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起身，将炕上的小方桌往里挪了，又轻轻的将郭芙蓉安置在炕上，为她掖好了被子。随后他便轻手轻脚的出门，去厨房添了些烧炕的柴火，又回到郭芙蓉房中，坐在炕边瞧着她。
芙儿的面色，看着比刚醒的时候好多了。
白展堂长吁了一口气，他凑近郭芙蓉，抬手搭上她的腕。指下的脉搏柔弱无力，好在跳动平缓，他勾了勾嘴角，又添了几分安心。
那晚的客栈大堂，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倒在地上的景象，如今还历历在目。回想起来，白展堂只觉得后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差点就失去她了。
芙儿她，不应该受这样的苦，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他不愿再看到她面无人色的躺在他面前。如果可以的话，白展堂想，这些痛苦便由他来替承受吧。
白展堂起身，将郭芙蓉的手轻轻的放进被子里，抬手轻抚她的额头。他看着眼前睡得安稳的女孩，眉目温润如水。
我真的不能失去她。
白展堂这样想着，静静的站在炕边。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瞧了瞧窗外，东边的天空挂着一牙新月，竟是久违的晴夜。
眼角的泪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俯下身子，闭起双眼，将嘴唇印在她的额间。
他求神佛宽恕他的私心，儿时初见她的信口雌黄，如今被自己当了真。若上天愿意成全，他情愿如此守着她、护着她一辈子。此誓不灭，此心常存。
……
翌日晨起，郭芙蓉尚未睁眼，恍惚中只觉眼前光亮异常。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朝窗外望去，却见天上太阳亮得发白，像个烧白了的大火球似的。澄澈的天空一碧如洗，今儿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高悬的艳阳瞧得郭芙蓉满心欢喜，在床上枯躺了这么久，这还是她连日来头一次见到太阳。
今儿是孙大夫回京的日子，想起这事儿，郭芙蓉便急着下床，她还要趁孙大夫离开之前，托他带封家书回去。
唔……好晕。
郭芙蓉一起身，还未等她的双脚着地，便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只好缓缓地坐回炕沿儿，一边闭起眼睛，一边用双手按压着太阳穴。
笃！笃！笃！
“是谁？”郭芙蓉刚坐下没一会，便闻得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额，是我。”白展堂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是小白哥哥，这么早他来干什么？
郭芙蓉尚未梳洗，心中想着若是被那人瞧见了，少不得叫人有些难为情。她强忍着眩晕睁开眼睛朝窗外看了看，见那大太阳稳稳的挂在天上，心中盘算着虽说已是夏末，但毒日头底下要是晒坏了人就不好了……
“请进吧。”郭芙蓉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答门外的人。
……
清晨，客栈大堂。
佟湘玉今日起了个大早，前前后后打点人安排郭芙蓉和孙悬济二人的饮食。孙悬济倒还好说，老人家醒得早，卯时未过便独自出门散步去了，佟湘玉叫秀才先去将他的行李收拾好，又吩咐李大嘴去早市采买食材，待孙悬济回来吃过早饭便可上路。但郭芙蓉却不同，除了煎药以外，眼下她身子虚弱，这几日仍需叫人看顾。瞧这客栈里如今还行动自如的女眷，除了她便是小贝了。
提起莫小贝，佟湘玉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小贝这孩子昨晚便吵着要去看看她小郭姐姐，为此事还跟她闹了好一通别扭，今儿一大早连饭都没吃便出门上学了。现在看来，也只能是她去照管一下。但客栈里几日没好好营业了，眼下她要安排的事情太多，着实忙不过来，这如何是好呢？
佟湘玉有些盲目，她开始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着，忽而瞟到了在角落默默整理被褥的白展堂。
哈哈！！这不就有人咧！
佟湘玉眸色暗了几分，抿嘴笑了笑，眼珠子一转，朝着白展堂走去。
“老白，额有个好差事交给你。”
“啥好差事，”白展堂挑了挑眉，“掌柜的你别逗我了，真有好差事你先叫秀才去吧，他最近整那个啥百家宴，需要银子。”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芙儿呢。
这后半句话被白展堂咽了下去，可佟湘玉是什么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哪里瞧不出这小子的心思？
“啧啧啧，你还真以为额看不出来啊？”
白展堂闻言手中一顿，并未抬头，也不搭话，仍旧整理着自己的被褥。
好哇，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先把大门儿打开，籽后去烧点儿热水，端到小郭儿房间。”
“啊？？”
“啊甚么啊？小郭现在身体虚弱正四需要人照顾滴斯候，”说着，佟湘玉忽然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现在，正四你表现自己滴好斯机呀！”
