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冬假短短一个月,除去一家三口到一趟洛杉矶旅游外,和西里斯的通信基本都是围绕如何练成阿尼玛格斯,她已经来到第二阶段、即让浸泡唾液整月的曼德拉草叶接收纯净月光的照耀,一切非常繁琐,没有他人的指导和协助以及自身的耐性是很难成功的。

    这一年他的猫头鹰叼来一份看起来分量很重的礼物,她猜他也学着自己往盒子里附加一个无痕延展咒,光是重量就和礼盒体型不太匹配,刚收到时家里恰好来了客人,她一时忘记拆,翌日早上急着赶飞机,跨越整整一片大洋来到一座新城市,她早把在伦敦的所有事都抛之脑后。

    洛杉矶仿佛是一只不会永远熄灭的灯塔,眼见为实,她好像能理解为什么每年会涌入大堆大堆的移民,正如广告语所说“America Dream For Everyone”,至于是不是真的能让每个人找着归属感,则是后话。

    遍布着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气派的巨型商场与夜场俱乐部,街道灯火通明、车流不息,不由自主地想、去年暑假波特他们来麻瓜世界的第一个地方不是洛杉矶实在太过可惜,伦敦阴雨连绵而宁静沉郁,总不叫人心血澎湃。让自己都意外的是发现原来她并非不对闪闪发光的东西视若无睹,物质或名气、一系列专属云端的诱惑,谁不会对权力着迷呢?政客与艺人的区别只在于身处不同的舞台罢了,同样是戴面具的表演者,同样是掌控着圈套人心的绳索……是的,她是不喜欢受尽瞩目,但这不代表她没有野心,她也可以是幕布后圆桌上的布棋人——大概在这一点上,如瓦伦娜所说,她更像她的父亲——

    曾经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某位搜寻业务的不知名模特经纪人拦住了她们并夸夸其谈能够如何“捧红”她,显然对方没认出站在她旁边的是一名真正意义上成天与各种名模打交道的服装设计师,不过她更惊讶于这套说辞、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有着所谓“模特的资质”,细究起来、西里斯·布莱克才是她所认识的最适合成为模特的同龄人,他要是在这片麻瓜地区定居,甚至会被挖去当好莱坞影星……胡思乱想的片刻,妈妈已经很有教养地婉拒了对方。

    沉默过后,鲜少拿职业规划开玩笑的瓦伦娜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感叹:

    “要不是你从小就不大热衷拍照,有时遇着镜头还会躲,刚刚我都快被那家伙说动啦……当然,我才不忍心让我的女儿出门为那点钱打工呢!如果你感兴趣,我的工作室随时恭候——唉呀,说这个太遥远了,你还有两年多才毕业……”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妈妈一说到自己毕业后的话题,总是带着几分惴惴不安。

    “我在众人前可没有丝毫的表现力。” 她笑道:“您应该记得幼儿园那一次集体芭蕾舞演出,我一上台见着那么多观众就和根木头似的僵住了。”

    提起旧事她们不约而同笑了一会儿,半晌,瓦伦娜看着她,眼神却似乎在凝视另一个人,语气富有深意却淡淡地说:

    “……你果然更像你的父亲。”

    的确,某种程度而言,韦勒克先生不爱出风头、向往政治、适可而止的野心,这些特征她都沾了边。

    回国到家的那一天,窗台的信件堆得高高的,其中三封信来自莉莉·伊万斯——今年寒假伊万斯先生旧病复发住医院一段时间,因此莉莉基本上没有什么空闲联系埃尔弗里德;剩余的信是一些亲戚和朋友寄来的,属于节日问候;后面六封信落款都是西里斯,贯彻着他长话短说的原则,他本就潦草的字迹越来越龙飞凤舞:

