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有一片桃花林！”小夭指着不远处惊讶道。

    苍玄给小夭擦了擦汗，才抬头望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终于到了！”

    快要进桃花林的时候，小夭走的小心又谨慎，只觉得眼前如梦似幻，美好的十分不真实，荒漠的中心竟然是一片桃花林，怪诞异常。

    苍玄却是大咧咧的寻了一棵桃树，坐下歇息，他大口的喘着气，看小夭的模样只觉得滑稽又好笑，“小夭！”

    小夭看着这样的苍玄只觉得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厉害了，她推了苍玄一把，“我总觉得怪怪的，你小心点！”

    “小夭，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什么？”口中说着，小夭闭上眼，放大五感，细细的感受着。片刻，她瞪大了杏眼，口中喃喃道，“娘！”

    就在这时，桃林中有一阵风来，二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谁，出来！”小夭瞥见一个影子在桃林中，立时取出神弓，搭箭便欲射。

    苍玄忙伸手，“不！”他将小夭挡在身后喊道，“姑姑，我是苍玄啊，我和小夭妹妹来看你了！”

    小夭愕然的看向苍玄，手无力的垂下，神弓消失在腕间。“你说什么？”

    又是一阵清风，带来一阵暖香。在那飞舞的粉红花瓣中，一个青色的身影转了出来。“小夭！”

    小夭闻声扭过头，那扭得力度之大，苍玄都能听见那纤细的脖颈传出的声响。

    泪水在眼中汇聚，又争先恐后的从眼眶中掉落，然后在坠落的瞬间便蒸发的消失了。小夭曾经以为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然而，她的泪水依旧在大颗大颗的坠落，她咬着唇，死死的盯着那个缓慢的向她挪动的身影，然后看着她停住了。

    小夭向前两步，那桃花就像她掉落的泪一般，纷纷飞落，挡在她面前，似乎在拒绝她的靠近。

    小夭恨道，“怎么，你不来接我，还不让我看看你吗？”

    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就像拿铁勺子在没上釉的陶器上剐蹭着，每一个音传入耳朵，都像拿着已经钝了的刀在你的心口刮蹭着，刺耳又心惊。“别，别过来！”

    小夭只觉得心痛异常，她执意向前走了两步，那桃花纷纷乱乱，既想拒绝她，又怕伤了她，碰到她的花瓣，都失去了力道，轻飘飘的飞落到土地上。小夭明白了，她的泪水又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却停住了，声音倔强，“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我体内有太阳之火，能把原本水草丰美的土地变作千里荒漠，会伤到你。”

    小夭脑内轰然巨响：“你，你是，那只旱魃大妖怪？”

    “世人叫我旱魃吗？想来是了。”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

    “你没有去接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对吗？”明显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可小夭依旧要亲口问出，她等这个答案等了太久。

    青影好似知道小夭的痛苦，不自禁地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立即缩回手，痛苦地后退：“我体内有太阳之力，所过之处，万物俱灭，不能出去，只能在这里等你。我等了四百年，就是想亲口告诉你，娘对不起你。小夭，娘这一生，没有亏欠国家子民，却独独亏欠了你和你爹，娘对不起你……”

    四百多年后，小夭终于等到了她要的解释，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

    这一刻，一切都释然，小夭泪流满面，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娘！”

    青色的身影猛地颤了一下，萦绕在她身周的桃花零乱飞舞，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和她一块儿悲伤。

    小夭哭着问：“娘，四百年来，你就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

    “不是一个人，你爹陪着我。”

    “爹？”

    然而，那个身影并未回答小夭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和苍玄？”

    小夭回头看苍玄，心头又羞又怕，一时说不出口。不想苍玄亦是如此，他只觉得手心满是汗。他在身侧擦了一下，一把抓住小夭的手，干脆的跪了下来，“姑姑，我和小夭就要成婚了！”

    那个身影似乎有些欢喜，欢喜溢出来，连嘶哑的嗓子都变得柔顺了，“好孩子，真是四哥四嫂的好儿子！小夭，你欢喜吗？”

    小夭想了想，认真道，“我很欢喜！”

    苍玄听了，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的欢快，以至于嗓子都被堵住了，欢喜的只能更用力的抓住小夭的手。

    小夭察觉了，回过头来，对苍玄笑了笑。

    那个身影看二人模样，笑了起来，笑声喋喋，虽然可怖，但在二人耳中犹如仙乐。“苍玄，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夭！”

    苍玄欢喜道，“是，姑姑，苍玄一定做到。”

    又是几声笑，才问道，“小夭，你外祖父还好吗？”

    小夭唇齿伶俐，将黄帝如何禅位给颛顼活灵活现地讲了一遍，又讲了一些黄帝和苍玄如今的情形。小夭说：“娘，我现在医术很好，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等娘身体好了，就能见到苍玄了。”她又急切地问，“娘，父王把皓翎传给我，你说爹陪着你，是什么意思？”

    良久，“他还是没有放过自己吗！”那嘶哑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小夭，你一进桃林，你爹爹就在陪着你了。”

    小夭疑惑地四处看：“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小夭，你想知道我和你爹爹是如何认识的吗？”

