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集体中毒事件后，食堂又出新奇葩事。

    有个男生把宿舍厕所拉堵了，自觉丢脸不好意思找室友帮忙解决，天天蹭别人纸巾的坏处显露，怕白纸破损沾到手上。

    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怎么想的，总之最后脑抽选择，跑到食堂门口偷了个装汤不锈钢碗，去挖屎。

    事后装作若无其事把碗放回食堂，某次不小心说漏嘴，才让真相得以发酵。

    校长天天去小卖部门口堵学生，嘴皮子都磨烂了也没人信那碗已经被找出来丢掉。

    不得已只得延长午饭和下午用餐时间，在新食堂入驻前，放弃挣扎，让学生自行选择小卖部或出校门在外面凑合吃点。

    许年年由衷感谢倪虹，两周前开始就在食堂吃过饭，因为倪虹迷恋上出租屋楼下对面一家实惠量大的自选快餐，每次都要陪着一起。

    不然……想想都酸爽。

    快餐店坐不下了，倪虹便让许年年先回去收拾桌子，她等排到队就打包带回去。

    折叠木桌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平时垃圾不过夜，许年年找小盘倒了点倪虹每餐必吃的醋汁，口大不慎漏出，赶紧找抹布来擦。

    “咚咚咚。”

    有人敲门，但倪虹有钥匙，而是自己每次等她回来都习惯性不会锁门，一按把手就开，她应该知道。

    透过猫眼看见是个阿姨，许年年打开一条门缝，茫然片刻后，经这位姓王的阿姨自我介绍，得知她是倪虹的母亲。

    虽说倪虹的家庭状况算比较了解，但来者是客，许年年也不好甩脸不让人进门。

    没有茶叶，许年年倒了杯甜牛奶，返回客厅时瞧见王阿姨正在盯着那滩醋汁发愣。

    王阿姨皮肤白皙，一袭暖粉色长裙，耳垂上还戴了与脖颈珍珠项链配套的小珍珠，一派温婉居家贵妇人的模样。

    要她坐在塑料椅子上已经很格格不入，许年年忙上前边端着杯子边擦拭干净，“阿姨，这是我刚刚不小心漏出来的，平时我们都很爱干净总是打扫卫生，不邋遢。”

    腼腆尴尬地解释，许年年在厨房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倪虹开门说我回来了，才慢悠悠将抹布搁置在窗台上。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和长辈打交道。

    装菜塑料盒袋子卷好几圈在指尖，单拎着的馒头遭殃，倪虹见到来人后，愣神松手，馒头直接掉地上。

    “妮妮。”王阿姨扬起嘴角笑笑，但气氛确实怪异，她笑得也不甚自在，不时抬手去捋头发，借此缓解内心紧张。

    倪虹呆愣片刻，迅速质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在走到一旁观察的许年年眼里，倪虹这是很明显的不高兴了。

    王阿姨也不气恼倪虹给她摆脸色，语调仍旧轻轻缓缓道：“是公寓的物业管理跟我讲，你退了公寓房连押金都不要了，妈妈……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所以找人查了查你搬到哪里去，想来看看环境怎么样。”

    倪虹嗤笑，“哟，真是稀奇事，王女士还有心情关心我的死活，怎么？您的小儿子最近不闹你了？不吵着要出门打其他小孩玩？”

    “洋洋最近很乖的，他上小学了，读书之后就没有再调皮捣蛋了，我也就轻松一点。”说到感情更深的小儿子，王阿姨眼里明显带上光芒，却让倪虹嗓子涌出恶心感来。

    谁想听你讲你后面再嫁生的小孩近况如何啊！还跑到面前讲，真真是作呕极了！

    倪虹忍不了一点，她直接把王阿姨往门外推，王阿姨似乎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连道歉，并道：“妮妮，妈妈不是有意说这些的，妈妈跟你道歉，妈妈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余光瞥见地上馒头和随手丢在玄关柜上的打包塑料盒，补充：“怎么在吃快餐，塑料盒不能装热的东西，有毒，哎……哎……”

    被彻底推了出去，倪虹关门反锁一气呵成，根本不管王阿姨伸出手想来挡，差点被夹个破皮出血的下场。

    “妮妮！妮妮！”

    一扇敲不开的门，再怎么费尽心力，也只能落得徒劳无功。

    倪虹一句怒吼：“现在跑来说这些是恶心谁？你以前是死了吗？既然以前没关心过我，那现在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少来恶心我！”

    门板顿时停止产生噪音，几分钟后下楼脚步声响起，沉重而又带着沮丧。

    全程都被许年年看在眼里，她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只把倪虹喜欢的糖醋里脊都夹给了她，大道理宽慰的话想想还是咽了下去。

    没有任何人能站在高点去批判审视别人的任何行为举止。

    －

    王阿姨真的锲而不舍，被赶出去不仅不恼羞成怒，反而愈发一副愧疚模样。

    天天带着饭菜在门口等，不让进去，她便千方百计求着许年年把饭盒带进去，做了不止两人份，足足添了两倍，生怕青春期孩子长身体不够吃。

    倪虹对她的态度永远不好，最初还有力气发火，到后面累了，连看都懒得看王阿姨一眼，回家径直进门，对方说什么都只当是耳旁风，不予理会半分。

    近大半个月，一直维持着王阿姨送饭菜，默默站在门外，等她们吃完，许年年把洗干净的饭盒还回去后，道谢离开的循环过程。

    每天定时定点，那天路过快餐店门口，老板都说笑般语气问她们怎么最近不来了，是不是吃腻了菜式。

    但其实她们只是习惯了，习惯回去之后有人送饭菜。

    习惯这个东西很可怕，一旦习惯，那么当事情偏离自认永恒不变的预期时，各种负面情绪便会控制不住的接壤而来。

    今天是周六，下午提前结束补习让学生回家拿生活费的日子。

    大暴雨呼啸侵蚀着怀江大片区域，许年年值日在擦黑板，回身换水洗抹布时，瞧见倪虹快手快脚地拖地，与平日慢吞吞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倪虹今天好像特别想早点回去。