    “韦勒克,

    你拆礼物了吗?是不是很惊喜、我认为我今年选的东西可比去年的好多了!我相信你找不着比这更有意思的礼物。

    我在詹姆家过得很快乐,弗莱蒙跟尤菲对我快比亲儿子还好,有天晚上我们偷偷在房间打牌打通宵,听说是我的主意,他们立马温柔地叮嘱我们下次别这样(哦,虽然他们本来就从没说过重话)你也知道詹姆,他经常为了玩不好好吃饭,我忍不住说、要是他在我家,准会被沃尔布加关得饿死……弗莱蒙叫我没事干脆别回去,那儿根本不是家,而这里永远欢迎我,说这话时他从未有过的严肃。这辈子没能和詹姆成为亲兄弟真是我的遗憾,不过现在也不错,我们比亲兄弟还亲。

    啊,写到这儿窗外刚好在下雪,霜冻还挺漂亮的,不知道你家那边会不会看到。詹姆说堆好的雪人能拿来当守门员,这样就可以打家庭版魁地奇,我想他一天不打魁地奇就活不下去了。

    上次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阿尼马格斯的形态,这得等你第一次实践对应的魔咒成功后才会知道,你才来到第二步,离变形还远着呢……以及我的阿尼马格斯是什么这个问题,用语言回答的方式没意思,你得来亲眼看。年后开学再约时间吧,这次你可别再放我鸽子(否则我诅咒你的阿尼马格斯就是鸽子)

    记得回信,哦对了,圣诞快乐。

    西里斯·布莱克,12/25”

    于是她才想起角落里的礼物,赶快拿家里的备用魔杖打开了礼盒——

    是一座书桌大小的模型。

    一座囊括多个国家地区火山的环形地下城,分别栖息着澳洲蛋白眼龙、中国火球龙、普通威尔士绿龙、赫希底里群岛黑龙、匈牙利树峰龙、挪威脊背龙、秘鲁毒牙龙、罗马尼亚角龙、瑞典短鼻龙和乌克兰铁肚皮龙……小火龙大约是被提前施加保护魔法的缘故,喷出的幼小火苗仅供观赏,它们乖乖地守在自己区域中活动,时而枕着龙蛋入睡时而扑扇翅膀飞几圈……火山与火龙模型从细节到整体的做工都十分真实,她感觉自己就像巨人、在俯视着龙的世界。

    简直震撼得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信都只有简短几句话:

    “韦勒克,

    我收到你的礼物啦,你到底用的什么魔法创造这幅拼图?我完全拼不出正确的色块,没理解错的话,你写的说明书的意思是、只有我全程保持高度的专注(且禁止用魔法作弊),才能拼出完整的图案吗?好吧,你还说这完整的图案代表着内心深处的想法……玄乎但挺有趣,我确实很好奇,可是这拼图有三千多片!希望毕业前我会挑战成功。

    你还没回答你喜不喜欢我的礼物呢,你在忙着学习吗?都放假了,给其他普通学生一条活路吧。

    西里斯·布莱克,12/27”

    “韦勒克,

    你怎么不回信?

    西里斯,12/29”

    第四封信逐渐走向怪异的猜测:

    “韦勒克,

    你是不是还生气、对于我上学期没管他们乱说话的事?我觉得生活中听听乐子没什么啊,何况你后来也回敬了我。

    这座火龙模型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西里斯,12/30”

    “韦勒克,

    好吧,下学期他们再乱说,我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但是你不至于气这么久吧,为什么不回信呢?

    詹姆说他要找伊万斯问问,我倒觉得你回复我的几率大些。

    西里斯,12/31”

    最后一封信只有一句话:“新年快乐。”

    无奈之余是满满的内疚,她马上提起羽毛笔,洋洋洒洒写下自己与家人去异国旅游的事,并致歉她忘记复信的疏忽。

    几乎一天不到,西里斯的猫头鹰就又叼来一封信,他瞬间原谅了她,还详细问她旅游好不好玩。

    然而说实在,从记事起到如今,她一向看重独处时光,尽管是最爱的父母,他们也留给她足够的私人空间。读书几年来最要好的朋友仅有莉莉·伊万斯一个是有原因的:这么多人之中,莉莉是唯一做到尊重她内心设防的存在。

    换言之,她已经不禁对西里斯产生些许近乎不耐烦的情绪了。她一直不适合跟如此黏朋友的人格交好,一旦有人开始依赖自己并企图索取更多亲密的感情,她就会不自觉地感到压抑和不安。

