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据说今天是爱染诚老师的最后一次代理授课。

    消息一出,不知有多少学员暗自神伤。

    由奢入简难,见识过爱染老师的课堂,想必山城老师以后的授课会更加艰难吧。

    刚开始在脑内不着调地胡思乱想,黑崎华月就被上述主人公之一抓包了。

    “黑崎同学,集中注意力。”课堂个人指导中,用一记击面结束正在进行的指导战,爱染诚温和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无奈,“又在稽古的时候开小差,这样的习惯可不行。”

    黑崎华月虚心接受,“抱歉,大概因为对手是爱染老师,所以不自觉会比较放松。”

    屡教……那还是需要改的,“不会有下一次了。”

    “呵呵,比较放松吗,”爱染诚的笑容在面罩下隐隐约约,“正好是最后一次授课了,我有东西要交给黑崎,下课后可以为我留一些时间吗?”

    少女不疑有他,“当然,爱染老师。”

    以一名一直尽心竭力指导学生的好老师而言,黑崎华月能猜到爱染诚交予她的东西必定和剑道相关,可眼前的物品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行,这太过贵重。爱染老师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我没有收下这份礼物的道理。”

    那是一把比制式竹刀小巧一些的刀具。材质即便无法用肉眼辨别,也能看得出是极为优质的木材。更不用说刀身形制古朴,制作精良,隐约流露出三分属于刀具的锐利。

    非但没有收回,爱染诚反而微笑着将刀更向黑崎华月的方向递去,“黑崎的年龄比较小,使用制式竹刀难免力有不逮。巧合的是前几日我正好发现了这把刀,觉得非常适合黑崎,便自作主张带了过来。”

    尚未长成的娃娃脸柔和了黑崎华月的轮廓,也还是能看出在努力保持庄重的表情,“华月受之有愧,爱染老师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麻烦老师了。”

    “不,这些话应该由我对黑崎说,”像是想到了什么,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爱染诚的笑容里染上一抹苦涩,“那时候,只有黑崎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这样的关心,我未曾遇到过。所以,请让我表达对黑崎的谢意。”

    托举刀具的双手,执着地伸到了黑崎华月面前。

    黑崎华月沿着手抬头看去,落入爱染诚温柔鼓励的眼神里。

    “至少用它来最后一次稽古,让我看看这把刀是否对黑崎有所裨益。”

    “……我明白了,爱染老师。”终是伸手接下爱染诚递来的木刀。

    双方都明白只是点到为止的教习,索性不再穿戴护具。

    站定之后,刀来剑往,一如此前的任何一次指导战。

    但当白色的爪子从爱染诚的斜后方突兀刺出时,黑崎华月目光微沉,身形前冲,木刀以远超平日的速度截断了爪子的攻击。

    还没结束!

    如此判断的下一瞬,纯白的利刃再次向爱染诚的后背砍去。

    临时的变招到底慢了半步,用身体和木刀挡住爱染诚的同时,刀刃划过她的左手臂,几秒后才带起一道血线。

    “黑崎?!”仓促转身去看,爱染诚只觉得眨眼间少女的动作变换,似乎对抗着看不到的危险。

    “爱染老师,”黑崎华月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与飘渺,本就乖巧可爱的少女以略微仰头的姿势望着他,眼中流动着奇异的墨蓝,“我好像受伤了,可以麻烦您去外面帮我拿一下药箱吗?”

    语气中包含请求,眼神里本该盛放依赖,爱染诚却觉得那更像是某种平静的通告。

    “……好。”他收起手中的竹刀,离开这间场馆。

    不去在意伤口的渗血,黑发黑瞳的少女以抓握的动作测试了下手的灵活程度。在得出并无大碍的结论后,庆幸般小小呼出一口气,“我以为您已经离开了,清本光二先生。”

    常人无法看到的时空里,惨白的青年灵体随着她的呼唤显露身影。

    相比前段时间的清本光二,现在的他或许不适合再以“人类”相称。灰暗的白色覆盖了他的双手,凝结成和人形不匹配的尖锐巨爪。细看之下,白色的骨质甚至延伸出手臂,化作嵌入右爪中的扭曲刀剑。

    “……我想要……握剑……”

    “……我想要夺回属于我的时间。”

    清本是剑道世家,族中弟子自幼修行,已经成为惯例。但是清本光二不一样,他发自内心喜欢剑道。当族中其他孩子嫌弃修行苦闷,向大人撒娇换取玩耍机会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在道场挥洒汗水;当年轻人们讨论的是出游趣事,问他中意哪位当红偶像的时候,他想的是改用什么动作才能在稽古中赢过老师。

    修行十数年,他自问于剑一道,诚心透彻。

    明明、明明他才是最应该活下去的人,为什么反而是他要遭受死亡的命运?

