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团圆，即便还没到晚饭正餐，大中午周围邻居家都在做硬菜。

    肉香味闻久了其实也就那样，许年年嗦着泡面，对自己往里加了两根青菜和火腿的极致选择感到自豪。

    什么时间段放什么广告，一连换了四五个台，每个都在播放不同牌子月饼广告。

    拍得很有食欲样子，和菜市场卖杂货老板那儿硬的根本啃不动五仁月饼根本不一样。

    许年年快速嗦完最后一条青菜，换了身简单休闲装，准备去超市转转。

    易联购物商场那种规模没有，但这家小生活超市也有两层，占地不算太小。

    进来推个购物车，没有直奔月饼区，而是先走到果蔬肉蛋那儿。

    许年年想和周沉一起吃中秋团圆夜饭，自然要带菜过去。

    其他的还好，包装好打称往购物车里一丢就行，就是买鱼的时候犯了难。

    鱼扑腾得特别厉害，很鲜活，许年年却希望它可以不要那么鲜活。

    望着在瓷砖上扑腾的大草鱼，许年年不敢伸手去抓，尬在那里不知所措。

    买东西的人很多，来来往往都侧目，许年年找不到工作人员帮忙，急得心慌。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拿起旁边捞网，捞不回来，用力给鱼捶了几下。

    等草鱼被捶晕不动了，才敢拿个袋子把它包起来，再在外面多套两层，拿去打称。

    被锤的是鱼，许年年吓得不轻。

    表情一直僵硬着，看得出来没杀过生，有位目睹全程的剁肉师傅发出善意笑声。

    许年年赶紧走了，远离这个尴尬的地方，她确实没干过这种事情。像之前去蒿山，徐浪胆大非缠着周外婆要体验杀鸡的时候，她一直躲得远远的，生怕见血吓到自己。

    掠过零食区，直奔月饼专区。

    约莫过了五分钟后，许年年的心境发生极大改变，她不尴尬了。

    问就是后悔，问就是不该走进来。

    购物车被扯得不停转动，推销月饼的阿姨们据理力争，一个个生怕许年年听不见她的介绍一般，扯着嗓子嚷嚷。

    都是不同牌子的，为了自己的提成，那肯定不会你让我我让你。

    如果有合适的许年年随便拿一盒走也就罢了，偏偏她们介绍的都是死贵的，礼盒装，动不动就上百，真把许年年当肥羊。

    想走居然根本走不了，一副不在这里买一盒就拦着不让她走的架势。

    耳朵嗡嗡响，突然夸张拍掌，而后惊奇地哎哟叫起来，边哎哟许年年边往前走。

    “哎哟！这个是双黄白莲蓉的啊！”

    拿了前面堆头上一盒四个装四十九的，许年年推着车子就走，全然不顾后面的呼喊，还有销售阿姨扯着嗓子说她家四黄。

    油盐不进的时候，这种迂回套路也不失为一种快速解决问题好办法。

    许年年才不管那么多，她满脑子都是要去和周沉一起过中秋啦。

    －

    一来是做饭不方便，二来是把菜拿过去周沉肯定不让她动手，她只有坐着等吃份儿。

    许年年干脆在家里把菜都做好，放在保温饭盒里，提到周沉那儿去。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次做菜尤其认真，摆盘的时候稍稍有点缺憾都要重新来。

    四菜一汤，分量不算很大，可以吃完不浪费，许年年又多煎了两个蛋。

    意外煎成爱心形状，刚开始看着很高兴，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把鸡蛋戳散开，不愿意让周沉看见原本是个爱心。

    隐秘心事藏于弥漫的烟火气中，黄昏的末梢尽头，月亮在天际若隐若现。

    不是主干道，路上车少人少，大家都赶着回家团圆吃月饼。

    傍晚的晚风和暖黄的路灯绝配，周遭店铺招牌即便没开门不亮光，许年年也由衷感觉到一阵心安和归属期盼感。

    一边想着敲门后周沉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一边慢慢往前走，长长的道路，不够想象发挥，竟一下子就到了头。

    前面就是瓦街，需要过一次斑马线，红灯，即便没有车，许年年也习惯性停下脚步等待绿灯亮起。

    “站住！给老子站住！”

    大吵大嚷吸引视线，前方大树拐角后倏然跑出两个人。

    后面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追上前面已经跑到红绿灯旁树影下男生，用力把他按倒，随后破口大骂：“老子让你跑！老子是你爸！血缘关系一辈子都割舍不掉，你还想跑去哪儿？！”

    “妈的，老子告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钱，不然我就回蒿山弄死你妈！”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不听话老子还揍你！是不是时间太久你忘了，以前惹我生气被我丢进地下室，放老鼠咬你的时候啦？啊！你还给我跑，你再跑老子还放老鼠咬死你！”

