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牧的妈妈在结婚之前做过一个梦,梦到她生了个高考考零分的笨娃娃。倒不是梦里的娃娃考试交了白卷,单纯是孩子笨得纯粹。

    因为这个梦,李牧的爸妈婚后曾经一度不想要小朋友。好在后来,妈妈改变了主意。小朋友出生后,这对父母对儿子几乎是零预期。十几年下来,关于儿子成长的预期值可能提高了一点点,不过依然在低位徘徊。尽管他们一路观察发现这孩子除了性子轴了点,笨倒是不笨,至少高考不至于考零分。

    说李牧性子轴是因为他十岁之后喜欢上了诗歌,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喜欢,纯粹的喜欢。

    一开始,他爸妈见他喜欢,便找了一位文学系学生带他读诗。李牧喜欢过超现实主义诗歌,崇拜过诗人兰波。后来,他的作家姥爷带他读唐诗宋词。他又爱上古诗词,爱到突然有一天非要给自己改名字。他说他想要与李贺同姓,和杜牧同名。

    他们家大事小事都民主决策,投票决定。他爸和他妈是一致行动人,说服妈妈就能争取到两票。他妈妈在他要改名字这件事情上,给予了他充分的自由。于是,他爸和他带着户口本去派出所,将他的名字从沈棣改成了李牧。

    李牧上了一年高中,发现课堂好无趣,尤其是语文课堂,最无趣。语文老师是位快要退休的特级教师。这位性格略古板的语文老师将李牧在月考试卷上写的诗批评得一无是处,虽然他之前也多次批评过李牧的作文。但那是李牧第一次写诗,也是至今为止公开写下的唯一一首诗。这一批评不打紧,反而激发了李牧性子里叛逆的部分。他在本学期期中和期末考试的试卷上只留诗,不做题。

    当然,留的诗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李贺、杜牧、李白和兰波等人的诗。

    期末考试后,暑期正式开始前,李牧的班主任赵老师要来家里家访。

    李牧一家三口早就搬到燕大校园的独栋小楼。小楼外的花园是李牧的爷爷帮忙打理的。他爷爷是附中退休的数学老师,也是一名园艺师。爷爷没和他们一起住,依然住在附中家属院。那里与附中校园一墙之隔,为的是李牧上学的时候能在家里吃饭,能在自家床上午休。

    李牧的妈妈是大学数学系老师,爸爸是物理系老师。尽管大学生们的快乐假期已经开始了,两位大学教授依旧有许多工作要忙。这对父母在百忙之中留出一整个下午来接待赵老师。

    赵老师是李牧的数学老师,也是李牧妈妈阮教授的粉丝。虽然要和偶像一起聊两个小时,赵老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因为自己班上的学生,每一门期末考试都挂了零,这创下了附中几十年的新记录,换任何一个老师都笑不出来。尤其是这个学生还是自己偶像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

    李牧爸爸沈教授接过赵老师递来的期末考试试卷,李牧的。除了名字外,每份试卷的答题板上只有龙飞凤舞的诗。熊孩子过往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有爸妈托底,所以作天作地,气死人不偿命。他与语文老师赌气就赌气吧,反正不是升学考试。其他科的老师们又没得罪他,他居然无差别攻击。期中考试赌气也就算了,期末考试也闹着玩,就过分了。

    “李牧,你这也不是原创,严格意义算是抄袭呀。”阮教授看了眼老公递到她面前的试卷,说道。

    “嗯。他小毛孩儿,什么人生体验也没有,什么感悟都悟不出来,写不出来自己的诗句。他用李贺的《苦昼短》,写下人家的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他别说跟李贺感同身受什么叫煎人寿了,就连月寒日暖,他都不一定能体会到深意。”沈教授翻看了十几份试卷和答题卡,先是点评,然后对着赵老师说,“辛苦赵老师为李牧操心了。这样吧,等下学期开学,教务处上班了,我和他妈妈去学校帮李牧办退学手续。李牧只有经历了和他偶像一样无法宣泄的痛苦,他才能理解什么叫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赵老师听得不明所以,先看到瞪大眼睛的李牧,再看到朝自己眨眼睛的阮教授,方才明白沈教授的意图。她清了清嗓子,说,“行。新学校开学第一天,我在附中等沈教授和阮教授来办手续。”

    夫妻二人带着歉意送走赵老师。

    沈教授转头对已经长到一米八个子的儿子说,“收拾背包去。明天向你爷爷、姥姥姥爷告别,后天随我们去江城。到了地方之后,你自己去体验生活。假期结束前,想明白的话,给我和你妈打电话。我们去接你。假期里没想明白的话,九月份你的房间,我们会改造成第二个书房。反正现在书房已经塞满书,我们急需另一个屋子办公。”

    虽然通知是爸爸下达的,李牧还是看向自己妈妈,小心地确认,“我银行卡的零花钱不会被冻结吧?”

