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草与孩子

    你示意你们要换身衣服,玛丽表示理解,先下了楼。

    瑞恩所在的海域气温很高,即使是在冬季,也和寻常地区的初夏气温差不多,因此,单衣就已经足够了,除了单衣,玛丽还贴心地帮你们拿了外套。

    你的那身原本是玛丽的衣服,很有她的个人偏好,是亮黄色的直筒长裙,印着大团的花卉,裙摆很长,但因为没有褶皱设计,又不会被海风扬起。

    虽然配色和花朵都很俗气,但你长得好看,又属于明丽那一款,很轻易就压住了裙子。

    至于西瑞尔,就比较凄惨一些了,先不提贴身衣物的缺失,老板丈夫应该是比西瑞尔要矮一截的,西瑞尔穿上之后,袖子和裤腿都要短一截,露出手腕脚腕,看上去十分凉快,不过毕竟套了两条裤子,凉快是不可能凉快了,可能还会热。

    至于西瑞尔会套两条裤子的原因,还是不要说透了比较好。

    等你和西瑞尔下楼时,饭菜已经端上桌子了,玛丽和另一个女人坐在桌子相邻的两方。

    “来,卡诺丝这边,没什么讲究,随便坐,想吃什么就夹什么。”玛丽招呼你们坐下。

    你和西瑞尔也跟着一人坐了桌子的一方,最后恰好是你和玛丽、西瑞尔和名为爱格尼丝的女人对坐的局面。

    “这位是爱格尼丝夫人,是一位画家。这是卡诺丝,还有她的未婚夫西瑞尔,他们都是新来的客人。”玛丽先互相帮你们介绍了一波,开始破冰。

    你随着看向爱格尼丝夫人,是很标准的女性人鱼,美貌即使是岁月也不曾侵蚀半分,反而给她添加了几分时光的魅力。

    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和西瑞尔很像。爱格尼丝夫人有着深绿色的长发,眼眸是大海一样的蓝色,眉宇间有一股化不开的忧郁,连累得鹅黄的衣裙跟着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我是爱格尼丝,人鱼族,职业是画家。”爱格尼丝抬眸,眸子像是阴天的海面,毫无生气,语气也是平淡的,但目光在扫过西瑞尔时,明显跳动了一下,然后钉在了他的身上,“这位……是人鱼族吗?”

    “是。”西瑞尔没有什么表情,但你隐隐从他的语气里感到了恼怒。

    “爱格尼丝夫人,怎么了吗?”虽然不知道情况,但西瑞尔毕竟是你的恋人,对方这么直勾勾地打量着实让人不爽。

    玛丽也被这个发展惊到了,前不久她还在你们两人面前夸了人优雅又温柔,现在人又盯着人家的未婚夫看,要不是她了解她的这位老主顾,就要以为爱格尼丝看上人家小姑娘的未婚夫了。

    “抱歉,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恍惚了一下。”虽然这么说了,爱格尼丝还是忍不住隔几秒又看西瑞尔一秒。

    “我不认识你。”西瑞尔的语气毫无起伏,甚至带了几分指责的意味。

    眼见得场面就要燃火了,玛丽英勇向前冲锋:“仔细看爱格尼丝夫人和你家那位还真有点像,都是绿头发蓝眼睛,说不定是亲戚,一些关系比较远的亲戚彼此不认识很正常,是吧?”

    “不是亲戚,我想起了我的孩子,我的斯诺,他和你差不多大小,你就像是他长大后的模样,所以我有些失态。”爱格尼丝目光柔和而充满慈爱地看向西瑞尔,看着看着,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和西瑞尔极像的那双蓝色眸子一眨,泪水就从眼眶留下,爱格尼丝将头低下,自觉失礼,摸出一张很有年头的、被洗得发白了的手帕小心擦拭着泪水。

    你看得出来,爱格尼丝的哭泣是真心实意的,她在为自己没有见过长大一面的儿子而哭泣,你对自己之前的负面想法有些羞愧,但你一直都是被爱护的人,在怎么向他人表达爱护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的斯诺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在我怀着他的时候,他就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折腾过我。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他。那个时候我很忙,几乎没有时间陪他,但他从来不闹脾气,每次我回到家,他都会甜甜地笑着迎接我。”

    “有几次,我实在忙得太晚了,回家的时候,他坐在门后都睡着了,被我抱起来时,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还会口齿不清地说“妈妈欢迎回家”。”

    爱格尼丝的眼眶彻底红了,眼泪也已经决堤。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呢?”西瑞尔毫不避讳地揭开他人的伤痛。

    要说你刚刚还只是在猜测,现在就可以确定了,西瑞尔是在生气,对爱格尼丝的一举一动感到生气乃至厌恶。

    你还没有见过西瑞尔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感,在幼时,你曾经遇见过其他贵族的孩子背着卢修斯讽刺西瑞尔,那是你印象里西瑞尔最生气的一次,但那个时候,面对孩子天真而残忍的侮辱,西瑞尔的情绪也没有这么明显。