    想了想，除了外面漫天大雨，许年年只能找到一个原因——

    王阿姨昨天离开前说今天会给倪虹做她最喜欢的糖醋鱼。

    肩膀处被斜刮风雨淋湿，三层楼梯倪虹跑得飞快，许年年还在甩伞上的水分，她已经一个迈步冲到拐角处。

    却又刻意在二楼快到三楼的拐角等许年年，鞋带拆了系，系了又拆。

    门前没人。

    倪虹僵在原地，许年年安慰她，“今天雨这么大，阿姨可能是堵在路上了。”

    “我没等她！”

    嘴硬地说着不在乎，许年年换了干燥校服，把湿衣服随意搓了搓，挂在阳台晾晒，转眸见倪虹还坐塑料椅子上一动不动，看似是在划动手机玩，实则半天眼睛没转动一下。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倪虹突然站起来，就着湿衣服去楼下快餐店买了两份饭菜。

    吃的速度极快，狼吞虎咽的，总是让许年年帮她再倒点醋汁。

    醋喝多了，给她辣着了，一顿饭下来，她眼眶又红又肿，偏偏许年年没见她流一滴眼泪，只是新换的校服，肩膀附近又湿了。

    未曾得到过，和得到了又失去，究竟哪个更痛彻心扉一点呢？

    －

    许年年刚和倪虹互帮吹干发丝，倪虹便换下睡衣，要去楼下买两瓶可乐，说不喝她等下没法集中精力学习。

    一整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许年年想她或许是想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温柔将她已经长到肩膀下好一截的头发扎起，整理一下，不会太过凌乱。

    乌云遮住月色，空气闷闷的，明天是个雨天概率大大增加。

    阳台上几盆好养活的多肉被淹了根，许年年就着旁边人家的灯光在不停倒花盆底水。

    出租屋前方道路宽阔，又有路灯，便利店就在五六个路灯前，许年年往下看，瞄见倪虹已经在下长台阶，很快便能到便利店。

    脚步懒懒，低着头满腹心事，即便说再多遍不在乎，心里真实的想法却不会骗人。

    快到便利店门口，倪虹脚步猛地顿住了，脸朝着许年年看不见的左边墙拐角处，张嘴低声喃喃说了句什么，消散于空气内。

    长裙是会显得优雅大方，可长袖长裙，一直穿不换风格，且除手，一点脖颈外半分肌肤不露，那就似乎有点问题了。

    早就听说后面再嫁的有钱男人有家暴倾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许年年高处视野里，王阿姨慢慢靠近静止不动站在原地的倪虹，长袖长裙把能遮的地方全遮住，慢慢走只是为了掩盖一瘸一拐。

    装饭盒帆布袋子往前一递，王阿姨微微低着头，语气轻轻：“对不起啊妮妮，妈妈今天来晚了，你们要不要吃一餐宵夜？对不起啊……”

    以为低着头就看不见她颧骨的青紫，殊不知在倪虹的视角看，完全暴露。

    瞳孔颤了颤，倪虹立马扭过头去看便利店亮亮的招牌，也不去接袋子，只问：“你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不要紧。”

    对于这个不像样的理由，倪虹连嗤笑都笑不出来，一把夺过帆布袋，拽着王阿姨到风干的台阶旁坐下，勒令不许动，找熟识的便利店老板借了一瓶药酒，飞速跑回。

    上药时候肯定很疼，王阿姨忍住，只不时抖抖身子咬唇不出声，倪虹表情不耐烦，手下动作却愈发轻了。

    倪虹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没有原谅，她也不可能原谅。

    她只是……只是觉得母亲比父亲那个王八蛋好一点，没有拖欠过生活费，偶尔还会给多，虽不常联系，但一年到头也会打个四五次电话，即便不是被自己提前挂断就是不接。

    人的一生由无数选择组成，每时每刻，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次选择。

    它是公平的，由自身所决定，带人去往不同且无法回头的方向。

    倪虹不原谅多年来几近于不管不问，但或许在某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无法责怪。

    母亲曾邀请她去再嫁家里一起生活，是她选择摇头拒绝，所以在某一角度来看，促成今日结局，她未尝没有责任。

    其中错综复杂，无法捋清。

    鸡蛋糕已经凉了，但仍旧是记忆里那股味道，过甜。

    倪虹咬了几口咽下，喂到旁边人的嘴边，见人不可置信到喜极而泣。

    咬了一口转过脸，许年年瞧见王阿姨借口沙迷了眼睛，其实是在不停擦眼角水分。

    在这一刻，王阿姨可能有后悔当初决定。

    多肉叶片软软的，捏起来厚重感十足，很适合用于解压。

    站在阳台上又看了一阵，许年年捧着一盆多肉回了房间，她想倪虹今晚应该没有太多心思和时间学习了。

    独属于试卷的臭掺杂墨香味钻入鼻尖，许年年一道很简单的题看了老久也分解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是——很突然地想到了秦玉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