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下了好些时日，终于得来了一片暖阳。
地面的草、路边的树绿意更甚，路边生出的小野花也开的可爱。
山道泥泞，被太阳一照干了大半，独剩下了几个水坑，随着由远而近的齐整的步伐震得泛起涟漪。
忽的这微泛涟漪的平静被打破，马蹄踏入，溅起泥浆，再散开至坑洼周围，斑驳点点。
一队兵马列队整齐，沿着这山路快步行进。领队的将军身着银白色铠甲，头发高高束起马尾，戴着简单的银冠。
将军长相俊美，剑眉星目，五官柔和，但眉眼间流露出的英气却让那柔和的五官显出几分硬朗之色，糅在一起煞是好看，正是裴信。
行至稍空旷处，裴信抬手挥停军队，“就在此处扎营休整片刻，午时一过便出发。”
“将军，咱们现在已经过了永州城，比预想的要快了一日脚程。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三日我们便能抵达渠墨山。”刘庞从马上翻身下来，同裴信谈着话。
裴信点头淡淡应了两声。
渠墨山紧挨墨城，可以说墨城之所以是个易守难攻的边城，很大原因便是因为这座山。此山绵延数百里，西侧群峰缭绕，地势险峻，而东侧则地势平缓，起伏较低。山中心出有一处缺口，使渠墨山分为南北两座，墨城便坐落于此处。而此次的练兵营便设在渠墨山南山的一处洼地。
兵营三面傍山，唯东面一条路可出，中途岔道三分，东行下山，亦是他们前去时的道路，北行可通往墨城外的官道，而西北出有一条道沿山而上，通往兵营背后那座山里，翻过西面这座山，便是濛滋。
不过正因渠墨山西侧地势及其险峻，军队不便通行，没翻过山便可损失将近一半兵力，是以濛滋进军大夏，其一是往东北方向进入匈奴即前犀珂境内，由北往南行进；其二便是——
渡墨河，攻墨城。
洛念蹲在河边洗了个手，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水壶喝了一口，盘算着之后的对策。
前世濛滋选择了攻城，想来是因为北下失利，远鞑图又寻得了卧底机会，是以可以选择进攻墨城。既如此……
洛念寻了棵树靠着，从行囊中翻出一块干粮，一边往口里送，一边不动声色暗地打量着周围三三两两的人。
既如此，只要在开战前找出那个人，此事就可轻易化解，至少会公平一些。
前世裴信信中所言墨河那战胜了大夏至少五十年内无战事纷扰，可不过两年，濛滋那边便又起了战事，想来也正因如此。
洛念在得知练兵营一事后想了几日。若要找出远鞑图，她还如上一世般留在京城是行不通的，唯一的选择便是跟随裴信前往渠墨山。但以何身份如何前往又是另一件事。
陛下疼爱她，自不愿她来此，一来生活条件定不如京中优越，二来，裴信来此表面上是练兵，实际是威慑抵御濛滋，或会面临危险。她唯一的方法只有隐瞒身份混入军中，私自随军前往。
大夏其实也有女子参军，但是由女将军带领，主阵地位于南方阳城。上一世裴信死后，洛念便是南下往阳城参了军，在军中立下不少军功，两年升至将军回京，自请带裴家军前往墨城。这一次练兵营也找了女子，但不是当兵，而是作厨娘、医师助手等。
可洛念想着，这些人虽然能接触到整个军营的士兵，可每次见面时间拢共就那么短短一个时辰甚至几刻钟。相较之下，扮男装混在他们之间，同他们相处时间更长，了解也更充分。
虽然洛念想在众人面前维持好大家闺秀的形象，但这条路好像并不适合她，至少不适合如今的她。就像上一世裴信在某一封信中写过的，她不是笼中鸟，外面广阔的天地更适合她，因为更多的风景都已看过，又怎会耐得住只待在一处。
反正如今已经混了进来，她也在离开时留了信说自己出门云游一段时间，从军之事只告诉了陶桃。在身份被识破之前找出远鞑图，杀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是大夏的常乐公主。更何况她还易了容，这里这么多兵，裴信不易察觉出她。
只要陶桃不把她供出来，京中不派人寻她，在杀了远鞑图后自行回京便可。
洛念勉强回想起在云州战场上的那个戴着面具，手持弯刀的男人。
远鞑图……
这一次，你还能藏得住吗？就让我亲手把你那面具摘下，看看面具下藏着的到底是张什么样的脸。
但还有一事也挺麻烦的。上一世她参军，身边全是些姑娘，后来带领裴家军时身为将领，有着单独营帐可住。可她如今办成男子，日日和这些士兵一起吃住，总归是不方便。
好在如今在赶路，没有过多营帐通铺什么的给士兵睡，这些天来洛念都是寻了借口找地方单独休息，但之后到了军营可就麻烦了。
最简单的莫过于直接找裴信，让他给自己寻一个单间。但想也知道可行性很低。且不说裴信会不会答应，不直接把她打包送回定京城就不错了。
她没忆起那日醉酒后又说了些什么，但记得裴信有提起要退婚的事。
陛下疼她，虽然如今退婚是抗旨，但也不会上升到平时那些个诛九族的罪名，何况陛下也在她九族里面，难道要我诛我自己？
办作男子进入军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有朝一日身份被揭穿，而她又与这些陌生男子住于同一屋檐下，那可真是有口难辨。
洛念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总有人会在意，她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而且现如今她与裴信还有婚约在身，哪怕可能会取消，但终究会影响到他。
思来想去，还是在抵达练兵营便找裴信讲清楚最为稳妥。
