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诸位面前的，是一座藏着叛军的小城。
城中有在此经营了几十年，甚至可能是百年的前隋叛军，比大唐的正规军还像当地人。
有在城内外生根繁衍的普通百姓，在叛军和大唐之间寻求生存的平衡。
城外还有疑似来自苗疆的毒蛇营藏在暗处。
提问：要怎么做，才能在平叛的同时将无辜百姓的伤亡降到最小呢？
以下是来自并不怎么了解兵法的杨春杨少侠的回答，当时她正在观察哪一串糖葫芦上的糖壳最薄。
“天策府的朋友和周围的侠士们合作，正在对近一些村庄的百姓进行疏散撤离，尽可能的保证到时候打起来了不会波及到他们。”
“万花大夫们还在研究稻香村等地的蛊疫残渣，对付毒蛇营的药物倒是已经研究出来了。留在周边村子里假扮村民的人已经试过了，挺管用的。”
“至于叛军那边呢，我天天跟胡德他们劝酒，也算是有进展吧？”
杨春挑了根糖壳最薄的，一口咬掉一颗，酸的一激灵。
“你们俩到时候记得跟着紫晴大夫躲好，我去凑个热闹，主要行动的还是天策那边。”
莫雨没能从杨春话里听出多少有效信息，这令他有些忧心。听起来就很仓促的布局，真让他害怕这就是杨春这辈子吃的最后一根糖葫芦。
“放宽心，真出了事我绝对是跑的最快的那个。”杨春摸了摸莫雨的小脑瓜。
莫雨把毛毛举到面前，挡住了杨春不安分的爪子。
“……我知道了。”相处时间虽短，莫雨却已经完整的体验过了眼前这不靠谱的家伙那离谱的轻功。
“嗯嗯。”杨春满意的点头。她一手举着糖葫芦，另一手探向枕头底下，拽出了她的宝贝破包袱。“我看看哈。”
破包袱里掏出了两个更小的包袱，小哥俩打开看了一下，是一些没啥味道的干粮、没写明用途的“糖丸”、一套换洗衣服，以及一些散碎铜钱。
“主打的就是一个方便逃跑。”杨春指了指“糖丸”，“应急的，路上要是伤到了记得吃一颗，别多吃。”
“大件的行李我也拜托给紫晴大夫了，这些是预防你们半路走散的。”
看着小哥俩各自背好小包袱，杨春把没了糖葫芦的竹签放到桌上，又拽出了两根红绳戴到了他们脖子上。
就一根普通红绳，什么挂饰都没给配。
“别弄丢，跑散了我好找的到。”
小月到了房间外，敲了敲门。“少侠，紫晴姐姐让我来跟你说，到喝药的时间了。”
杨春痛苦地闭上眼，挣扎着起身去开门。
药是一口闷的，小哥俩是一手提一个丢到小月身边的。“都去玩，别打扰我这个可怜病人的休息。”
小哥俩看着房门关上，背好小包袱，跟着小月进了隔壁屋。
门一关，再一开，天色就已变晚，该走的人都走完了。
“哎呀呀，今晚真黑啊。”杨春感叹道。
幸亏她白天睡得不安稳，翻了几个身以后还是坐起来，窝在窗边吹了一下午的风。手都要冻得不利索了，防蛇的药物也被风吹走不少。
否则，这么黑的天，谁知道会不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条“惊喜”来呢？
“少侠这么晚还要出门？”守夜的小二也和杨春混熟了，看她往外走，迷迷糊糊的问了声。
“嗯，约了人喝酒，差点就睡过头了。”杨春欢快地摆摆手，有粉末散入空气里。“今儿我要喝一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
“……好……”店小二又睡了过去。
杨春走出旅舍大门，墙边看门的人在她走后合上了大门，手中尖刃边飘着一缕红。
夜色在加深，零星的火光在摇晃，杨春与红缨来客们擦肩而过，藏身在奔向江湖恩怨的暗流。
和胡德喝酒还是有点用的，路过城门时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林可人持剑站到毒蛇营前，察觉到杨春的到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便举剑冲进了营中。
浩气盟的人和被召集的侠士们紧跟其后，誓要将“毒蛇”尽灭于此。
杨春时刻记着自己的人设，站在人群外围，拎着进城前从小喽啰那得的小匕首，做作的咳几下，慢悠悠给被其他侠士放倒的毒蛇营中人补上一刀。
走几步，咳一下，补一刀，撒点药。
在优秀防疫药的保护下，暗流涌动的速度很快。杨春稳稳地坠在队伍末尾，跟随着涌进蛇窟的中心。
人心在此时还算纯粹，蛇窟中的重要人物或转瞬被擒，或被斩于剑下。
杨春又撒了把驱蛇药，蹲在营帐上不满地叹气。