    很诡异不是吗——她可以宽恕所有伤害自己的人,却觉得除亲人外、其他特定的珍视或爱沉重无比、甚至会痛苦。

    直面弱点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早清楚自己性格中的缺陷,既然不会带来麻烦,她也不打算纠正。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晚,出宿舍门赴约前莉莉没忍住说:

    “……埃尔,你不用非得过去,其实你大可直接跟布莱克说实话、你对他们小团体那点无聊幼稚的事不感兴趣。”

    “这……感觉不太好吧……” 她想象了下那趋于对峙的场景,差点打了个寒噤。

    在勇于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方面,她总是很佩服与羡慕莉莉,即使性情温和、莉莉对待厌恶的人是毫不留情的,那是一种直白而倔强、不加掩饰的表达,不像她自己、竭力避免和人撕破脸皮。

    “亲爱的,你太好‘欺负’了。” 莉莉做了个鬼脸,开玩笑道,她说得没错,有时候埃尔弗里德真不该客气地顺着别人的意思,要是能稍微硬气点,这会压根不用大晚上冒着冷风跑去黑漆漆的小树林,只为了观赏一段变形魔法,这代价是不小。

    卢平是狼人的事,早在西弗勒斯跟莉莉告状以前,生性机敏的莉莉就有过这大胆的猜想,无论是周期性症状还是莫名其妙的伤疤,波特在这件问题上罕见的正经与小心,无不指向他们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是莱姆斯·卢平的狼人身份,也就只有懒得深究的同学们会以为卢平“毛茸茸的麻烦”是养了只兔子。

    估摸着级长巡夜的时段,她偷偷摸摸地溜出公共休息室,一路上还挺顺利,没被同学撞见、倒也是,初春夜晚的天气仍非常寒冷,谁想不开这个点出门呀?

    到了约好的目的地,她正奇怪怎么见不着人,背后传来地上枝叶被踩到时的清脆声音,一转头,竟又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一只来路不明的黑色大狗——

    “嗨,好久不见!” 她下意识雀跃地靠近,伸出双手摸摸狗狗的脑袋,给它顺着毛,“究竟谁是你的主人……”

    说到一半,她突然怔了怔,脑海的思绪立即连接成一条清晰完整的线。

    “……布莱克?”

    她松开手,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夹杂着一丝试探性、严肃地开口道:“原来是你。”

    黑狗跑进了灌木丛间,片刻后,除领带比较松松垮垮其余着装还算整齐的西里斯理了理并不凌乱的乌黑发丝闲庭漫步般走了出来。

    “看起来你不太高兴。”

    “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她感到很难为情,尤其联想到上一回她真把他当成宠物狗,僵硬地说道:“我哪会想到这只狗就是你。”

    “现在才知道了也不迟啊。” 他搞不懂她的尴尬,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更何况他不排斥她摸摸抱抱阿尼玛格斯形态的自己,“我又没觉得你冒犯了我。”

    她简直无言以对。

    沉默了几秒钟,她没话找话道:“波特的阿尼玛格斯是什么?”

    “鹿。” 他自豪地宣布,“詹姆头上那一对威风凛凛的鹿角真叫我艳羡。”

    “呃,嗯。” 她继续勉强地维持对话:“那彼得呢?”

    “老鼠。” 这时西里斯仿佛是不经意地喟叹一句:“彼得变形成功的那一天,我和詹姆欣喜若狂得都想给自己颁发一枚梅林二级勋章了。”

    小矮星彼得的魔法天赋客观来讲无疑一般,各科成绩颇为逊色,据说家境也不太富足,五年下来埃尔弗里德对彼得的印象无外乎是波特小团体中的隐形人,一个残酷而言、在外人看来算是可有可无的挂件跟班,去年他为了舞伴做了一件蠢事,差点害了她的名声(严格来说,也差点害了犯傻的西里斯的名声)她不难理解彼得边缘化性格的成因,懦弱不等同于不具备嫉妒心及野心,越是匮乏一切、越是要不择手段地掠取一切,而他要掠取的人、是一个已经拥有无数优越条件的命运宠儿,又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她倒不会苛刻地指责一位兼具可怜及可悲矛盾的同学,虽然被巫师论文协会除名后的彼得表现得总有些害怕她。

