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纯属巧合。
至少沈安琪和许年年是这么讲的,她说她闲得无聊想出来买几本书,没想到这么巧会遇见周沉,所以当即决定要和他们一起学习。
冷饮杯里冰块悠悠打着旋,放在盘中滑落下的水珠便不会打湿书本。
“是这题不会吗?我教你吧,来。”
沈安琪靠近坐到身旁,她身上香香的,耐心且慢条斯理教许年年做题。
“我来吧。”周沉将试卷挪到他那边去,笔尖一转,点点头表示不需要沈安琪帮忙,他一个人可以搞定。
长桌中间绿植葱翠,沈安琪捏起一截长细枝条在手指上转了几圈,笑道:“干嘛?大班长觉得我没资格教学妹啊?”
“拜托,你霸榜年级第一,我可是年级第二,也就比你差一点点而已。”
“真是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天天被我爸妈说教,我考不上第一都赖你,赖你!”
单手托着下巴,松开枝条,沈安琪娇嗔着虚空点了点周沉,秀眉蹙起,神态却不见任何真恼怒的痕迹。
“还是我来吧,我你还不知道吗?高二一班副班长,就算真有不会的题,我连着熬几个通宵也要研究明白,绝不掉链子拖后腿。”
伸手要去拉试卷,周沉拍住说不用,随后选择莫名来到了夹在中间许年年身上。
她讪笑默了默,道:“谢谢学姐,不过我习惯让周同学教了,还是让他多费点心吧。”
说这话时垂着头,不敢去看沈安琪。
沈安琪倒是没说什么,松开手,耸了耸肩,大方道:“好吧,那我就看看书。”
“等我看完这本,找书的时候再帮年年你留意有没有什么好的辅导教材,别担心,不会学不明白的。”
她越是无所谓模样,许年年越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小肚鸡肠。
-
今天热,想吃冰凉解暑东西的人多,沈安琪一口咬定不吃冰柜里的雪糕,一定要那种先打出来的冰淇淋。
为了迎合她,许年年便也说吃冰淇淋,于是周沉过马路到街对面排长龙去了。
书城一楼都是卖东西的,点读机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儿歌,坐在藤椅休息区,随意扭头一瞥就能看见排队的周沉。
许年年正百无聊赖远眺数周沉前面还有多少人,沈安琪倏然悠悠道:“年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呀?”
“没有啊,怎么会!”
这话说得不实在,不讨厌沈安琪,但许年年知道,自己确实有点排斥她。
理了理黑丝带,沈安琪柔柔一笑,又问:“话说你和班长应该认识很长时间了吧,能不能问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汗水应该早就被空调吹干,许年年却没来由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张了张嘴,道:“朋友。”
……
像是按下一个什么按键,沈安琪开始频繁在视野里出没。
食堂用餐时间,才给女子篮球赛加完油,穿着拉拉队露脐装短裙很显眼,一点不觉旁人视线落身上有何不妥。
沈安琪到五人组这桌坐下,拿出袋子里水果捞,“我最近胖了,吃点水果减减肥,正好你们吃饭,我闻闻香味解解馋。”
徐浪于伟都是同班的认识,唯有倪虹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女的哪儿跑出来的,怎么一来就占了许年年位置,坐在周沉对面。
“喂!你……”倪虹才开口,许年年端着紫菜蛋花汤回来了。
她见位置被占,抿了抿唇,笑了笑没说话,毕竟沈安琪不知道位置有谁坐。
周沉让于伟往旁边坐挪,接过紫菜蛋花汤,让许年年坐在身旁。
和沈安琪面对面的就成了许年年。
对着一张漂亮脸蛋,胃口却变差了,沈安琪分享过来的两块裹着酸奶的火龙果看起来很清爽,许年年却一点都不想吃。
她都那么瘦了,还有毅力减肥。
对于周沉每顿饭都会夹过来的荤食,今天是卤鸡翅,许年年头一回觉得难以下咽。
找到方佳佳,晚上夜跑成员里便顺理成章多了两个人。
倪虹很讲义气地说她们跑十圈,她可以陪六圈,剩余时间她盘腿坐中央草地上给她们加油打气。
不能用嘴巴呼吸,许年年死命咬下嘴唇,每次用鼻子呼吸都哼哧哼哧,濒临窒息心脏快跳到嗓子眼,汗水糊了眼睛。
没人在运动的时候能特别雅观,她无比感谢周沉平时晚上不喜欢在外面晃悠,要是她没什么事,下了晚自习都会早早回宿舍里。
太好了,这副样子还是不要让他看到了。
太好了。
许年年陷入了方佳佳经历过的困境,甚至愈演愈烈。
一个到点按时睡觉的人,现在觉也不睡,凌晨,开着最低档不会刺到别人眼睛的微弱台灯,不停摧残自己运转过载的大脑。
其实已经筋疲力尽,全靠水壶里的茉莉花茶强行吊着精神,许年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
想把沈安琪比下去,想证明自己也是可以和周沉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右手食指指间关节处被压红,半天弹不回来,摸上去就是一层薄薄的茧。
“年年,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倪虹起夜上厕所,从床上爬下来,担忧地看着许年年,伸手摸脸,怕人发烧。
许年年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就想多学一点,等会儿就去睡觉了。”
她不知道这一笑有多勉强,疲态尽显,更叫人担心。
倪虹蹲下身,握着她的手问:“年年,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你可以和我讲的,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因为,最近老是在我们旁边晃悠的那个沈安琪吗?”