    爱格尼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而后才十分珍重地开口:“斯诺是上天给我的珍宝,只是我那个时候不知道珍惜,大意地弄丢了他。”

    “在人鱼族里,最大的笑话就是一个母亲对她儿子的爱。”嘶哑的声音用着嘲讽的语调,但其中的愤懑是那样的明显。

    被西瑞尔一打岔,爱格尼丝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仍然是母亲般的柔和而慈爱的目光,似乎是对西瑞尔的情绪有了某种理解,刻意放柔了声音:“孩子。我的年纪的确能做你的母亲了,更何况你还和我的孩子一般年纪,原谅我这么称呼你。”

    “孩子,虽然不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无论是人鱼还是其他种族,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她的孩子的。只是有些母亲的爱很明显,有些母亲的爱小心而隐蔽,需要仔细去观察、去感悟才能明白。”

    “呵。”西瑞尔冷淡地笑了声,“女性人鱼,无论年纪,都是只会追逐美貌的疯子。”

    在桌面之下,你握住了西瑞尔冰冷的手,希望自己手心的温度可以温暖他,哪怕只是一瞬。

    虽然明面上西瑞尔比你大三岁,但那只是卢修斯推测出来的年龄,西瑞尔从零实验室出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根本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实验室,又是怎样进的实验室,或许他本人最清楚也最不清楚。

    西瑞尔没有立刻回握住你的手,带着茧子的手指挤进你的指间,十指交缠。

    桌面的气氛静默起来,没人再开□□谈,所有人吃完了一顿沉默的晚饭,整个期间,西瑞尔都没有松开你的手,甚至交缠得更加紧密了,像是在向你寻求着力量和温度。

    难捱的晚饭时间过去,玛丽包揽了洗碗的工作,爱格尼丝拿着画板进入了后院,据玛丽的解释,是去画星星草了。

    你和西瑞尔趁着晚风和落日前的余晖,沿着环岛的海滩漫步,你们十指紧扣着,并排走在沙滩上,留下四排脚印。

    脚印很快被上涨的海水掩埋,你和西瑞尔最后爬上了离岸很近的一块高耸的石块,有你的冰元素在,你们并不担心怎么在涨潮后返回的问题。

    石块不大,但恰好能坐下你们两人,以你坐在西瑞尔怀里的姿势。

    “不管看过多少次,落日总是能带来美的震撼。”你歪头枕在西瑞尔的胳膊上,散心也散得差不多了,你听着西瑞尔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你刚刚生气了,是因为爱格尼丝夫人让你想起了你的母亲吗?”

    “……”原本虚揽着你的手彻底勒紧了你的腰,将你往他的怀里带,西瑞尔将下颌抵在你的头顶,“我之前的名字,是斯诺,那个女人总是用叫拖油瓶一样的嫌弃的语气叫那个女子。”

    “她就是你的……”这是什么戏剧般的巧合啊,你下意识想回过头看西瑞尔的表情,但又因为他的束缚,不能动作。

    “嗯。我的脸不是因为零,是那个女人用刀子割的,一刀又一刀,在我四岁生日的那天。因为是很早受的伤,卢修斯尽全力也还有一道疤留下。她总是不在家,离开的时候就把我锁在空柜子里,柜子里只有我和黑暗。”

    “后来,我学着隔壁孩子的举动去欢迎她回来,在她离开后我的活动范围才扩大到了整个一楼。她住在二楼,但从不允许我上去,一旦被发现,我就会挨打。我的房间在一楼最里面的位置,很小,放下空柜子后,只能放下一张纸板床。房间没有窗户,所以我现在也很能适应在没有光线的环境里行动。”

    “隔壁孩子很受父母喜爱,那个孩子有个生日愿望是看星星,于是那对父母就在院子里种了一花坛的会发光的植物。那是那时候我见过最漂亮的植物了,我可以看着它发一天的呆,然后所有的不高兴都会消失。”

    “我曾经捡到了那种植物的种子,是水流从隔壁送过来的。我把它们小心地种在角落,用其他杂草掩盖,于是我有了自己的星星,虽然很微弱。不过,还没有等植物顺利长大,就被她处理了。”

    “这些记忆一点也不美好,但我在实验室的时候,必须一遍又一遍去记住,这样才能是拥有情绪的良好素材,才能活下去。我曾经有过一个“室友”,是个叫茱伊的狐人,他的记忆全是美好的东西,爱他的父母、宠他的族人、会保护他的姐姐,真是让人羡慕……”

    嘶哑的声音用着毫无波澜的背诵口吻,好像说的是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只是听着,你的心就已经沉重地连呼吸都困难了,更别说这是西瑞尔的亲身经历,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他必须一遍又一遍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才能活下去,最后活到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很想抱抱他,但他的怀抱太紧了,冰冷而又灼热,烫得你没有了其他动作。

    “我记得,斯诺是雪花的意思。”你主动扯开话题,去驱散那股悲伤,你一向擅长这么做,“看,雪花。”

    你的手里捧着你用冰元素凝聚出的大朵雪花,是自然界没有的那种透明,带着一颗你想要拥抱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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