你去过XXX专柜吗？听说国庆节有活动诶！”
被严萍萍拉着，我也去那个死贵死贵的品牌专柜试了一下妆，确实贵有贵的道理，那质地，抹在脸上就是不一样。
严萍萍在柜姐的甜言蜜语下，一下买了两罐润肤乳，外加一个贵得离谱的气垫。
“这么贵，你说买就买啊！”
“我爸国庆节给了我一笔钱，我还没花呢，加上之前攒的，买得起！”
柜姐给严萍萍拿了一个特别精致的纸袋子把那些瓶瓶罐罐都装好，又给了一些小样，让严萍萍用着好下次再去买。
出了商场，严萍萍把那些小样都给了我。
“哎呀，我不要，人家送给你的，你给我干嘛？”
“你刚才不都说好用？你拿着吧，好用就叫你老公给你买呗！”
没接严萍萍的话茬，我们就一直走在商圈附近的小巷子里，走着走着，就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点来，没过几分钟，这雨，就转成了大暴雨。
“哎呀！这么好看的袋子，我可不想淋坏了，章晚，咱们去前面那个拱廊下面躲躲雨！”
我们手里提着购物袋，还攥着易拉罐汽水，跑得着实狼狈。
还没来得及整理身上的水渍，我就看到了拱廊下同在躲雨的邱山。他腿上放着一摞拆卸好的纸盒壳子，轮椅后背，还套着一个麻袋，里面全是空的饮料瓶。我还来不及震惊，只见严萍萍拿着手里的空瓶子，径直朝邱山走了过去。
“大哥，您收空瓶子的对吧？这个空易拉罐给您！正好！”
邱山望着我，如深潭古井般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喜悦，他接过严萍萍递过去的易拉罐，轻轻装进了轮椅后背挂着的蛇皮袋里。
“谢谢”
像是反应过来，严萍萍站在邱山身旁，招呼我。
“章晚！快来，把瓶子给这个大哥，他回收空瓶子的！”
我怯怯地走过去，这才看清，邱山的两只手腕上都贴着膏药，他低垂着眼，在我把易拉罐放进蛇皮袋的那一瞬间，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章晚，快来，站到这里淋不到雨！”
我一看，严萍萍已经找好了一个避雨的绝佳位置，我怔怔地走过去，忽略了邱山沉沉的目光。
很快，暴雨就停了下来，拱廊下躲雨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我和严萍萍，自然也不例外，唯独邱山，他并没有马上走。
“章晚，你怎么了，丢魂儿了？”
我的脚步跟着严萍萍往前走，心却一直停留在拱廊下，也不知道邱山怎么回去，那么大件的东西，他……一个人要怎么办？
走了大约有几百米，快到地铁站了，我只得胡诌了一个理由，让严萍萍先回学校。
“萍萍，我今天……想回趟家，你先回学校吧”
和严萍萍告别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拱廊下面，却没有看见邱山的身影。我又跑出几十米，才看到邱山费劲地推着轮椅，沿着街道最里侧，时不时地扶一下腿上厚重的纸壳子。
我跑过去，从后面推起他的轮椅，吓得他猛然回头。
往我身后看了看，确认严萍萍已经不在我身边，邱山才缓缓开口。
“晚晚……那袋子淋了些雨，别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他一手勾住轮椅的扶手，尽力地转过上半身，把轮椅后面的蛇皮袋往上提了提。
“你收这些干什么？这边离家好远的……”
我感觉到我的声音有些颤，竭尽全力地忍着。
“国庆节学生们放假，我来这边收点废品，换点钱也是好的……”
他看了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推着轮椅与我隔开了一段距离。
“晚晚……今晚还忙吗？要是回家吃饭的话，我再……”
“不了，我学校还有些事情……今天，也是临时起意才来逛的街”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邱山撒谎，即使当下的我十分内疚，可有些话，不过脑子就轻易说了出口。
“晚晚，刚才，我看到你的同学提的那些袋子，是买了好些东西吧，你也买点，别舍不得”
他从外套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红彤彤的钱，轻轻地放进我帆布包外面的小袋子里。
“晚晚……那我走了，你回了学校，好生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