    其实清本光二原本并不嫉妒比他早取得五段资格的爱染诚,甚至还挺喜欢那个开朗友善的剑士。

    但是,为什么——

    死的不能是他呢?

    “您是想说,这并不是您所期望的死亡,是吗?”

    清冽冷静的话语打断了清本光二的回忆。

    仿佛感受不到青年灵体周身肃杀凝重的压力般,名为黑崎华月的少女神色平稳,举起木刀轻轻敲击着掌心,“那么作为剑士,您的期望是什么呢?”

    就像只是在询问一个朋友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嘶哑嘲哳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想要一场比试。”

    和爱染诚的剑道比试。

    “败者将被剥夺生命剩余的【时间】。”

    既为,死亡。

    少女忽然笑了。

    “可以哦,”她挽了个剑花,缓缓开口,“虽然不算正式拜师,不过好歹也和爱染老师学过一段时间。”

    “——由我代替爱染老师应约,您没有意见吧?”

    回答她的,是锋利骨剑的猛烈劈砍。

    如果是十五岁已经遇到了死神的黑崎华月,应该就会发现这里的清本光二正由单纯灵魂体的【整】,向着被执念和空虚所侵蚀的【虚】转变。

    但这对结果来说无关紧要。

    扭曲的骨剑大开大合,张扬的锋芒锁死了黑崎华月的轮廓。每一个落点都是人体的弱点,每一次挥剑都力压万钧。

    然而碰不到就没有意义。

    少女恰好在适当的时机以木刀切开了骨剑进攻的路线。

    举刀、格挡,利落地打乱进攻,一如他看到的少女与老师稽古时那样。

    改变的是他与少女的位置。他是接受授课的学生,而少女变成了毫不留情的老师。

    包裹住手臂的白色物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攀附到骨剑之上。在剑身被白色骨质拉长的那一刹,清本光二高跃而起,挟着逆吹的风压劈砍而下。

    “一本。”仍然是冷静自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才感受到腰间传来不轻不重的击打感。

    瞳孔紧缩,回头防御的瞬间,木刀自下而上与他的骨剑撞击到一起。

    不,少女这次击打的是手腕,二本得分。

    快速卸力后撤,等他再用目光追逐到黑崎华月的身影时,木刀已然击打在他的头顶。

    “三本——胜负已分。”

    “怎么……可能……?!”清本光二瞠目结舌。

    少女收刀入身侧,揉了揉过量运动的手腕,侧过头回答:“这就是爱染老师的剑道水平哦。”

    别想耍赖。

    “可是你才……”你才几岁?

    黑崎华月点点头:“对啊,所以我只是对老师的剑技进行了拙劣的模仿而已,这不是非常容易的事吗。”

    “况且,”见清本光二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黑崎华月反而扬起了柔软的笑容,“清本先生,您在爱染老师上课的时候会说一些小技巧吧,刚刚我也用到了。”

    少女的目光变得认真且尊敬,“非常有用的技艺,华月受教。”

    清本光二愣住了。

    他很清楚,刚才的战斗,根本无法称作剑道比试。

    先杀掉黑崎华月,再去杀死爱染诚——反正他已经一无所有,变成这副非人的身体,以执念和悔恨作为动力,抛却对剑的诚心,所作所为皆为杀戮。

    原以为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却得到了一场远超想象的剑道比试。

    黑崎华月从头到尾,只为“胜”这一个目的,毫无杀意。她确如自己所说,将“清本光二”当作稽古对手,奉上同等敬意的比试。

    寻常得像是平日师门间的道场练习。

    “虽说是你赢了,小鬼,但是你所保护的这位‘爱染老师’……”

    “我知道,”黑崎华月早有准备似的顺滑地接过话题,“现在的这位‘爱染老师’绝不是您口中的那位‘爱染诚’。”

    如果说主流的剑道是观赏性超过实用性的技艺,那“爱染老师”使用的则更像为战场杀敌而训练的技巧。

    和“爱染老师”的稽古中,她不止一次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压迫力。虽然隐蔽,但抛去试探与迂回,将击杀作为最终目的的剑技,远远超出了普通剑士应有的水准。

    “可是这并不是您夺取他人性命的理由。”

    黑崎华月眼神清亮,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那双眼睛出现动摇,“如果清本先生执意要伤害生者的话,我会和您打到您放弃为止。”

    刀身淬着流光,再次横握在黑崎华月的手中。

    从刚才起便没有声响的清本光二却在此刻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咳!”他屈腿坐到地上,左爪挂上屈起的膝盖,右手将骨剑放到地上,声音里倏然卸下了所有愤恨和疲惫,“不打了不打了,输给才初段的小孩一次就够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覆盖在身体上的骨质物像是后继无力般从他身体上剥落,簌簌如细沙。与此同时,清本光二的身体也在缓缓化为白色的光点。

    黑崎华月收起木刀,安静地陪伴着灵体。

    沉默的间隙里,清本光二目光投向虚空,轻声问:“小鬼,你觉得这是一场精彩的剑道比赛吗?”