乌蒙贵可真不够意思，想做实验居然不肯亲自前来视察一番，天一教有你这样的老板可真够不幸的。
浩气盟的人拖着捆好的毒蛇营核心干部回李渡城，侠士们三五成群的去找藏起来的大夫们看看有没有中招的倒霉蛋。
林可人落在后面，一个纵身，跃到了杨春身边站着。
“林女侠不跟着去吗？”杨春嫌蹲着累，换了姿势坐在营帐上。“大晚上的，你这一身真的很显眼。”
“谢渊让我代表浩气盟向你道谢。”
“哎，谢盟主客气了！”
林可人抱着剑，低头看向杨春。“你的伤势又重了。”
“内伤嘛，反反复复很正常啦。得多谢紫晴大夫救我小命，不然哪还能得见今夜这江湖同道齐心协力的美景呢？”
“今夜过后，此地恶人便能杀的干净。”
杨春觉得冷，悄悄地挪了挪位置，离林可人远了一点。“只能说是这一批的坏人被割掉了。”
“世间善恶有序，此消彼长，没有尽头的。”
“就如你每次练剑，尽到力了，问心无愧便是。”
林可人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李渡城之乱是巧遇，我来此地，是为了追杀一个女子。”
“这几日，我受天策军之邀在附近村落帮忙，看到了她。”
杨春似短促地笑了一声，“哦？”
“根据线报，她屠了一个村，满手鲜血，十恶不赦。”林可人语气平静无波，“我奉命来此诛杀她，找了几日，昨天才在李渡城外的长守村里遇见她。”
“你杀了她？”
林可人摇头，“被村里的人拦住了。”
“那村里都是被她救下的女子，为了保住她，拦着我说了很多在前一个村子里遭受的屈辱之事。”
“那女子是杀人者，也是救人者。”
“她把救下的人托付给浩气盟，自己隐入黑暗了。”林可人长叹一声，“若她所言有半句虚假，天涯海角，我定亲取她性命。*”
“她今夜也来了？”那位头发散乱的黑衣恶鬼，杨春刚藏进暗流时就看到了。
“来了。”林可人点点头。“观她行事，心有正气。”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还有什么疑惑？”
“她为救人而杀人，我等今日也为救人而杀人。她被通缉，我等却有美名传唱江湖？”
啊这，以前这时候可人有想过这些事吗？
完蛋了，该不会又走错路线了吧？她现在暂时还不想和剑圣老头对上啊……
“这个事儿吧，每个人能看到的都不一样。”杨春打了个哈欠，“你学了剑，入了江湖，追杀恶人时可曾心有波澜？”
“不曾。”
“若她所言为真，她为救人而杀人，我前几天也为救人而杀人。她杀的是作恶的村民，我杀的是作恶的山贼水匪，若不是我先遇到了天策府的人，或许要不了多久，这附近不知情的人见了村中惨状也要称我为恶，惧我如虎。”
“到时候浩气盟的追杀令里也会多我这一条，你也会追到我这来。”
“你与她不同。”林可人又叹了口气。
杨春笑了，“境遇有异，心却是一样的。”
“林女侠，我幸运在遇到了天策府的将士，而她不幸在遇到了个颠倒是非的人渣，我们的名声就因此完全不一样了。”
“我其实也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吧，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不如以后追杀人的时候再仔细一点，再遇到这样的人时，多给他们留一些世间尚有正义之士的期望？”
“至于那些美名，就当作是你行善的奖赏吧。”
杨春懒得抬头看高个儿，只望向远方的李渡城。“如她所言，她已经保护了想保护的人。那些许恶名，你回浩气盟后若能查探清楚，再帮她澄清便是。”
“浩气盟的存在，不正是为了让这江湖中蒙冤之人能有个帮忙证明冤屈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林可人沉默了片刻，习武多年让她在无月的深夜里也能勉强望见李渡城中越发明亮的火光。
天策府、万花谷、浩气盟，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努力，换得那意味着安全的火光，换得普通百姓们在这夜里仍能安眠。
她初学剑，是因师父用剑，而她也适合用剑。
浩气盟成立那日，她携剑而至，是奉师父之命。之后以剑诛恶，是承浩气之责。
昨日剑下留人，以致心生犹疑，到今夜，望见城中火光，忽然有所觉。
“我练剑多年，今夜得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