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帅

    第二日天还未亮,司子瑜便派人送来了由城中二十位最好的匠师连夜打造的主帅金甲。剑兰帮昭爔穿戴完毕,她抬起手臂颇为感慨:“这身甲胄,真重。”

    剑兰的指尖抚摸过昭爔的斗篷,从昨天开始,她不知在心里祈求了多少遍的平安:“这就是责任的重量啊。从此曜阳全军的性命,皆系于小小姐一人之身了……”

    这责任太重,昭爔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忽上忽下,令她惴惴忐忑。她本是普通百姓出身,普通人家的豆蔻少女,应是穿着漂亮的衣裙,对镜梳妆去见心上人,家里会开始为她议亲,待到及笄便可出嫁。而她的豆蔻之年,却要穿着厚重的戎装,奔赴千里去征战沙场,刀剑无眼,前路生死未卜。

    可她甘之如饴。若长剑所指之处可保国泰民安,她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金戈铁马。终有一日,她要让天下休战,让所有父母和儿女不必早早地为他们的儿子、父亲立上牌位,让所有豆蔻少女的心上人,都不必马革裹尸还。

    卯时还未到,大臣们比以往来得都要更早,许多人还带着黑眼圈,心忧国事实在是难以入眠。司子瑜也比平时早一些,所有人都是为了等待昭爔到来。

    卯时初至,殿外便响起了内侍的高声传唤:

    “上将军昭爔进殿——”

    大臣们都回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位英气逼人的少女将军背着光站在大门的正中,踏着朝阳走来。昭爔迈步跨过门槛,金甲熠熠生辉,赤红色的斗篷在她身后摇曳,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千阳殿一片光明,让人遥遥一望便生出敬畏之情。

    她一步步走过形容憔悴的文臣身边,走过空空如也的武将之列,她的脚步踏在地面铿锵有力,激荡着众人的心。她是曜阳国珍藏的火种,是这场战争最后的希望!

    昭爔神色郑重而虔诚,望着大殿之上的司子瑜,躬身一拜:“臣拜见大王。”

    “上将军……”司子瑜心中百感交集。从四年前相遇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期待着能称她为上将军的这一天。可本来以为她还要再过几年才能穿上这身主帅甲胄,本来以为自己会在某场大捷之后正式昭告天下封她为帅。然而世事变幻莫测,她过早地承担了不该是这个年纪来承担的事,临危受命,将家国命运全赌在她一人身上……

    司子瑜站起身,走下台阶,旁边端着一个长型木盒的内侍跟着走过来。他站在昭爔面前,亲自打开盒子,从里面捧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剑递到昭爔手上。

    此剑剑鞘雕刻着云纹,长约四尺,宽约三指。握住剑柄将其抽出,只见剑身润泽如玉石,剑尖锐利,刃如秋霜。

    “大王,这是……”

    “此剑名为凝岚,是寡人的佩剑。如果是别的国家遭此大难,君主应该御驾亲征以壮士气。然……寡人身子太弱,只得将一切都尽数托付给上将军。所以,今日寡人将凝岚赠与你,望上将军将寡人的殷殷期盼也一并带去,千山万水,寡人日夜翘首以待上将军凯旋。”

    她将会成为展翅高飞的鹏鸟,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成为永不停歇的风,去托起她日益丰满的羽翼,让她能扶摇直上,去往高远的九万里长空……

    司子瑜湿了眼眶,竟拱起手,向着昭爔一揖至地:“愿上将军旗开得胜,化解国难,护佑曜阳万民!”

    “大王!”昭爔连忙跪了下来,双手捧着凝岚高举过头顶:“臣此去定不负大王所望,不破敌军,誓不归还!”

    司子瑜与大臣们亲自送昭爔到城外,喝下了壮行酒。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此一别,无人知晓结局如何。不求她能将失地收复,只求能将敌军从丹水击退,让曜阳国得以有喘息的时间。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们甚至都不确定昭爔是否还能归来……

    “上将军……”司子瑜紧紧握住昭爔的手,“你要保重,万望平安……”

    “大王不必过于忧心,要养好身体。臣会定期传报回来,不会叫大王苦等消息。”

    昭爔拜过司子瑜,利索地翻身上马,已经成年的逾晖高高地抬起前蹄兴奋地嘶鸣。火红色的大纛旗用金线绣着“昭”字,绣着太阳图腾,与朝阳互相映照,璀璨非常。可此刻最耀眼的,莫过于身着金甲的昭爔,竟如同烈日落入人间。

    司子瑜恍然,突然脑海中晃过一个想法。或许昭爔挂帅并不是情势所逼,而是她本就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有着足够的能力,理所应当奔赴这场战役。她为曜阳国而来,为曜阳国而战……她会不会生来就注定是拯救曜阳国的神明?