    “……是的,非常精彩。”

    “那就好……”

    只剩余烬的灵魂叹息着,“只此无为身,且前行啊,且前行……”*

    “黑崎同学,我把药箱取来了,你没事吧?”

    担忧的嗓音比身形更早传入道场内,足够黑崎华月整理好情绪,收回注视着空无一物位置的视线。

    爱染诚提着医药箱,踏进道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执起黑崎华月的左手,仔细观察她的伤口。

    刚经历过战局,即使没有加重伤势,也因为伤口开裂渗出不少血,一时间看上去颇为吓人。

    起码爱染老师快速而小心地看了看黑崎华月的面色,欲言又止,然后直接拉着她坐到道场边缘,打开药箱翻找起止血的药物和绷带。

    期间少女倒是一如即往地乖顺,任由老师将她剑道服的左袖拉起,露出不算浅的伤口切面。

    “黑崎……虽然有些失礼,以后我可以叫你华月吗?”爱染诚一边低头为少女消毒上药,一边闲谈般开口。

    “称呼的话请随意。”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伤口比预想中严重,黑崎华月目光投注在受伤的手臂上,对其他事物反应寥寥。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低头的视角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能从语气里寻觅暗含的陷阱,“华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爱染诚’的呢?”

    一直以来雅致温厚的躯壳下,埋藏的恶意亮出了獠牙。

    然而,少女迷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眨眨眼:“您一直都是‘爱染老师’啊。”

    “我认识的从来不是清本光二先生所说的那位‘爱染诚’先生,而是您。”

    不存在【发现他不是爱染诚】这个说法,因为从一开始教授她剑道的就是面前之人。

    “恶意”大概也没有料到这个反应,怔愣之后,失笑般摇摇头:“啊,没有说清楚问题是我的错。”

    单以剑术而言,就算由他悉心教导,也少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成长到这个地步——不然真央灵术院就不该每年毕业那么多学生,成事者无几。甚至面对他特意泄漏的些许灵压,也在不多的接触中习惯、乃至能“放松”应对。

    几乎可谓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运筹若定的智力、灵通敏锐的应变能力——集齐了所有成为强者的要素,却安于一隅,自甘平凡。

    “爱染诚”,又或者叫他蓝染惣右介,完成了扎紧绷带的动作,对黑崎华月扬起询问与诱导的轻笑:“换一种说法吧,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呢,华月?”

    “……没有藏。”

    “嗯?”

    “我可是【人类】啊。人的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或许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常常自寻烦恼,庸碌平凡一生,但还是因为感受得到幸福而心怀希望。”

    “这才是真正的我。”

    第二次,蓝染惣右介又看到了,黑崎华月双眼中流动的深邃如星空的蓝色。沉静、安稳、分毫不让。

    无声的对峙后。

    作为尊师重道的普通人,黑崎华月率先站起身,对最后仍不知真名的老师深深鞠躬,“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大概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她走出道场,身后明明并不响亮的声音清晰如在耳边。

    “弱小是原罪,却也是平静生活的盒盖,只要不去打开它,你就会无知而幸福地活着——这算是作为老师的我送给华月的临别赠言吧。”

    少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男人的视线里。

    “呜呜呜小华月骗得我好惨呀,没想到那么可爱的孩子,竟然是幕后boss类型,真是人不可貌相呢。”身侧靠过来捂着嘴凄凄惨惨的银发眯眯眼青年。

    “不是很有趣么,银。”清楚下属只是在假哭,蓝染惣右介完全不接话茬。虽然嘴角上扬,藏在镜片下的棕色眼瞳却闪过冷漠的微光,“一个身体内完全没有死神、虚、或者灭却师力量的人类,能够使用‘浅打’触碰到快要转化成【虚】的【整】,并打败了他,你不觉得非常奇妙么。”

    蓝染惣右介原本以为只是错觉。

    他为了就近观察【黑崎一护】,防止计划生变而接近的剑道学生,在某些时刻会显露一刹那非人的特质。身形是孩子,内里却仿佛封锁着他也未曾见识过的怪物。

    “欸——果然五年前的时间波动和小华月有关吧。”将手揣进袖子里,本名“市丸银”的青年眉眼弯弯,“蓝染队长不把那个孩子带走吗?”

    “不,就让计划多出一个‘变量’吧。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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