“没有。”毫不拖泥带水地回答。
“好啦,你快去上你的厕所。”许年年拉着人站起,推进厕所里,全程笑盈盈的。
倪虹洗了手擦干,回身瞧见许年年在收拾桌面课本,应该是不继续熬着,准备睡觉了,便没再说什么,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台灯熄灭,夜色一点点渗透进屋内,许年年上个厕所后,没有睡觉,而是倚靠在窗台边看藏在薄纱般云雾里若隐若现月亮。
想到什么,她从桌屉最深处拿个东西,重新站回窗台旁。
“叮铃——”
碰撞发出清脆音,透明里面粉末闪烁宛如星星,两小个像弯月地结合成发饰,开了窗,许年年不过轻抬起手腕,便碰撞叮铃作响,好似风铃一般。
这是沈安琪送她的。
-
“年年,送你个礼物。”
正要往宿舍走,打算不吃晚饭啃个苹果充饥,沈安琪踩着满地被即将到来夏季所淘汰的落叶,快步走来。
她的脸好似绽开的玉兰花,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温柔,唇边荡着弯弯的弧度,好像有什么大好事发生。
伸手将一个白色小礼盒递给许年年,里面装着的,就是这个像月牙儿的发饰。
不明所以,“沈学姐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就是觉得这个蛮好看的,很有特色,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可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
“别有心理负担,这个不贵,你收下。”
“别看它好像花哨了一点,但其实它可以很好地补上不足,比如说穿普通短袖上衣裤子的时候,你在侧边往后一点的位置夹上,精气神马上上来,一点也不突兀的。”
许年年很清楚,那天书城前见面,自己的窘迫不安和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是让好似什么也没发现的沈安琪看出端倪。
没有笑话没有看热闹,反而热心肠地送她礼物,手把手教她在哪个位置最合适。
许年年除了谢谢,无话可说。
人生中最令人难受的不过两样——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我改变不了,只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很想变成她那样,可我做不到她那样。
沈安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她一句坏话,没有针对她过,没有刻意拉走周沉不让说话。
反倒是处处在帮忙,帮着讲题,送礼物,吃饭时候分享食物,偶尔夜跑时遇见,教许年年该如何正确呼吸,放慢脚步等她,还祝她早日瘦到心里希望到达的身材。
长相模样好气质佳,脑子聪明学习灵活,说话给人如沐春风好印象。
有个词叫白月光,完美无瑕,用来形容沈安琪再合适不过。
她怎么那么好啊,我为什么做不到啊。
有时候许年年甚至卑劣地希望沈安琪可以坏一点,和电视剧里那些女配一样,这样就不会显得自己内心想法太不堪。
发饰拿回宿舍后,丢到桌屉最深处,就像是眼不见,心不烦一般。
月色淡淡,纯净的光将周围一切都镀上一层银白,云层豁然散开,连风都是轻轻掠过,不忍搅碎这寂静的夜。
靠近水台的窗台旁,一声咽泣。
许年年蜷缩抱膝坐在冰凉瓷砖上,肩膀不停颤抖,倔强抿着嘴唇,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无所谓一点,但眼眶蓄积滑落的泪水却怎么止都止不住。
连哭都是小声的,不曾为人所察觉。
比起不喜欢沈安琪,许年年其实更不能接受自己。
她讨厌自己的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