    “……没必要想太多。” 西里斯有听詹姆提起埃尔弗里德已经得知论文案全部真相的事,他猜按她息事宁人的性格也不愿多说尘埃落定的不愉快,于是简单作结:“人难免犯错。”

    “是。” 她在晚风中裹紧长长的校袍,“能从错误中得到反省和成长也挺好。”

    “所以跟聪明人做朋友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随时能提醒你别干傻事……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他不知吃错什么药忽而得意洋洋地说。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自恋的先生,我犯过什么傻?” 她快被他颠倒是非气笑,学着他阴阳怪气地问。

    “唉哟,让我想一想,随和的韦勒克女士不是拒绝了告白,却还傻乎乎地相信男人所谓纯洁友谊、并答应保持朋友关系。” 西里斯嘲讽的功力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喝过什么神奇的毒舌药水。

    “……你是指哪位?” 她茫然地反问,五年级起情愫躁动的学生明显增多,她都不记得自己婉言拒绝过哪些人了。

    西里斯霎时愣在原地:这该死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居然不止一只吗?!

    “不论哪一个。” 他迅速反应回来,语重心长地劝说道:“男人说以朋友身份继续老实规矩地待在你身边都是假的,他们只会想通过时间策反你,好实现他们的诡计。”

    她皱起眉,一脸不解地反问:“你今晚不是找我来展示你们‘掠夺者’的‘作品’?干嘛讨论这些无聊的东西。”

    “我是好心提醒你。” 他的表情像用黑暗的童话传说警告小孩重视未知危险的幼儿园老师:“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机,我们这族群最懂得算计,帮你一次,以后都会连本带利在你身上讨回来……”

    “重点是,你不也是男人、难道你是在提醒我我也应该提防着你?” 她故意开玩笑道。

    “不,我可不像那群蠢男的。” 他眼里闪烁着傲慢的神气,“我要跟我舅舅阿尔一样当个高贵的单身汉,才不会没品到连自己的朋友都觊觎呢。”

    “好吧。” 她只想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我能否欣赏欣赏你们的杰作。”

    他撇了撇嘴的动作很轻微,一闪而过的扫兴,随后从校袍口袋中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魔杖尖端指向纸张中间,说:

    “我庄严宣誓我不怀好意。”

    话音刚落,墨水如神迹般浮现,“掠夺者地图”几个大字蔓延而成,浮现出一个完整的魔法地图,不仅明确且详细地标注霍格沃茨的每一处地方(包括秘密通道),还显示着校园中的每一个人的位置、活动范围,堪称巫师界的定位系统。

    “……天呐,你们创造了历史、这活点定位的魔法原理运用到更广阔的地方,将是划时代的、比美国麻瓜造的GPS①更便利!” 她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深感惊艳,大方地夸奖道,“而且你们的加密方法也很周到,能避免被真正的坏人偷去干坏事。”

    他显然对她的赞美十分受用,压下因忘乎所以的愉悦翘起的嘴角,佯装若无其事,酷酷地说:“也还好……我以为你会不认可。”

    “为什么?”

    “有监视意味之类的……”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可真实诚。

    她愣了半秒钟,才想到这一层,后知后觉这份地图实则介于灰色地带。

    “凡事总有利弊两面,你们作为发明者,是有责任限制使用权……” 她公正而客气地说,尔后小声打探道:“不过,我更想知道你们都参考了哪些书籍和做了哪些实验?我也很想创造一份这样的地图——”

    “咳,版权原因,无可奉告。” 他存心逗她,但一看见她当真后略带失望的眼神,他又举手投降似地坦言:“我早忘了当时翻过什么书啦……要不等你考完试有空,我们一起合作创造一份你想要的新地图。”

    “好呀好呀。” 她快乐地一口答应了,难得显露一丝稚嫩与天真,“谢谢你,布莱克。”

