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总……”“嗯。”“您别管我了……您先走吧……记得，你若到斯巴达，请报告那里的公民们，我们阵亡此地，至死犹恪守他们的命令。”

    冷亦寒回头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登山杖在我背后戳了戳：“起来！就你这样子还镇守温泉关？”

    我缩在原地，无比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和温世白他们一起坐缆车上去，非要想不开了选爬山，现在估计他们午饭都吃完了正在午睡呢：“不是冷总，我们已经爬了三个小时了……冷总我旁边为什么还有一个山门入口处由此上二百米的标志啊！我们还没有到山门吗！”

    冷亦寒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因为你爬得实在是太慢了，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还高估了你的体能。你真的十八岁吗？”

    反正他几乎啥都知道了，我也开始自暴自弃，用登山杖戳着地面：“我三十了！我已经是一个可悲的社畜了！我的灵魂已经开始下意识拒绝这种高强度的体育运动了！”

    一个老大爷满脸笑容健步如飞地路过我们：“小姑娘不像啊！我以为你才二十多呢！”

    我沉默了一会，深深地怀疑是不是社畜那腐朽的气息即使十八岁青春活泼的身体也难以掩盖：“冷总，上面是不是还有很远啊？”

    冷亦寒斜睨我一眼：“就你这个速度，大概真要上去吃宵夜了——我知道旁边有个索道。”

    我眼光灼灼地望向他，此刻他就像扎克施耐德拍的亨利卡维尔一样背对阳光，俨然一副人间之神的姿态：“我也看到了，为了让我们都吃上饭，不如冷总我就……”

    “索道一百五十块，我会记在你欠我的钱里面的。”

    我被卡住了经济命脉，冷亦寒身上的圣光滤镜瞬间消散：“冷总……就是我以为你应该嫌我是个累赘的，这样我去坐索道你不是四个小时就能登顶了吗？不然你挂着我这么个拖油瓶要走到几点啊？”冷亦寒抱着手臂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双手微微举起，“要不然您别管我了直接往上爬也成，不然我们俩都得一起在这石阶上看日落了。”

    冷亦寒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蹲到我身边，倒是没啥总裁的架子：“你这个性格其实挺不好的，得改改。”

    ——真不想被冷亦寒性格这么差的人这么说。

    “我其实挺理解你的想法的，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自己一旦碰到不擅长的事情或者不擅长的活动，我就恨不得远离所有人，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等到我自己搞定了一切再回头去和别人进行交流。但是这种心态其实只会将后果弄得越来越严重，一个人之所以遇到了困难，就是因为在某方面并不擅长。而明明遇到了不擅长的事情，却封闭自己不愿意接受帮助甚至接受一些教育，最终只能让结果越来越糟糕。最终甚至可能会毁掉本来还有挽回余地的事情。”冷亦寒坐在我旁边，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我确实可以抛下你上去，你这么慢慢走总能走到山顶，但是你一开始是为什么要陪我这么爬上去呢？为什么不坐索道呢？”

    我撇撇嘴，小声嘟囔：“因为我总觉得，我们既然一起来玩，就不应该让某个人落单，这样感觉不好……”

    “那如果你让我丢下你，你和你一开始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就背道而驰了吗？”

    冷亦寒掏出水喝了一口：“虽然我知道，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希望自己能站在一个帮助我的角度，缓解我在社交中的尴尬，而现在那个社交场合结束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了，所以你大可以甩手离开——但是我并不这样看待这件事情，我认为我们一起决定了要通过爬山的方式登山，这才是核心的问题。我预设了一些困难的情况，我也考虑到你可能会比较辛苦，连带着我也会比较辛苦，这都是我已经想到的事情，说实话我并不在意我们到底几点可以登顶，如果我真的在意，我会在山脚下就告诉你，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坐缆车上去，而不是走到半路上后悔并且跟你抱怨。如果你让我把你抛下，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遗憾。”

    “遗憾？”

    “遗憾我们没有按照预期完成一件本来可以完成的事情。”