而且她不想退婚，借此机会探探裴信如今的想法也不错。如果裴信当真想退婚，那便退了吧，只要他今生平安无事就好。
整理好思绪，洛念开始思索怎么说服裴信留下自己。
刚有点头绪，就看见周围三三两两的士兵收拾起立，整队集合。
洛念茫然起身随着人流往集合处走。
已经过午时了？她好像也没有想事情太久太沉，不可能这么快啊。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身边经过的几个士兵也疑惑嘀咕道：“这没休息多长时间吧，不是说过了午时再走吗？”
她抬起一只手在眉间作遮阳状，仰头眯起眼睛看太阳的方位。
午时三刻。
那现下算是紧急集合，怕不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洛念不由加快了脚步，心也提了起来。
可莫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将军，人都在这儿了。”刘庞同几位副将一起清点了人数，对裴信答道。
裴信点头，然后抬步从第一名士兵开始，一个个看过来。
这是做什么？洛念心下疑惑，莫不是……
那道银白的身影越来越近，然后从她面前经过。
洛念悬着的心落下，刚要放松身体却又疏地绷紧站直——裴信突然停下了脚步，退了回来，停在了她面前。
洛念放在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僵硬地直视前方，掩饰起内心的慌乱，一遍又一遍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你现在易了容，他绝对认不出来。这蜡黄的皮肤，方圆的脸蛋，毛虫一样的眉毛和满脸的雀斑，除了身材，哪点和你相像？
好在裴信没多说什么，盯着看了她一小会儿，便抬步离开了。
洛念看着余光看着他离开，这才算真的松了口气。现下放松下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还好他没看出来，不然多半会被送回定京。
离目的地越近，离定京越远，途中变数越大，能留下来的几率就越高。再等等吧，能拖多久就多久。
哪怕暂时躲过一劫，余悸还是有的。
解散之后洛念一边整理着行礼准备之后继续行军，一边心里不断担忧着方才那突如其来的集合与检查。
也不知是否是军中生事，又或者是定京来了什么消息，比如陶桃没瞒住把她供出来了。若真是这样也还好，反正也要同裴信说明，让他提早知道也没什么，他现在又认不出来人。但如果是别的急事……会是什么呢？
洛念轻叹一声，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一旁堆好，拿出刚才没吃完的干粮又啃了两口。
希望不会出别的差错。
“欸，起来。”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
洛念茫然抬起眼来，入眼是一个穿着裴家军铠甲的士兵。
那人模样倒是有些清秀少年人的样子，声音也是，不过说话时刻意压了声，或许是想要显得稍微威严一些。
洛念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熟悉，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名。
“杨洪峰？”
一别云州战场，他长高了一些。不过脸颊上多了一道两指宽的疤，倒使他比之从前多了几分稳重。又
“嗯？你认识我？”
糟糕，一不小心就把名字叫出来了！
“那个……对啊！”洛念努力找补着，“我有听同行的士兵提起过您，说您参军多年，随裴将军打了不少仗，您是前辈，所以认得。”
杨洪峰也没多想，只是点了头，“军中不少和我一样时间参军，甚至更早的，算不上什么前辈。”又皱起眉有些不耐道：“行了，赶紧起来，跟我走。一会儿休息时间结束还得赶路，别耽误了行程。”
洛念赶忙哦了一声起身跟上。看他带着她往军队前走了一段路程，随后避开人群，带着她转弯走进林中。
洛念不免微微皱起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那个，您这是要带我去何处啊？”
杨洪峰没有回答，只是让她跟着走，到了就知道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人声，看着周围逐渐繁茂植被，明显要去的地方少有人前往。
洛念的手悄然握住了别在腰侧的匕首，死死盯住杨洪峰的一举一动。
等到身后人声彻底消失，寂静无人下，洛念疾步上前，抽出匕首就要往杨洪峰脖子上架。
杨洪峰反应倒也迅速，立刻抬手挡她，与之对打起来。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洛念不仅突然暴起出手，武功还不低。
他自认在战场打了这么多仗，纵使新兵里有几个练家子厉害的，他也可以应付得了。谁曾想眼前这个身形较之军中士兵都要矮小的新兵这么厉害，几招下来他便落了下风，被洛念寻了空隙抵在树干上，匕首紧压着脖颈。
眼前的“男子”把匕首又轻轻压了压，冷声道：“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做什么？有什么目的？还有——”
你到底是谁？会是他吗？远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