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傍晚，办公室。

    裴九桓摆弄着那所谓的信物——也就是一个绣工精美的盘花扣，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在研究什么大型机关。

    “头儿，有大消息！”嘭得一声，门被铁头冲开，却瞥见瞥见两手藏在背后，面上还有几丝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额前的刘海有些乱，平日里工整熨平身上的军装也起了褶子。

    铁头愣了愣，默默倒退了一步，关上门，然后，等了三秒后，乖巧地敲门。

    “...进！”再推门，嗯，一丝不苟的坐姿和熟悉的面瘫，铁头这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头儿，下次我一定敲门，千万别扣我工资......啊那个那个，您不是让我在何太太那留个心眼嘛，这今天何太太带了几个下人去看山头，随手一挖，居然有金子！细细碎碎的有一小把，她连忙锁了消息，叫小的快来告诉您。”

    “金子？你是说，那几座荒山？”“对，就是那几座山。”

    “那，她怎么想的？”“太太的意思是，想把这座金矿租给公家开采，然后收点钱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呵...事实上，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么点要求那帮人也不会同意，金矿开采可是大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裴九看了看墙上的钟，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去看看吧。”他起身抓了外套披上，迈开长腿向外走去。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裴九看着面前依旧脸色发白的何太太，恭敬地点头示意。

    “不用不用，是我的事情麻烦了警官您！一直收警官帮忙，也挺不好意思的，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从山那头回来，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生火做饭。

    “不用了，我们局里管饭的。”正要拒绝，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裴九的鼻子，他猛地一醒，胭脂？对，就是这个味道，绝对不会错！

    “何太太，可以冒昧问一句，您有用什么胭脂吗？”

    “哦...是这样的，我原来是不喜用的，是小丫头们说我面色太差了，我怕吓到您，就抹了些。”何太太笑了笑，“您要看吗？”“...麻烦了。”

    裴九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静候，铁头上前小声说道：“头儿，这胭脂......您不会怀疑何太太吧？”“乾坤未定，谁都可能是，包括每一个不起眼的人物。”裴九垂下眼，轻声说道。

    “不愧是头儿，有文化，说得真好！”铁头憨憨地笑了几声附和，没当回事。

    裴九不语，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拿起桌上侍女倒的春茶，轻抿一口。

    “啊！”一声惊呼从内屋里传来，裴九那茶杯的手一顿，与铁头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如同风一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

    一进门，直直映入眼帘的便是库房里一处明显的空地，裴九皱了皱眉，“这是...”

    “警官先生，这、这里本是我家摆放胭脂的地方...我手里这一盒快用完了，就想到库房里再拿一盒，可这...”何太太垂眸，一手握着一盒胭脂盒子，一手抚着心口，微吐了一口气，面色白到几乎毫无血色，一旁的丫鬟忙给她顺着背。

    “我们府里什么时候进了贼！是不是看我们家少了男人好欺负。”小丫鬟顺着背，又腾出一手来帮何太太擦汗，嘟囔着，“这贼也真是，什么不偷，就偷我们家太太的胭脂，说不准还是个采花贼！”

    “......好了，小翠，我没事了，你先下去吧。”待唇上恢复了点血色，她才把一步三回头的小翠送走，回头将目光放在正蹲在地上检查痕迹的裴九。

    “警官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问题，请问吧。”她的声音很轻，就像她病弱的身子，却似乎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裴九手上的事情一顿，伸直了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初步判断，有人在这屋子将放在这里的大量胭脂倒入旁边的小缸里，兑水再加入蜂蜡、香油等东西做出了类似‘血’的深红色液体，然后从这里——”他指了指她身后的门，“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

    “什，什么？”何太太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有人在我们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大量的胭脂，只为做......那种东西？”视野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陶罐，她下意识地一闻，果然一股蜂蜡和胭脂混合而特有的香气。

    “这......”她由陶罐看向拿着它的男人的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何太太，最近有发生什么反常的事吗？”显然今天的发现也出乎裴九的意料之外，这种未知的谜团让他更加混乱了。可这作案现场造不了假，他很确信罐里的东西与寿礼上的那些“血手印”是同一种东西。

    那么，这算什么？堂而皇之的叫板挑衅，还是......

    他抬头，幽幽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女人，“府里最近除了金矿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事。”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就是......”“没事的，你说吧。”

    何太太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明明去医院查过自己没有梦游之症，可也不知为何，又几天白天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晌午，还是腰酸背痛的，却没有外伤......还有几次，小翠发现我嘴上有没有洗净的口红，可我明明记得我那日之前没有化过妆...那医生说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

    “这，这都是在夜晚发生的吗？有其他人作证吗？”裴九桓一向稳重的声音里也出现了一丝颤抖，不用说，一个猜测从他的心底升起。

    何太太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府里人少，夜晚没有值夜的大家都各自睡了的。”

    “那......”“太太，太太不好了！”门外的小翠捧着一件旗袍闯了进来，“太太，我，我发现，就在刚刚，发现...”她跑进屋子，上气不接下气，额上满是细汗。

    “你怎么了，没事慢慢说。”何太太上前安抚。

    “太太，我，我发现您最爱的旗袍上少了一颗扣子！我前天，前天刚检查过的，一定是昨天，对！昨天那个采花贼，偷了胭脂还顺走了这盘花扣！真是个登徒子！”小翠翻开衣服，做工精致的旗袍上赫然少了胸口一处的扣子。

    一旁的裴九盯了会儿那件衣服，极为不自然地飘了视线，他顿时觉得口袋里的那什么东西突然特别的烫手，默默后退了一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费了好多力气才把思绪拨回到案件上。

    所以，这“胭脂”到底是谁？是单纯嫁祸，还是真的如那猜想一般，还是......他看了眼正在安抚丫鬟的女人的文静侧脸，目光明灭，只是她演的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