    我托着下巴好一会儿没说话，说实话，我现在心里有点触动：因为厌倦于和别人不断相互推诿相互指责，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知道我自己的性格存在相对冷峻漠然的一面，没有太多柔软的绵绵不断的情感。虽然被很多人夸赞过是个做事利落的人，但是我自己也知道我对合作有多讨厌，我讨厌成为拖累，为了不成为别人的累赘，我甚至可以拒绝几乎所有合作：“其实，即使我们分开，我们也可以到山顶，结果是类似的，并不会因为你等我或者我等你改变。”

    “是，但是我的目的并不是登山这件事本身，起码登山不是我在乎的一切，这是一项团体的活动，。”冷亦寒看着我，忽然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你明明比我年长，又是一个编造故事的写作者，为什么会把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又这么野蛮呢？”

    我半晌没说话，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撑着登山杖站起来，扶着自己藏着一把老腰灵魂的一把小腰：“这可是你说的，不管爬到几点都可以哦！”

    冷亦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但是如果你在六点前爬到山顶，我就请你吃大餐。”

    我有点心动：“什么大餐？”

    “崎山十八碟。”冷亦寒又思考了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膀，“顺便给你买杯奶茶？”

    冷亦寒真的太看不起我了，区区几盘菜加上一杯奶茶就想要让我跟这座山拼命，这怎么可能嘛！我可是玛丽苏小说的女主角，这么点东西怎么能打动我！

    ——我被打动了。

    我扶着登山杖咬牙切齿地看着冷亦寒健步如飞的背影，我真恨我是个这么现实又这么好拿捏的人。

    ·

    我颤颤巍巍地站在离山顶差一点点的度假酒店门口的观景露台上，抱着登山杖就跟抱着我的命根子一样。山风拂过，带着清爽的凉意，山崖下浩渺的云海在极速地流动翻涌，从缝隙间露出广袤的平原大地，一片丰茂的黄绿交接，一条大河在远处缓缓流过，仿佛赤霞丝带落在地上。而赤红的落日滚烫燃烧着，在我的正前方映照出水天一色的红。

    冷亦寒站在我身边，他立体的五官被夕阳照出富有艺术效果的阴影，阴翳又算计的眼神此刻饱含着对眼前美景的沉醉：“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登山的原因，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达到高处，在过程中经历艰苦与困难，最终看到这豁然开朗的一切，就好像是在回馈这几个小时的辛苦。”

    “崎山八景中间有一景名为‘朱天赤水’，描述的就是崎山落日的美景。你运气还是蛮好的，于欢欢。”冷亦寒见我一直没有回应，转头望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我扶着登山杖颤颤巍巍，提前体验八十岁，都站了十几分钟了气还没喘顺溜。双腿打颤气喘吁吁地转头无助地看着冷亦寒：“冷总，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冷亦寒瞬间一脸嫌弃，表情都不装一下，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我隔着风声都能听到的“啧”。

    “欢欢？”我听到有人喊我，回头发现温世白披着一条米色的毯子看着我，他穿衣风格一直有点偏中性化，头发都比一般男生要更长一些，现在松松地扎了一个小丸子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艺术气息拉满了。确认真的是我之后温世白笑了笑，“崎山不好爬吧？早知道坚持点，让你跟我们一起走索道了。”

    我虽然累得腿打颤，但是还是相当豪气地给了温世白一个大拇指：“不会！虽然很累但是自己爬上来感觉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冷亦寒听了这话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嘴角，拍了拍我的背包：“走了，吃饭去。温少你们吃过了吗？”

    “晚饭还没有呢，在等你们。不过骄阳和阿赖等得有点腻烦了就先去山顶看日落了，就在前面往上几十米就是山顶观景台。你们既然到了我就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吧？”

    冷亦寒点点头，把包交给门口的服务生，报了一下房间号就跟温世白并排往里走：“晚上我做东，我昨天已经订好了，我记得我特地问了一下，你们今天还没定晚饭是吧？”

    “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的，那我们也不客气，就承冷总的情了。”

    他们俩倒是关系又缓和了，丝毫不关心在背后垂头丧气的我还在不知所措地拽着我的背包和一个侍者面面相觑，为什么刚刚冷亦寒那么顺畅就交给他还能报出房间号，而我连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就是金钱堆砌出来的从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