    隐藏地图的口令是“恶作剧完毕”,地图会恢复为白纸。

    “……不客气。” 他收好地图,扭过头没看她,用蛮不在乎的语气说,心里却涌入一阵没来由的喜悦、一种犹如在夏日海滩感受着初雪凉意的、怪异的喜悦。

    离O.W.L.s只剩一个月,新一届青少年巫师魔药知识竞赛如期举行,分组形式以三名学生为一队:其中一名四年级、一名五年级和一名六年级,因此同时报名的埃尔弗里德与莉莉是注定被拆成两个小组的。预料之中西弗勒斯·斯内普不屑于参加,这自然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们可以分别在赛前尽情地请教他魔药相关的问题,毕竟参赛选手之间需要保持距离,以免牵扯不必要的学术纠纷。

    竞赛当天,埃尔弗里德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在的队伍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雷古勒斯·布莱克,经过短暂的寒假他长高了点,几乎能与她视线相平,他一如既往一副冰冷自若的模样。

    他们抽到的题目是熬制“万能解毒药水”。这当然不是一个寻常的选题,世上根本不存在万能的解毒剂,一时半会儿,别说埃尔弗里德,小组中那位成绩出了名优秀的六年级也很是迷茫。

    “要按教科书的解毒剂来吗?” 那拉文克劳六年级男生提议。

    “……会有这么简单?” 她眯起眼,心想要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是她的队友就好了。

    雷古勒斯·布莱克插话道:“那么,稍微改一改配方,把曼德拉草的成分调高。”

    “不能再在解毒剂原本的基础上调高的,除非延长一半熬制时间,而赛程有时限。” 她摇头否定,严厉地说:“我建议粪石粉末延后添加,并在最终冷却后滴入独角兽的血液……”

    “我认为顺时针搅拌得改成逆时针一圈、顺时针两圈。” 六年级生打开思路后,快速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三人意外默契地完成了这刁钻的难题,到了打分环节,他们以总分排名第二的成绩拿到一枚二级奖牌。

    至于第一名,肯定是莉莉·伊万斯所在的小组了。

    莉莉被授予金闪闪的勋章时,不由冲台下的西弗勒斯微微地笑了笑。

    这细致得不易察觉的一幕却被昔日没心没肺的詹姆·波特看在眼里。

    今年魁地奇赛季被提早结束,一来出于给重大考试让让位置,二来詹姆愈发出神入化的球技和速战速决的作风,经常打得别的战队落花流水,这已经是他蝉联的第三个冠军,在大家眼中,他快成为霍格沃茨的魁地奇战神,人们对他的溢美之词每天变换着花样,而他也享受得不得了,陶醉在大众的崇拜里,情不自禁感叹生活多美好啊、除了伊万斯的白眼和鼻涕精的存在——

    詹姆从没为什么事苦恼过,唯独在莉莉·伊万斯到今天还没跟斯内普绝交的问题上,他坚信这得排在世界十大未解之谜的前头!

    四年级时那个无辜遭受鼻涕精等其猪朋狗友荼毒的玛丽、什么麦特唐纳(他忘记具体名字了,这不重要)伊万斯不是为了她和鼻涕精大吵一架来着,怎么短短一年不到,他们又和好了呢!?

    这还有天理吗?!按伊万斯的好朋友韦勒克的话说:这有违科学。

    詹姆·波特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明明去年暑假那一天出门玩得这么开心,现在伊万斯却怎么都不肯答应他再一起去玩了。

    就因为同学们拿他们俩开玩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他们会结婚不是迟早的事吗?他这辈子只认定伊万斯这一个伴侣,他还没在铁了心要做的事上失败过呢。

    星期四下午,O.W.L.s的倒数第二门考试魔法史正在进行,他早写完了考题,正百无聊赖地在一张草稿纸上描画飞贼,不知不觉在飞贼旁边落笔:“L E”——她名字的缩写。

    监考教师是弗立维教授,罕见地绷着脸,庄严地大声宣告:“各位抓紧!你们只剩五分钟的有效答题时间!”