    小夭点点头， “想知道。”

    那个沙哑的声音轻柔的说起了往事，在她的描述里，小夭看到了一个尊贵的公主与一名英勇的少年相识、相知、相爱，然而，造化弄人，相爱的人不总是能在一起。那个叫蚩尤的男人，渐渐地和小夭幼时的记忆重叠，变得不再陌生。

    小夭的泪水无声而落，大舅舅的死、四舅舅的死，蚩尤的痛苦、母亲的绝望……

    到后来，小夭已经哭得双目红肿，那个沙哑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不能背弃神农；我，无法背弃西炎。所以，我们只能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对不起，小夭，娘骗了你，在玉山和你告别时，娘已是存了死志。”

    “那，爹呢？”小夭哽咽道。听过蚩尤和娘亲所经历的悲欢离合、生死聚散，在小夭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她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自己是蚩尤的女儿，一声“爹”叫得自然而然。

    “我没问过他，不过，应该不是。他那人太狂傲，不是随意赴死的人。但最后，却是他死了，我还活着。”

    小夭急急地说：“可娘说过四百年来不是你一个人，爹一直陪着你。”

    “我为了挽救轩辕，唤醒了身体内的太阳之力。太阳之力太庞大，纵然神族也无法承受，我的神智丧失，变成了一个没有心智的魔，所过之处，一切成灰，你爹爹为了救我，用自己的心换去了我被太阳之力毁灭的心。我本想随他而去，可他要我活下去，他说‘我自己无父无母，不想我的女儿再无父无母，自小夭出生，我没有尽一天父亲的责任，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就是让她的母亲活着，让她有机会知道她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让她不必终身活在耻辱中’。”顿了顿，那声音又道，“小夭，你的父亲一生无愧天地，无愧有恩于他的炎帝和神农，他临死前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你，唯一的遗憾就是一辈子没听到你叫他一声爹！他叮嘱我说‘你帮我亲口告诉小夭，我很爱她。告诉她，她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做任何苟且的事，让她不要为我们羞耻’。”

    小夭泪如雨下，哀泣不成声。

    那个青色的身影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指着桃林：“你爹爹的心在我体内，你爹爹的身体化作了桃林。小夭，他一直陪着我，在等你来。”

    小夭仰头看着漫天桃花，绯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坠落，拂着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肩头，萦绕着她的身子，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就像是爹爹的怀抱。

    小夭泪若泉涌，冲着桃花林大叫：“爹！爹！爹~我是你的女儿小夭，你听到了没有？爹！爹~”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桃林内回荡，好似有狂风骤起，桃林簌簌而颤，漫天漫地都是桃花在飞舞。

    小夭哭着问：“娘，爹是不是听到了？”

    苍玄连忙上前抱住她，这样的小夭让他心疼的要命，比刚得知小夭是自己妹妹时候还要疼。

    那身影捂着心口，感受着胸腔内的心跳，微笑着说：“小夭，娘要走了。”

    “走？不，不，娘，你随我回去，我能治好你！”

    青影向着小夭和苍玄走来，面容渐渐清晰。她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面容干枯扭曲，丑陋到令人心惊胆寒。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满足，“你的眼睛和你爹爹一模一样！你爹爹没有说错，看到你时，一切的痛苦等待都值得！小夭，娘明白你舍不得娘走，可娘真的好累，如今你已长大，有了苍玄照顾你，娘可以放心离开，和你爹爹团聚了。”

    小夭心如刀割，却知道对她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娘已经为了她，在这千里荒漠中，痛苦地等待了四百年。

    青影终于走到了小夭的面前，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把小夭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以死亡为结束的拥抱，世间最深沉、最喜悦的叹息：“蚩尤，小夭！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为了能让妻子和女儿有这个拥抱，所有桃林灰飞烟灭，消失不见。阿珩的身体也在慢慢地消散。

    小夭用力去握：“娘！娘……”却如同握住了一把流沙，怎么握都握不住。

    那张干枯了的脸微笑着轻轻吻了一下小夭额上的桃花胎记，小夭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化作了绿色的流光，随着红色的桃花瓣飞舞翩跹。

    在漫天飘舞的流光中，小夭好似看到了，一袭红袍的爹和一袭青衣的娘并肩而立，爹爹是她记忆中的魁梧矫健，娘亲是没有毁容前的娴雅清丽，他们相依相偎，笑看着她。

    小夭向着他们跑去，伸出双手，想拉住他们：“爹、娘！爹、娘，不要离开我……”

    爹娘渐渐远去，桃花瓣融化，流光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有了桃花林，没有了炙热的荒漠，没有了橙红的天。

    小夭呆呆地站着，很久后，她茫然地回头：“我爹和我娘走了。”

    苍玄一脸泪痕，上前接住了脱力的小夭，他低头在小夭的发顶吻了又吻，这世间，又只剩下他和小夭相依为命了。这一刻，他说不出心中是痛苦多一点，还是欢喜多一点，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和小夭分开了！

    桃花林外，黄帝和俊帝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同时抬起头，望向了桃花林的方向，不等他们细看，轰隆隆的惊雷响起，倾盆大雨突然而至，霎时间，每个人都是满脸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