    阮教授白了他一眼,“不会。李牧,格局大一点,不要盯着几毛几分钱。你是要写日月光辉,星辰大海,昆山凤凰的人。”

    好吧,他知道他的零花钱归自己支配了,不过他爸妈估计不会提供任何资助。

    李牧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爸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说,“没有人去游历的时候拉着行李箱的。李牧,体验生活的话,一个背包就够了。两三件衣服,再加一个手机。不过,为了让你爷爷、姥姥、姥爷放心,每天晚上用这个发定位给我。”说完,丢他床上一个盒子,一个带GPS定位的户外腕表。

    李牧迟疑片刻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放回衣柜。他没去拿自己的背包,而是坐在床上安静地拆着盒子,查看说明书的同时竖起耳朵听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爸妈的声音。

    他爸跟他妈说,换双鞋子带吧。这双皮鞋虽然是矮跟的,但鞋子前面太窄。你穿着它,站两个小时太累了。

    他妈抱怨说,我想穿运动鞋上台。哎,算了,还是高跟鞋吧。毕竟是国际数学家大会,不好太随意。

    他爸低低地回,第一天开幕式我背包里装一双舒服的运动鞋。介绍菲尔兹奖得主的研究成果之后,咱们就换平底鞋。

    声音渐小,房门被合上了。

    门里头,阮教授轻轻咳了两声,而后捂着胸口问沈教授,“这一招对付熊孩子管用吗?”

    沈教授轻轻抚着媳妇的后背,帮她顺气。“管不管用,试试呗。反正一个多月假期,与其让他在家呆着苦思悯想,不如出去转转,并且去江南也安全。他的手机账号和我的关联着,银行卡是我的副卡。走到哪儿,花的每一分钱我都能看到。再说,他一米八的个子,在南边很能唬住人的。”

    阮教授忿忿地说:“行,熊孩子不识青天高,黄地厚的。还有,跟爸爸打电话,明天李牧去看他的时候,不能再给零花钱。”她气得把儿子试卷上的诗句都用上了。

    沈教授宽慰她:“放心,仨老人那边我都交待过了。再说,儿子明天也不敢回附中。一回去,见到的都是附中老师。大家一问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他回答零分,自己面上也挂不住。明天,爸和爸妈都来家里,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别再为臭小子生气了,要生气就生我的吧。再不然,我现在开门,揍他一顿。”

    阮教授伸手拉住老公,“别呀。打他一顿,你施力又受力,不值当。”

    不管阮教授是心疼老公还是心疼儿子,总之属于李牧的一顿打被豁免了。

    不过,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阮教授第二天起床之后,便不再搭理李牧。李牧叫妈的时候,他爸应了声,询问他要干嘛。

    他妈妈把延迟的不满写在眼睛里摆在脸上,一向宠他的三位老人也不敢出来打圆场。一家人静静地盯着李牧,眼神都在询问他干吗呢?

    李牧想说话,想道歉,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默默地低了头。

    离家前的最后一夜,白天近四十度的高温并未随着夜幕降临而清凉多少。他关了房间的灯和空调,穿着背心沙滩裤,带着烦闷和忐忑走到阳台,走进潮湿炎热又蓬勃的夏天。

    他爸爸敲了门,带着两罐冰凉的啤酒走到他身边。李牧握着带露珠的冰凉罐子,问道,“我妈让我喝酒吗?”沈教授轻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罐子和他碰了杯。

    周一上午,一家人乘坐高铁去江城。每四年一次的国际数学家大会,这一次要在江城举行,他妈妈是此次大会的名誉主席以及菲尔兹奖评委会主席。下了火车,阮教授被主办方的车接走。他爸带着他去人间百态生活大舞台的沙县小吃吃简餐。

    沈教授看着埋头吃面的李牧,踢了他一脚,“你不是要写诗吗?抬头观察周围的一切,瞧瞧周围人的表情、神态、聊天内容以及桌上的饭菜。”

    虽然如此,他又怕儿子下午饿着,沙县小吃一通点,点多了也吃多了。他们父子俩人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走了一圈。

    李牧跟他爸说,“我就是觉得学校很无聊。班主任和老师们课上总要强调这些知识是考点,那些知识以前高考用过,好像学习只是为了应付最终的考试一样。反正很无趣。我不用自己的诗,是因为觉得自己心里酝酿的诗句一直不完美。或许就像你说的,没有生活经验导致的吧。我这就去体验生活,感受风雨,思考人生。我以后都听话,您回去帮我劝劝我妈,别让她生气了。”

    关于无聊和无趣这个话题,他们父子俩不是第一次聊。沈教授没有再继续讲道理,灌鸡汤。他听完儿子的抱怨,离开前,拍了拍儿子肩膀。

    “你妈妈生气不是因为你想写诗,她也从没想要你做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你现在十五岁零四个月,高一刚结束。你妈妈在十五岁零三个月的时候,靠竞赛拿了保送大学的名额。那时候,她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大学想要学什么,她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当然,我们不要求你将来搞数学或者物理,充分尊重你所有的兴趣爱好。你妈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抱着李贺的诗集入睡。

    她这回只是气你的任性。

    也是,你才十五岁,不能用你妈妈的标准来要求你。好了,儿子,现在开始把别人的人生统统忘掉,好好享受你自己的假期。未来时间里,所有的见闻,所有的感悟都是你自己的。见了天地才能看见真正的自己,见了自己才能知道以后要走哪条路。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不要逞能,不要钻牛角尖。每天晚上给我和你妈报平安。记住,爸爸妈妈都爱你。”

    许多年之后,李牧凭借一腔孤勇在自己的窄路上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就。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大书特书他那传奇的少年时代。身边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肘,点评说,这些新闻稿里漂亮的废话太多了,着墨那么多你的“黑历史”,不如只写那年的夏天呢。

    李牧说,那年夏天非公开,要私藏的。

    那年夏天真正的开端是李牧看着他爸爸离去的背影。在闷热的下午,习惯了空调屋的他,突然觉得江城的天气,有一种卡喉咙、堵鼻子的窒息感。他坐在休闲椅上,像是先被骤雨浇透了全身,然后又被不透气的塑料雨衣黏在身上似的。离家去流浪,并没有以前想象中的自由,反而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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