    一边将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蓬松不羁,一边瞄了路过的弗立维教授一眼,詹姆悄悄转过身,对着坐在他后边第四排位置的西里斯咧嘴一笑。

    同样早早答完题的西里斯向好兄弟回以一个大拇指,等待考试结束着实无聊透顶,撑着下巴发着呆,丝毫没留意到身后女孩们仰慕的目光。

    坐在离西里斯后座两排开外的莱姆斯检查着试卷上的内容,微微皱着眉;他的后排坐着的是埃尔弗里德,她犹豫着在已经写不下的羊皮纸末尾再补上了一句答案。

    “请停笔!” 弗立维教授在铃声铛地响起时命令道:“考生留在座位……” 他忙不迭地接着腾空而起的一百多卷羊皮纸,奈何力气不够被撞得跌倒在地,有学生偷笑,几个坐前排的学生赶忙扶起教授。

    一大群闹哄哄的考生们涌出考场,詹姆把试题跟草稿纸胡乱塞进书包里、甩在肩上,等着和朋友们汇合,考试周西里斯连书包都不背,两手空空地走来,一手勾住詹姆的肩膀、一手将团成废纸的试卷扔在抽屉,问有条有理收拾好文具的莱姆斯:

    “你喜欢第十题吗,月亮脸?”

    “好题目。” 莱姆斯兴致勃勃地说:“写出狼人的五种鉴别特征。”

    “喔,你相信你的答案都是对的吗?” 詹姆装模作样地接话道。

    “我觉得没有比我答得更标准的。” 莱姆斯幽默地假装板起脸:“第一,他坐在我的考试位置;第二,他正穿着我的衣服;第三,他的名字叫卢平。”

    他们大笑起来,只有彼得笑不出来、他忧心忡忡地说:“我答出了猪嘴形状、竖瞳和簇状尾巴,可是我想不出另外两个……”

    “你是有多呆啊,虫尾巴?” 詹姆不耐烦地说:“从二年级起你每个月都跟着一只狼人到处跑——”

    “你小声点。” 莱姆斯哀求道。

    门廊附近四处是考生,他们正沿着草坪往湖边走去,西弗勒斯·斯内普一面埋头盯着试卷、一面跟在了最后。

    “……小菜一碟的东西。” 西里斯高傲地说,“反正我至少能拿个O,拿不到才奇怪。”

    “谁说不是呢。” 詹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色飞贼。

    “你从哪儿弄来的?”

    “偷的呗。” 詹姆把玩着飞贼,让它飞出一尺外再伸手抓回来,动作灵敏而潇洒,一旁的彼得充满敬畏与崇拜地观赏着、不禁张大嘴巴。

    盛夏的中午,阳光在湖面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一群从大堂里走出的姑娘们坐在湖边说笑,她们脱去外袍与鞋袜,卷起衣袖、提着裙摆,在清凉的浅滩边戏水,景象如一幅美丽的水彩画,埃尔弗里德抱着书走近,莉莉用魔杖给草地来了个除虫咒,俏皮地说:“韦勒克小姐,请坐。” 她笑了笑,把书本扔到草坪,也脱掉碍事长袍,跟其他女孩们排排坐在湖边,她和莉莉都待在岸上,于是站在湖中的好些姑娘都选择往她俩的白衬衫上泼水,她们笑成一团。

    四人组停在离黑湖不远的大树底下,莱姆斯拿了本书开始阅读,西里斯则时不时盯着湖边、时不时看一看在草地跑来跑去的学生,傲慢的神情更衬托出他的英俊,詹姆仍在玩那只飞贼,每当做出一次难度极高的完美抓捕,彼得都会拍手喝彩、激动得深呼吸。

    “我说停停,朋友。” 西里斯终于开口道:“不然虫尾巴快兴奋得尿裤子。”

    彼得的脸微微一红,而詹姆却笑着把金色飞贼塞回口袋:

    “行,要是你心烦,我就不玩了。”

    “好无聊。” 西里斯懒懒地靠在树边,“今天是满月就好了。”

    “我们还有变形术要考。” 莱姆斯埋头苦读,忧郁地说:“如果你觉着无聊,来帮忙考考我,给……” 他把手上的书递给了西里斯。

    “我才不需要看这些垃圾。” 西里斯没有接过,而是嗤之以鼻道:“我又不是不会。”

    “大脚板,你等会儿就不无聊啦——瞧瞧,那是谁。” 詹姆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一种诡异的、仿佛箭在弦上的平静。

