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马里兰，成长于加州，那里盛产数不尽的阳光。躺在海滩上闭上眼睛，一个钟头后醒来，阳光的色棱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光线微妙地从左眼移到了右眼。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与Sharon的命运就与这个浑身包裹在黑衣里的组织息息相关。记忆的最初是一个下雪天，可天空却不是湛蓝抑或漆黑，火光映红了天边，也映红了Sharon的眼。

    我窝在她怀中，看不懂她的表情，Sharon在笑。那份笑容倾了华光，暗了韶华。

    直到若干年后，我与她咫尺天涯，才终于明白那副笑容后夹带的苦涩，其实名为悲哀，浓得几乎化不开。

    有希子说“女孩子要常笑笑才会漂亮啊”，于是我就叫了笑一，工藤笑一，东京赋予了我这个地道的日本名字。明明在加州，他们都管我叫Syrah。

    然而东京却与它截然不同。

    这里有许多人造的牢笼。

    人们在牢笼中穿行，霓虹中相遇相知最终又分离，可却总有数不尽的人想要涌向这里，东京铁塔下见证了无数悲欢。身处这个由都市打造而成的巨大牢笼中，对于此时的我来说，东京却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开着黑色的保时捷，独自前往需要狙杀的目标现场。组织中筹措行动资金这种事一向由另一个组的成员Port负责，是他招揽的那三个笨蛋银行抢匪。他们已经因为自相残杀而死了两个，而最后的一个嘛，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时间还早，我看了眼手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嘎吱”一声，车子停在了一栋熟悉的宅院门口。

    “喂，要不要一起？”我摇下车窗，故意用着揶揄的口气抿唇轻笑，“还是说，基德大人难得的放学后也这么业务繁忙？”

    “你小声点！”站在路边的鸡窝头少年一下子跳起来，慌乱地匆忙四下看了一番，见没有其他人注意才终于镇定下来，探头进车窗低声埋怨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怪盗基德不成？”

    “已经快了吧。”我正色道，“要不要，Syrah大人的邀请可不是常见的。”我眯起了薄荷色的眼睛。这里是黑羽宅的正门口，只有铁门处挂着一盏昏黄马灯，灯光映在黑羽快斗生气勃勃的面上，寥寥数笔勾出单薄的影子，少了几分焦躁却更显得少年人面色如玉。迷夜下，仿佛有白蔷薇大片大片地盛开，皎洁得令我睁不开眼睛。

    “去哪里？”然后他问。

    “依你说的，带你去看我工作。”我一把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跑车在米花区灯火银河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只是车子里的人，却不再是孑然一身。

    “我说你整天都是这种不要命的风格开车吗？还没被吊销执照，真是稀奇。”就算是白坐车子黑羽快斗的嘴也不会闲下来，四处乱瞟间还不断吐槽道。

    “开什么玩笑，我本来也没有执照。”我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一眼。

    “低估你了哈。”他短暂地无语了一瞬，“你这车技，也没比基德大人第一次开那天好到哪里去。”

    “是是！这么厉害的基德大人不然换你来开？”我连声附和，一抬手，就作势要放开方向盘，“您请。”

    “注意……注意前面的路啊！”松手的一瞬间跑车在马路上开始蛇形，因为车速太快，轮胎发出与地面尖锐的嘶鸣声。黑羽快斗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按住我的手将它重新拉回方向盘上，“好好开车啊你，我可不想咱们两个的命这么轻易就报销在车子上。”

    “哦？”我挑挑眉，冷漠地瞥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错了还不行么。”黑羽快斗双手合十作讨饶状，将手举过头顶，“笑一大人车技最厉害了，您继续开，继续哈哈。”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去理会他，只是再次握住了方向盘。跑车顺着米花中央大道行进，驶过了二丁目、三丁目、和毛利侦探事务所所在的五丁目，直直进入了新宿区。红色的东京铁塔一直在左前方，如方向路标般指引着。

    “你要去哪里啊？”许是见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开的道路也毫无条理，黑羽快斗发问。

    “我在想，之后的余兴节目做些什么。”我开口。

    “啊？”

    “现在还早啦。”我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目瞪口呆的神情后粲然一笑，“今天不是什么危险任务，应该很早就会结束，自从开学后我们都没有晚上再一起出来玩了，这样早回家岂不可惜？”

    “可……明天还要上学。”许是被我的直白吓到了，黑羽快斗踌躇着，说出了今日最不像怪盗基德的一句话来。

    “那有什么，基德大人的夜生活可比我精彩得多啊。”我无视了他的不自在，自顾自盘算着接下来打算去的地点，“嘛，如果是新宿的话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夜芭菲很不错，我经常去……不过既然是常去倒也没什么意思了。喂，不如去六本木喝酒，或者是台场的酒吧？不不，说了要健康一点呢……”

    “笑一。”黑羽快斗静静开口，打断我的话。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吗？”我问。

    “就这样就好。”他说，“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车子上，就好。”