“可可可是掌柜的……我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没伺候过女子梳洗呢……”
白展堂越说声音越小脸上越红，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来，他这是害羞了。要他伺候人梳洗，还是伺候女子梳洗，这女子偏又是郭芙蓉，这可让他犯了难。
他这小半辈子，别说动手了，就连见都没见过。儿时和白三娘一同生活时，是昼夜颠簸，所以娘并不梳妆。想来此前外界盛传盗神盗圣风流成性，万花丛中宿，片叶不沾身，于他而言实在是徒有虚名。
洗倒还好说，只是这梳……他除了会将头发扎成一束之外，便再不会其他的了。自己下手又总是没轻没重的，若是弄疼了她可怎么好？若她嫌我笨手笨脚，从此不再理我了可怎么办？
霎时间，无数种可能性浮现在白展堂脑中，无一例外都是不好的结果。风流债虽是混说，可胆小鬼却是名副其实。
奈何佟湘玉根本不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呦呦呦～瞧你这畏畏缩缩滴，你就打算这么追求人家啊？”
“……”
“行咧！这丝儿就这么定咧！你赶紧去烧水去，怕待会儿小郭儿醒咧。”
经过这么一遭，这才有了方才，白展堂端着一大盆温水站在郭芙蓉房门口犹犹豫豫敲门的景儿。
“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了？”
白展堂进门，见郭芙蓉坐在炕边，双眼紧闭一直揉着太阳穴，便顺手将盆放在离他最近架子上，快步走到郭芙蓉身边。
“不要紧，只是方才起的急了些。”
郭芙蓉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瞧了瞧来人，见他眼中担忧之意半分未散，便勾起嘴角朝着他笑了笑好叫他宽些心。
忽而间，郭芙蓉想起自己也才刚起床，方才陡一见了那人，便只顾着回应他的话。眼下头未梳脸未洗，就这样见了人，顿时生出许多羞涩之态，只好又将头低下去，不再看他。
白展堂自认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可他满心都惦念着郭芙蓉的身体，便顾不及她那些女儿家的心思了。见她低下头，便又追着弯下腰去瞧她的脸色。
“面色倒是如常……想是躺了这些天，忽然起身，气血跟不上的缘故。”白展堂一边弯着腰盯着郭芙蓉的脸，一边小声嘀咕着。
其实白展堂所见并不完全符实，郭芙蓉现下面色“如常”也是借了些他的光。晨间未曾梳洗便见了人已是叫人难为情了，眼下见白展堂此举，便叫郭芙蓉面上又红了几分。
过了半晌，郭芙蓉只觉得自己身上快要被白展堂盯出一个洞来，只好用手撑着身体，一边侧着身子躲避那人灼热的目光，一边开口问道，“孙大夫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啊？”
白展堂见状，极其自然的扶起郭芙蓉，将她带到小桌边坐下。听她这样问只当她是急着要给那老大夫送行，便轻声回答道，“听掌柜的说是待会儿吃了早饭就走，这会儿他老人家还在外头散步呢，咱不用着急。”
郭芙蓉没想到，本意是想躲避他的目光，如今不但没躲得开，反倒贴得更紧了，只好认命般的抬眼瞧了瞧白展堂，心里想着都是这人一大早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了些幽怨之意。
“……为，为啥这样看着我？”
这一眼，叫白展堂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本就紧张，如今被郭芙蓉那带着点怨怼的目光一瞧，便以为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唐突了她，就连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他这一结巴，倒叫郭芙蓉笑出了声，“你怎的瞧着比我还紧张啊？”
“没，没有啊！我紧张啥啊盒盒盒盒盒！我，我不紧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展堂那副平日见了官府的人才有的模样，如今倒现在她眼前，郭芙蓉笑得开怀，一时间竟将心中的那股子难为情也抛在脑后了。见门口架子上放着一个大铜盆，便扬着一张笑脸问道，“那盆水是给我的吗？”
“是，我给你端过来，你且坐一坐。”
说话间，白展堂便将铜盆端到了郭芙蓉面前的桌上，将郭芙蓉扶起后便立在一旁，手臂上还挂着一条雪白的帕子，弯着腰，活像平日里等着客人吩咐的模样儿。
一旁，郭芙蓉起身挽起衣袖，正准备洗脸。侧目一瞧，只见白展堂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我要洗脸了，你还看着啊？”
“……啊？哦！”
白展堂喉头上下一动，立即转过身去，抬手捂着嘴巴干咳了两声。耳边传来阵阵水声，他悄悄将头侧过去一些，余光瞟到女子的双手，葱白似的手指正捧了盆里的水。
向上扬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脸，有水珠挂在她前额的碎发上。沾了水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上面挂着细小的水珠。她闭着眼睛，丝毫察觉不到有人在偷偷瞧着她。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成语，叫出水芙蓉对吧？
白展堂瞧得入了神，不知不觉的便将头扭了过去，又凑近了些。不知为何，现如今他脑中唯余这个成语，旁的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