    闻言西里斯转过头,本来冷冰冰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灰眼睛中的神采动了动,好像一只嗅到兔子的狗。

    “真好。” 他放轻了声音,“是鼻涕精。”

    放好考卷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从灌木丛中慢吞吞地站起,动作像是一个常年久坐、营养不良的中年人,他正要穿过草坪,詹姆和西里斯也站起了身,莱姆斯僵硬地低头盯着课本,却一行字也看不进去,彼得的目光从对峙的三人脸上流连、似是渴望着旁观这蓄势待发的矛盾。

    “嘿鼻涕精,你还好吗?” 詹姆率先高声问。

    好似早料到这一场争斗、西弗勒斯·斯内普猛地甩掉书包,一手探进长袍,然而他的魔杖刚举到一半、反应神经还没跟上,詹姆就已经斩钉截铁地施展好缴械咒:

    “除你武器!” 一句高喊,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魔杖应声从他瘦削的左手飞出,在半空形成一条夸张的抛物线,掉进他身后的草丛中。

    见状,西里斯笑得不能自已,也抽出自己的魔杖对准束手无策的斯内普:

    “障碍重重!”

    刚想扑向树丛找回魔杖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挨了一击,整个人撞倒在地。

    这下子,周围的学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围拢上前看热闹,有些人露出理解的神色,有些人深表同情,还有些人则幸灾乐祸。

    “考试考得如何啊,鼻涕精?” 詹姆俯视着倒草坪上虚弱喘气的人,假意关怀地询问。

    “看到他了,大鼻子在羊皮纸上擦来擦去。” 西里斯的嘴巴恶毒得像家门不幸(虽说,现实似乎的确如此)他冷哼道:“答题卡上面一定到处都是污浊的油渍,改卷的教授压根没法认出一个字呢。”

    大家都在捧场地大笑,笑声刺耳无比,

    “你……你给我等着……!” 西弗勒斯·斯内普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但是咒语仍如同一个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他,他大口喘着气,憎恶地盯着詹姆:“等着吧——”

    “等着什么?” 西里斯冷冷道:“你能做什么?鼻涕精?”

    “你们会下地狱的、低贱的杂碎……!” 他破口大骂,连带着许多诅咒的话语,可惜他的魔杖的十尺开外,他怎么咒骂都无用。

    “嘴巴放干净点!” 詹姆厌恶地说,又对着他用了一个清洁咒——

    专属清理物体的清洁咒假如放在人身上,可谓是一种灾难:只见西弗勒斯的嘴巴不停吐出粉红色肥皂泡沫,他在痛苦地反胃、差点窒息——

    “放开他!” 莉莉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高声制止道,绿汪汪的眼睛快冒出火。

    “上午好哇,伊万斯。” 詹姆的音调倏忽间变得愉快和低沉。

    莉莉急促地深呼吸,埃尔弗里德此时不在自己身边,她竭力掩饰内心的一丝无助,重复道:“放开他。” 她瞪着詹姆:“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哦,关于这一点。” 詹姆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事实上吧,主要是因为他本身的存在,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绝大多数学生都在哄堂大笑,包括西里斯和彼得,除了一脸凝重的莱姆斯,以及咬牙切齿的莉莉。

    “你以为你很有趣。” 她用力吐出每一个字,“可你只不过是个傲慢自大、欺凌弱小的大混蛋……波特,你快放开他!”

    “只要你答应和我出去玩,我就照你说的做,伊万斯。” 詹姆挑了挑眉毛,淡漠地说:“跟我去玩,我永远都不会再把魔杖指着鼻涕精。”

    在他背后,障碍咒的魔力已经渐渐消失,西弗勒斯开始往他掉落的魔杖爬去,一边爬嘴里还一边喷着肥皂泡泡。

    “就算让我在你和巨乌贼之间选,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出去!” 莉莉决绝地答道。

    “坏运气啊,叉子。” 西里斯开心地说,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了——

    “……你们在干什么?!” 埃尔弗里德只是去图书馆还书的间隙,一回来见莉莉不在湖边,又顺着喧闹声挤进的人群,她不敢相信自己撞见这样的场面,她下意识看向西里斯,他却不打算作出任何补救,只是静静地、冷淡地回望着她,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看清西弗勒斯已经把魔杖直接对准詹姆后、吓得惊声叫道:“小心!”