    我透过车窗，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向了右侧的街景。现在已经过了晚高峰时段，路上虽然仍旧行人熙熙攘攘，却开得异常顺畅。丸之内高耸林立的办公大楼之间，依稀可见不远处东京车站和日本工业俱乐部会馆的影子，这些东京相当具有代表性的地标建筑，即使到了夜晚也很少熄灯，沿途路灯映照间仿佛时空交错一下子回到明治时期，一同构成了东京夜景的灵魂所在。

    “这里的景色真美，无处可及。”他说。

    “我……虽然不是在这里出生，但很小的时候，就和工藤夫妇一起生活在东京了。”看着他的眼，我道，“可快斗你不是东京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悟，为什么会对这座城市仍旧抱有如此深的感情？我是不能、也羞于提起自己的故乡的，所以我想，我没办法理解这样的情绪。

    “因为东京确实很美啊。”黑羽快斗转过头来望向我，表情认真，“属于在这里的过去有我的回忆，而现在有我认为重要的人与事，还有所有我所期待的未来。我喜欢这里，我享受这里。”

    其实对我而言，天台上的风，与学校楼顶的晚风，站在东京塔上俯瞰的世间风景，与每一日瞄准镜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喜欢这种东西，对杀手来说是大忌，一旦沾染上就必会死亡。”电影里一身黑衣与Gin穿得别无二致，职业也是杀手的人会这样讲。可我嗤笑一声，Gin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Gin这家伙，究竟会喜欢什么呢？风衣，还是七星？其实，说起来或许有点残酷，“喜欢”这种感情，真的是没什么道理。

    “那人类为什么会有喜欢这种感情？既然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为什么又要喜欢？①”我曾经十分困惑地，同阿星讨论过关于“爱”的话题。

    “因为寂寞吧。”黑泽星想了想，“只要有喜欢这种心情，就会有梦想，人类还没有坚强到不依靠梦想而生存。

    那么Syrah，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就像那天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下江古田钟楼，其实不光是为了中森青子，真的。”黑羽快斗海水蓝的双眸中泛起异样的光泽，如清晨初显波涛的大海，淡蓝、又柔和。我定定地注视着他，或者说是，在看着那里面倒映出来的属于我自己的影子。

    “江古田钟楼与这里一起，都是对于我最重要的记忆的产物。在我的童年每一个生日，父亲都会带我一起登上江古田钟楼，许是我家就住在江古田附近的缘故吧，反正他神神秘秘地称之为传统。”他突然嗤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这大概是那条都市传说的变体。”他幽幽的，慢条斯理道，“你听说过吗，没有一同在东京铁塔上约过会的不能被称之为情侣。”

    在东京铁塔上约会？我的心猛然颤了一下。东京铁塔有两层展望台，被称为特别展望台的也不过离地面249.9米。可我们曾经一同站在东京铁塔顶端，那不会被一般人触碰到的顶端，如在云间一同站在风里面，俯瞰这整座城市的灯火阑珊，那样……是否算得上是情侣呢？

    “如果说梦想的话……”我喃喃开口。

    “快走啦！”黑羽快斗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打断我的联想，“都已经九点多了，早点开始还能早点完工，你也不想加班到深夜吧，反正是自己干活，拖拖拉拉又没有残料费。”他欢快道。

    “……是啊。”我怔了会儿，缓慢地才接上一句，后知后觉地瞥了眼仪表盘上面的数字已经低至15迈。啊……我不禁失笑，幸亏刚刚后面没有车辆，不然可要狂按喇叭了，阻塞交通啊亲。

    我摇了摇头，换了个档将车子朝王石北路的方向驶去，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是笑一吗？”黑羽快斗帮我接起按了公放，对面是毛利兰的声音，不复平时的温柔沉稳却满带着焦躁，“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江户川柯南被绑架了？”听她简略地说完事情前因后果，毛利兰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一阵巨大的荒谬感袭来，我顿感无尽的不可思议。

    江户川柯南那个不作死就不会死小王子果然又出手了啊，还是在今天、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与黑羽快斗对视了一眼，继续听毛利兰讲完他们今日在毛利侦探事务所接到一个委托，委托人设计将他们骗了出去，而之后在事务所内又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件，到了晚上柯南居然……这个家伙，又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地去“诱敌深入”了吧？我叹气。

    而且……

    兰与我说了一个名字，据她讲是绑架犯、也是今日的枪击事件受害人的名字，我恍惚地觉得自己曾在哪里听过，兰说她分明是一个女名，可是……那明明是，早些时候那起银行抢劫事件中，自相残杀已经死亡的抢劫犯之一的名字啊！

    我突然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档杆拨到P档位，松开离合器踏板，右脚慢慢加大了油门。“抱歉啊，快斗。”我看了他一眼，充满歉意地笑笑，“被你个乌鸦嘴说中了，今晚可能真要无薪加班了呢。”

    “没什么。”他却摇摇头，目光中仍然是兴致勃勃，“能与笑一这样的大美人在车上多呆一会儿，我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