    “死崽子白眼狼，给老子钱！”中年男人拽着人后脖颈衣服扯着人起身，许年年眯着眼睛仔细去看那个男生。

    本以为是别人家的家庭纠纷，可从蒿山两个字一出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

    认真一看，被打的还真是周沉。

    顾不上红不红灯，许年年直奔冲向前方，死命推开中年男人，在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浓重酒味后，更是厌恶的紧，拉着周沉往后。

    周沉脸上好不容易消失的淤青又起，嘴角眼睛周围没一块好地方，看见自己出现，明显特别诧异，嘴巴微微开启，里面血丝被许年年看个一清二楚。

    “年年……”

    “你傻啊！你干嘛不还手啊！”

    丢下饭盒月饼，许年年气得眼眶迅速发红，她想伸手擦去周沉嘴角血渍，却又怕弄疼了他，最后只能火气很重地骂。

    周沉不说话，眼皮微微敛下。

    暂且没时间和他多计较，许年年转身，从不停打量她的周涛道：“你滚不滚？你不滚我马上报警，告你故意伤害！”

    周涛轻蔑笑了，显然是不相信她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许年年还要再说，忽而被周沉挡住，被护在身后昂首只能看见他瘦却不单薄的肩膀。

    似找到周沉什么软肋般，周涛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难怪有钱不肯给我，原来是要拿着钱去讨好小姑娘啊。”

    “小姑娘哪个学校的？和你一个学校的？怀江一中？啧，那地方我可熟的很。”

    “哎呀，自从你小舅舅在监狱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抛下所有，直奔怀江，一直在找你们母子俩的下落。”

    “听说你们过得还行，你过年还买了很多东西带回去，爸爸这心里啊，就很是安慰。”

    周涛背手走来走去，一副慈父关爱状，令人作呕，“既然我们阿沉这么有本事，那给自己亲生父亲点钱花花，不是很简单？你何必这么死扛着宁愿挨打也说没钱呢？你要是真的不怕我去找你妈的麻烦，那……”

    歪头看向露了半边脸许年年，周沉迅速挡住，周涛也不在意嘿嘿一笑，“你说没钱，那我只能找你的同学聊聊天，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没钱，就找这小姑娘，我觉得她和你关系蛮不错的，你说是吧？”

    周沉垂首身子在颤，拳头握得青筋爆出，许年年看不见他表情，担忧的攥住他手腕。

    手机已经拿在手上，只等周沉一句话，她马上就报警。

    可周沉却迟迟没有动静，双方对峙近三分钟，周涛耐心消耗殆尽，又开始回归到老子老子的骂脏话。

    连骂带威胁，现在除了殷桂，还加上了无辜的许年年。

    面临赌博还不上高利贷的困境，已经六亲不认，说出口的话根本不经大脑。

    “废物，狗杂种，白眼狼，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居然敢不认祖归宗！”

    很多很多不堪入耳的话，一股脑地倾泻到周沉身上，许年年都不敢想象，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遭遇这些的。

    还有地下室老鼠，这是他不能待在黑暗密闭空间里的原因吗？

    与她无关的家庭，仅仅是听听都让她遏制不住的酸了鼻头，那生活在其中的周沉。

    他该怎么办啊。

    红绿灯旁有块小屏显示时间，红色小字刚一跳到１９：００，周沉便有了动作。

    他先是抬眸远眺，许年年顺着他抬头方向看去，远处昏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就着她拉手腕动作，周沉抓起她手，竟不理会滔滔不绝辱骂的周涛，径直往斑马线对面走去。

    脚步沉稳，裹挟着即便经此一去再无法回头，也要往前走的坚定。

    刚一过斑马线，许年年就被抱住了，周沉搂紧她，一手放在她后脑勺上不让扭头，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覆在耳边，周沉很轻很轻地呼吸落下，“别怕，没事的，没关系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谁都不能伤害你。”

    “什么……”

    而后话语戛然而止，许年年在一瞬间后听见了很多声音。

    周涛跟随而来的大骂淹没在急刹车的刺耳声里，剧烈撞击和重重落地音前后间隔不到三秒钟，喇叭一直叫个不停，有人下车大叫。

    时间被无限拉长，身处黑暗中瞧不见事物，于是其余感官被放大。

    滴嘟滴嘟滴嘟回荡，和周沉不再颤抖，逐渐平稳的心跳一下下传入耳膜。

    被肥皂香气包裹，许年年感觉自己也要和周沉一个味道了。

    意识是恍惚的，猜测已经明摆在台面上，却犹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许年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攥紧了周沉衣服，直到后背布料揪得褶皱不堪。

    天启楼，又名天启土楼。

    以其坚固的防御力和民族特色闻名，无门可入，村民口传，只能穿梭地道进出。

    有墙修缮不善，细细观察，如能下得了足够大的勇气，便可大力拆破墙体，不惧砖块划伤风险，只要坚定信念。

    无门，也可见天光。

    周涛于九月二十九号七点四十五分，宣告抢救无效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