    但已经晚了、一道闪光,詹姆的侧脸立即出现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溅到了长袍,他急速转身,转眼间就是第二道闪光——西弗勒斯·斯内普被头朝下地悬在了半空,袍子垂落下来盖住了头,露出里面两条苍白纤细的瘦腿,以及一条墨黑的短裤。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与狂笑声。

    “放他下来!” 莉莉狂怒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埃尔看不下去、她拿出了自己的魔杖,即使她没试过使用这个解咒,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施咒失败如何出丑,她只想了结这难看的局面:“金钟落地、金钟落地!” 她一连说了两遍,果然,她没能成功——她从来没有用过倒挂金钟这个时下最流行的恶作剧魔法,更别提它对应的解咒,任凭她天赋再好,她也无法速成一个全新的咒语,她仍不放弃地念咒:“金钟落地……” 看起来好像快哭了。

    “波特、你快放下他!” 莉莉再也受不了地吼道,詹姆猛地抬高魔杖、将西弗勒斯·斯内普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一团长袍中挣脱出来,斯内普立即站起身拿起魔杖,西里斯却反应极快地抬起自己的魔杖:

    “统统石化!” 击中了斯内普,后者如一块硬板般仰面跪倒。

    “停手!” 莉莉和埃尔齐声道,现在莉莉也拿出了自己的魔杖,四个人警惕地盯着对方。

    “伊万斯,别逼我对你用咒语。” 詹姆严肃地说。

    “那就解开他身上的咒语!” 莉莉拿魔杖的手又抬高了点。

    埃尔看西里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带着不解与失望、几分呆滞的沉郁,她说:“……布莱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一瞬间,他既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又不想后退一步,仅仅鉴于,他对讨厌的人、恨不得亲眼见他们去死。

    沉默半晌,看客们感到无聊、走得差不多,詹姆才大大叹了口气,然后转身面向斯内普低声说出破解的咒语。

    “你走吧。” 詹姆收起自己的魔杖,兴味索然地对斯内普说:“算你运气不错,有伊万斯帮你……哦,还有韦勒克。” 他看了看西里斯、补充道。

    “我才不需要她们的帮忙!一个污秽的小泥巴种②和一个恶心的伪君子!” 西弗勒斯·斯内普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怒吼。

    听罢,她们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沉着地忍住了泪意,莉莉率先从容地反击道:“……好啊,那我以后就不操心了……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多注重洗洗自己的短裤,鼻涕精。” 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埃尔听得出来。她们紧紧挽着对方的手,感觉这么牵着手、起码能借着这点温存挽救跌入冰窟窿的内心。

    “快向伊万斯和韦勒克道歉!” 詹姆冲斯内普咆哮道,他跟西里斯的魔杖一同指向斯内普,西里斯狠狠瞪着斯内普的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给剁碎、怒吼道:

    “鼻涕精,你真是不知好歹!”

    “……我不要你逼他向我道歉。” 莉莉毫不领情地对詹姆说:“你和他一样坏。”

    “因为同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朋友。” 埃尔弗里德嘴角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轻蔑,抬眼轻飘飘地瞥了瞥西里斯,仿若一团在冰原上的火,刺得他语塞着移开目光。

    “什么?!” 詹姆抢先对莉莉尖叫道:“我从来没说过你是——那个词、你知道是什么!”

    “看你这副故意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像刚从飞天扫帚下来的模样就倒胃口,波特,你以为你很酷吗?用那只愚蠢的飞贼到处炫耀,跟螃蟹似地在走廊上横行,看谁不顺眼就招惹谁——我实在很惊讶,你顶着这一个空洞的大脑袋,你的扫帚居然还能着陆……你叫我恶心!”

    莉莉将憋在自己心底太久的话一口气狠狠地说完,拉着自始至终不看西里斯一眼的埃尔弗里德飞快地走开了。

    而她们的回应,好比最具寒意的冰块,分别在他们此刻的心上灼烧了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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