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

    “杀了司伯嵩——”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若不是司伯嵩多了个心眼,留了几百忠心耿耿的死士在自己身边保护,现在曜阳军怕是已经得手了。

    “大王进城!快进城!”

    司伯嵩被死士护卫着,狼狈地冲向城门。日华郡像一个巨大的甜头,冲昏了曜阳军的神志,他们朝司伯嵩胡乱地放箭,更有为了抢夺先机而自相残杀者、倒地被践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的时候,司伯嵩终于能喘过一口气来。此刻失血太多,令他感到头晕目眩。如此状况始料未及,他有些不明白了——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起初,他断了昭爔粮草时,还有些暗自期待。他期待当他们七万人明白发生了何事之后,会为了活命,亲手斩下昭爔的首级送回昊明城。

    他们应该会觉得,是她拖累了所有人吧?应该会咒骂她、憎恨她吧?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断粮后他们溃逃千里,获得的所有食物、水源,第一口都被拿给了昭爔。更有甚者,趁着自己还没被饿得太瘦,便自尽了。他的遗书里写道,让兄弟们将他的肉做成羹,千万要保住上将军的性命。

    林震州、林旌旗和卢则他们也就罢了,可这些将士、还有日华郡那些造反的百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能前赴后继地为姓昭的去死!

    可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的心凉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些死士,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些人,会不会也要背叛寡人?寡人到底要去哪里才安全?!

    “滚!滚!离寡人远点!”

    司伯嵩突然大叫起来,他颤巍巍地拿着剑,胡乱挥舞着,将所有人从自己的身边赶走。他紧紧抓着马缰,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只敢依靠这没有想法的动物疾驰而去。

    回宫……回宫!他要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回到他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回到千阳殿,以及那高高的王座之上!

    ——————

    “还是晚了一步……怎么就让他逃进去了呢!”裴翀扼腕叹息。

    比裴翀更急的大有人在,曜阳军直接破口大骂起来。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们砰砰地踢踹着城门泄气。

    昭爔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城墙:“城内没多少人了,他守不住的。上云梯,攻城吧。”

    “云梯高度不是不够么?”

    “将地面垫高,也就够了。”昭爔轻描淡写地说。

    “啊?那还得等多少天……得先挖坑、筑基,然后夯土、砌……”

    “谁说要用土了?”昭爔用剑扫了一圈在场的数万曜阳军,“用人。”

    此言一出,曜阳军大惊失色:“你什么意思!你想……杀了我们?你不是还想要让我们杀了司伯嵩的吗!”

    “你只是在利用我们?!”

    “你说过谁杀了司伯嵩就将日华郡赏给谁的!你反悔了?你说我们会成为开国功臣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

    昭爔大笑不止,状似癫狂,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笑得咳嗽连连,好半晌才止住。她将手从嘴边挪开,这一次不用掩饰咳出的血迹了,因为根本分不清她身上那些血都来自于谁。

    她刚刚分明疯了似的笑,现在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冲着曜阳军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来:“见利忘义之辈,卖主求荣之徒,你们也配?”

    “你他娘的耍我们!”

    曜阳军气得脸色扭曲。要不是你用日华郡做诱饵,我们又怎么可能反水?结果你倒是嫌我们卖主求荣了!行,行啊,那接下来就别怪我们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们彻底被激怒了:“杀了昭爔!找大王领赏!”

    昭爔笑得更厉害了:“丧家之犬,就凭你们?”

    她笑了……裴翀心里大悦,赶紧适时喊了一嗓子:“昭帅有令!今日杀敌一人,赏金一两!”

    老天爷!赏金?!赫月军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虽然平日里昭爔就赏罚分明,该罚的时候绝不手软,该赏的时候也绝不吝啬……但是这次是金子欸……有的人摸了摸自己曾经挨过军棍的屁股,咧开嘴傻乐起来:能得赏金的话,足以慰藉此臀!

    “呜呜——”沉闷的号角声起,鼓声“嗵嗵”相和,赫月军摩拳擦掌,士气瞬间被拔高至顶点!

    面对这压倒性的人数差距,曜阳军自知活不过今日,绝望中也发了狠,誓要在死前拉个垫背的!杀一个扯平,杀两个还赚了!

    若能杀了昭爔……

    昭爔感受到那一双双怨毒的眼在盯着自己,暗暗紧了紧右手上绑着凝岚的布条。

    不知是谁先射了一箭,羽箭破空声成了开战的信号,曜阳军里有一人应声倒地。同伴的死刺激了曜阳军士,他们挥舞着兵器,潮水般扑了上来!

    “杀——!”

    狂风骤起,卷起被人足马蹄踩踏而四溅的土石。乌云滚滚,黄沙漫漫……宏伟的王都之下,正上演着一场极尽原始而野蛮的厮杀!这是天下一统前的最后一战,黑色与红色的军队交错撕扯,欲望、仇恨,全都被拖进深不见底的战争旋涡……

    刀剑豁了口子还能突刺,矛戟折了杆子还能劈砍,就算什么武器都没了,他们还能把敌人扑倒在地,用指甲抠进对方的眼睛,用牙齿咬断对方的喉咙!在此刻,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野兽!眼睛里一片鲜红,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怪叫和惨嚎,鼻子里灌满铁锈味儿,嗓子早就干涸到开裂,喘息呼哧间,连沙土带血沫地全部卷到口中……

    杀!杀!杀!