    ——————

    昭爔与她为送国书而带回来的五十精锐一起,飞骑向北方边境而去。战报中说,苦守丹水东岸的曜阳军还有十七万,除去重伤的,能战斗者仅剩十三万人,但恐怕待到她到达时,状况还要更糟一些。她需要从陈兵北曲那十万人里再点两万骑兵一起去丹水,这样一旦路上有什么情况,她至少手边也有一支能立刻投入战斗的军队。

    “昭将军!昭将军留步——”

    “吁!吁——”昭爔停下马,四处张望,看到旁边山坡上的送别亭里有两人正朝她招手。

    “上将军,那是谁?您要去看看吗?”

    昭爔看不太清,但只觉得刚才的声音有些耳熟。想了想,她调转马头:“你们等我一刻,我去去就回。”

    她骑马上了山坡,待看清那两人是谁时,着实吃了一惊:“张婶?二狗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吗?”

    等候在此的人正是四年前收留过昭爔的城东饭馆老板娘张婶,和她的儿子二狗。二狗刚到弱冠之年,身材高大挺拔,长相也比四年前看着更硬朗了些。此刻他牵着马,马鞍上挂着一把剑和一个行囊。两人见昭爔上前,齐齐朝她跪下了。

    昭爔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两人:“张婶,二狗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昭将军。”张婶站起身,“我们今日特意在此等候,是为了求将军一件事的。请您把二狗也带去战场吧。”

    昭爔有些难以置信。她曾经在张婶家住过,对她家的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张婶的弟弟、丈夫和大儿子都战死沙场,只有小儿子和她相依为命。曜阳国有法令:家里只剩一个男丁的,可免兵役。因此张婶得以带着小儿子在城里安身立命,开了个饭馆,只等着为儿子筹备好彩礼,便可以娶妻生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二狗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张婶留恋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我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其实说句心里话,我实在是舍不得的。我没读过书,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但是……我却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国家此刻正遭大难,如果……如果,万一,曜阳国没了……敌军的铁蹄踏破昊明城,那我们……”

    她蓦地止住,想起昭爔五年前正是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昭爔没有如她担心的那样表现出悲痛或是愤怒,只是问了二狗一句:“二狗哥是自愿的吗?”

    “是,我想去打仗,我想保家卫国,保护我娘。”二狗神情憨厚而诚实,他跪得笔直,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昭爔:“将军,我每日帮我娘抬水劈柴,力气很大的,能砍得动敌人的脑袋!”

    昭爔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张婶,你于我有恩,我不能让你和你的亲人陷入危险,所以我本想拒绝你。然,匹夫尚不可夺其志,何况我曜阳男子铮铮铁骨。也罢……”她扶起二狗,“二狗哥,我还不知道你大名叫什么?”

    “回将军,我叫张忠良。”

    “忠良……好名字。你尚无经验,先跟在我身边做亲兵吧。”昭爔跨上马向山坡下奔去:“张婶保重,我会把忠良平安带回来的!忠良,男子汉大丈夫,给姑娘的彩礼就靠自己的战功来挣吧!”

    “是!”张忠良也跟着跨上马,回头不舍地看了看孤零零的张婶:“娘……儿子去了。”

    “去吧,去吧……”张婶背过身抹了抹眼泪,突然反手狠狠地拍了马屁股一巴掌,马儿吃痛带着张忠良跑下了山坡,她才转过身来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痛哭失声。

    十月的风卷起落叶,亭边的柳树光秃秃的,连让她为儿子送别的翠柳都折不了。听说西方更冷,马上就入冬了,不知道为他细细缝制的冬衣够不够厚实呢?这场战会持续多久呢?不知道给他带的伤药够不够用呢?多亏了上将军四年前给的那块金饼,才能为他置办起好马,又将他大哥的剑和甲胄重新打磨修复,希望能让他在战场上多杀敌,少受伤,其余的,便交由上天来定夺吧……

    张婶含泪朝着遥远的天空叩拜,全国的百姓都朝着遥远的天空叩拜。所有人都在为曜阳军将士们祈福,那军队里有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东方听不到厮杀之声,是因为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残酷的刀枪箭雨挡在了丹水的西方。

    来吧!只要曜阳军还有一人活着,敌人便跨不过这江;若要过江,便从我们十七万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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