    凝岚的血槽早就填满了,挥舞间那血会划出美丽的弧线被甩出去,好似雨天里的姑娘转动手中的油布伞,水滴被甩成了尖锥的形状,像箭一般飞向四方……

    昭爔已然厮杀至忘我境界,对刺入骨肉的羽箭浑然不觉。凝岚去鞘,重约三斤,削金断铁,无往不利。若只是舞剑,她可以连续挥舞数个时辰也不累,若是杀人,大约砍百人之后手腕会有一些发酸。可若熬过这个阶段,身体的酸胀感、疼痛感却都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燥热,还有如痴如醉的畅快!

    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发髻也很快散乱下来,在风中狂舞不止,昭爔只觉得十分凉爽。她仰起头,感觉这天空变得好低好低,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昭爔——”

    好像可以用剑破开它这阴沉沉的模样。

    她挥起剑。

    她突然很渴望见到阳光。

    “昭爔!”

    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由远及近,昭爔猛然回神,看见自己的剑正被裴翀格挡着。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她听到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鸣金之音。

    “结束了,昭爔!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裴翀激动得大喊。

    “吼……”

    逾晖低喘了一声,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昭爔连忙下马,当意识回归,所有的感觉也跟着回到身上,她这才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

    她咬紧牙关,眼前在滋滋冒着黑白色的雪花,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就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她伏在逾晖身上好半晌才缓过来点儿,眼睛渐渐能看到一些,从灰蒙蒙到看东西重影,然后又过了会儿,才逐渐清明起来。

    她看见自己腿上有五六处正汩汩流血的大伤口,小腿侧后处还埋着一支箭。而左手手肘无力地垂落着,大约是脱臼。后背也中了两箭,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其余的地方,从头到脚,简直不知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伤,让她看起来就像刚从血泊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逾晖也受了些伤,但好在它身上披了甲,伤得不重。它知道若自己倒下了,昭爔就会被敌人吞没,所以它一直坚持着在万军之中辗转腾挪,直到听见鸣金,见到裴翀赶来,才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口鼻扑哧扑哧地喷着热气。

    裴翀伤得也轻些。比起他,曜阳军更想让昭爔死,所以一直都在主要围攻着昭爔。

    昭爔想将凝岚插进地面来稳住自己的身体,却感觉不对,低头一看,有些错愕——

    凝岚正插在一具尸体上。红衣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她身边每一处角落,她根本就不在地面上,甚至她都不知道脚下的尸体到底有多少层。她环视一圈……或者说,俯视一圈,看见赫月军将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蕴含着近乎狂热的膜拜。

    “这些都是我杀的?”昭爔开口,发现喉咙干疼得厉害,声音也嘶哑得十分难听。

    “水!对了,水!”裴翀连忙从腰间解下水袋,小心翼翼地将袋口凑到昭爔唇边。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浸润了她疼痛疲惫的肉身与灵魂。

    “好些了吗?”他紧张地问,“我叫军医来给你应急处理一下伤口。”

    她缓和了些,点点头:“也好。你帮我一下……先从这里下去吧。”

    裴翀抬起昭爔的右臂搭在肩上,却发现她根本站不起来了。他便小心绕过她背后的箭伤,打横抱起了她。

    没有箭伤不代表没有别的伤,昭爔忍着后背的疼痛,轻轻抽着冷气:“大家都看着呢,怎么感觉这样有点丢人?”

    “事急从权,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么抱你了。”他小心地寻找着落脚点,没想太多就回应了她。

    “不是第一次?”她想不起来还有哪次。

    裴翀噎住。第一次是在内使府举办白事的那天,从罗烨口中知道了昭爔另一位老师——老太傅程枫过世的时候。那时昭爔接连得知好几个噩耗,精神有些支撑不住了。可此时卢则老将军也刚过世,实在是不宜让她再想起那一天。

    “没事,你不记得就算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裴翀终于踩到了地面,又走远了些离开鲜血蔓延之处,轻手轻脚将昭爔侧放在地上,让她靠着自己。

    昭爔向刚才所在之处看去。从这个角度来看,才发现曜阳军的尸体被叠了有多高,简直像一个小丘一般。任何人看到这个场面,脑海里应该都会蹦出一个词来——

    尸山血海!

    实在震撼到无以复加。

    也难怪将士们如此这般崇拜于她。也不得不让人回想起曾经为敌的时光,回想起昭爔曾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模样。如今有幸能与她并肩杀敌,这股热血怎能不沸腾得更甚!

    六国曾言,昭侯一怒而天下惧。

    当是如此!

    军医急匆匆从大后方后勤军赶来,跟裴翀一起七手八脚地脱下昭爔身上沉重的甲胄。然后两人的手同时停住,军医抬起头,跟裴翀大眼瞪小眼:“接下来要脱去衣物,裴帅理应回避吧?”

    “我……可是……总得有人搭把手吧?”裴翀渐渐面红耳赤起来。

    昭爔无奈,她疼得都快晕过去了:“谁都行,我又不在乎……”

    “让我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两人一回头,却见说话的是穿着后勤兵皮甲的昭康。她灰头土脸,看起来也是刚搏杀过,衣服有破损,身上多了几道不太严重的伤。她神色焦急,跑得气喘吁吁,一头扎到昭爔身边。

    “你怎么这副样子……你偷跑到前方三军里来了?”昭爔皱起眉头。

    “也不算吧……”昭康有点心虚,毕竟她也没乖乖待在后勤军里,“我只是……只是去截杀了几个漏网之鱼。”

    “昭康!”

    昭康见昭爔伸出手,吓得缩起脖子闭上眼,等着那一巴掌落下来。却不料昭爔叹了口气,只是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算了……你没事就好。”

    也没必要再为了已经发生过的危险而生气,何况昭康日后也不会再有危险了。

    战争结束了……

    昭爔欣慰地垂下了手。

    中原大地持续了五百多年的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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