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落了场小雨,外头的风变得更锋利,怀江少有这么冷的天,街上没在脖颈处缠绕围巾的行人两颊皆红了一团。
虽然天气不是很好,但不耽误除夕夜的美好幸福氛围。
许年年第一次和周沉一起逛街买菜,走走看看停停,心情很好。
路过水产区,瞧见个年轻女生跟她从前一模一样,鱼掉在地上蹦哒不敢伸手去碰,蜷缩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慌乱无措。
周沉拾起了鱼,装进塑料袋里,而后抽了超市免费饮用水旁的免费纸巾擦擦。
不过举手之劳,许年年却莫名感到安慰,为那个女生,也为从前的自己。
买了很多菜,满满三大袋,回家后却发现徐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年夜饭究竟要不要做他的份也不提前通知一下。
尚峰公寓服务于高档人群,除了大方向的为户主们提供舒适环境,经常也会给出一些小贴心的精美布局。
过新春,他们可在门口布置一番,让进出时更有节日氛围。
周沉从前不需要,时间久了,也就没再讨人嫌得上去询问。
这是头回主动联系了物业,他们连忙紧赶慢赶跑上来布置。
在物业人员们或站或蹲门口倒腾时,周沉给外婆打了个视频电话。
老人气色很好,正在吃特色小吃,预备着一会儿又跟大舅舅一家去沙滩边散步游玩。
还是在山里待久了闷得慌,经常出来走走,心情好身体也就转好些。
仍旧惦记着周沉终身大事,但殷石头已经将两年战况完完全全告知,并苦着脸表示真的没有其他资源能介绍。
她怪不了周沉,加上出来走动散心想开了些,便草草一句:“外婆总当你还是孩子,现在才发现,你早就长大了,那就,自己做主吧,其实只要你平安,高兴,外婆就欢喜。”
“年夜饭一个人吃?”
“没有,有朋友。”周沉还给周外婆展示了一下他的购物收获,引得外头物业人员频频偷瞄里面,暗自嘀咕。
“原来有钱人跟我们没什么差别,也会和自己家里人撒娇啊?”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人人都和十三楼那个暴发户一样傲慢无礼。”
“我经常教育我儿子,别有偏见,人接受的教育高,对自身的要求自然也高,怎么可能都一副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姿态。”
“唉,要是我家孩子以后跟这远航集团的老总一样,奋发图强白手起家,哪怕做不到这么厉害,有个十分之一我牙齿都要笑掉咯!”
干活不聊天对不起老天爷让长了张嘴,几个人小声交谈着,不时发出对生活的感慨和叹息释怀后笑意满满。
门开着,许年年老早就跑到门外看他们干活,戳了戳金桔盆栽,很好奇圆滚滚,瞧着这么漂亮的它吃起来会是个什么滋味。
干活时说的话,她也都一五一十听了个完全,这边几个越说说的起劲,那边蹲着整理对联的便更突出。
蹲着的背影有些熟悉,许年年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
戴了口罩和帽子,一身制服,给所有特征遮得严严实实。
收尾阶段,按照惯例欺负新来的,那几个老员工领头的道:“小张,还剩这点你就自己来吧,老大哥们腰不好,先下去喝口水哈,你弄好了就下来。”
拍拍肩,嬉笑着走了。
这男人也不生气,幅度轻微点了点头,将门口小片被踩脏的区域又扫又拖,温度极低的天,他热出一头汗来。
周沉已经将东西都收纳整理归到冰箱和柜子各处,洗了把手,出来看看弄好没。
“门板不用你擦了,一会儿我自己来,你可以走了,辛苦。”
递上瓶水,对方沉默接过,周沉就要关门,许年年忙不迭回去,生怕被关在外面。
“哎——啊!”
在门就要合拢一瞬,男人突然把水丢掉,右手拦着不让门关,不出意料被狠夹,虎口处瞬间流出血液,很大一道伤痕。
许年年看傻了眼,不懂这人是想干嘛,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见周沉体恤给水的行为,想来挨夹碰瓷。
“啊——!”
握着右手腕,痛苦地弯了腰,男人痛呼出来一瞬,周沉伸出要扶的手顿在半空,眼眸光闪了闪,站直了身子,手慢慢收回。
“张扬,你在做什么?”诧异全然褪去,只余淡漠到无表情。
颤巍巍脱了口罩,那张脸曾在远航集团一楼大厅处泪流满面,不顾脸面地当众磕头,许年年想忘也忘不掉。
只听说过前女友纠缠不休,没听说过前助理还阴魂不散的。
周沉皱了眉,似乎很是不能理解张扬为什么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当起了物业。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适用于所有男人。
张扬又噗通一声跪下了,“周沉,我知道你是好人,上次你踢了我一脚,后面却赔了我钱,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心坏,不愿意管我!”
他把脸上眼泪一擦,吸了吸鼻子,“你别误会,我不想再难为你,让我重新回集团了,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我没脸回去。”
“但是……我父母生病了,我现在真的确实需要钱,你能不能看在从前同窗一场的份上,给……不!借我点,我以后赚了钱做牛做马还给你,我发誓!”
三指指天,张扬说得情真意切,为了家人心酸可怜的模样让许年年都不忍直视。
周沉却,毫无波澜。
“你父母?不是拿去填赌债吗?”
淡淡的一句,张扬身躯顿时猛地一僵,视线落在周沉脸上,惊吓般不敢再看收了回去。
“我……我……”
“你什么?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踢你一脚赔你的钱,正好够你还完赌债,现在又来,这是又输又欠钱了?”
人艰不拆,张扬从未想过周沉会去调查他的私生活,更没想到他一点虚伪客套都不顾,直接当面拆穿。
不停吸气喘息,又谈及从前情分,见周沉都不愿听下去,抬手要关门,一咬牙,手放在门槛上。
“我不管,周沉!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钱,我今天就是不走了,有本事你踩死我,踩死我我也就烦不着你了!”
“我们可是一个宿舍的室友,高一高二那阵子,你和徐浪于伟他们晚上偷偷溜出去,你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吗?是我给你们打的掩护!”
“我知道你家里条件困难,所以每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匀一份给你,我把你当好兄弟,你不能对我这么无情!”
“七十万……不,六十八万就行,他们要剁我的手啊!周沉你不能见死不救!只要你救我,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听你的!”
声泪俱下的哀求,激动的情绪时虎口处伤痕血液越流越多,刺目得很。
周沉和张扬对视了三秒,忽而嘴角泛笑,讥讽之意浓重,拖鞋底压在血手伤口处,向下用力,狠狠的一碾。
“啊啊啊啊啊!”
比起前面刻意压制做作的痛呼,这一声显然更真实贴切身心实际感受些。
张扬迅速把手抽了回去,慷慨赴死到现在踩一脚都受不住,前后一分钟都没有。
第二轮攻势还没来得及发起,在监控室发现不对劲的物业派人上来查看。
和周沉了解了一下事情原尾后,马上就要把张扬这个图谋不轨之人丢出去。
双拳难敌四手,任凭张扬如何努力挣扎,他也敌不过四个人的束缚。
手会乱动挠人,改了拖两条腿,张扬血手扣着地面,拖出一条长长蜿蜒的痕迹,他不甘心的大吼:“周沉!我以前还以为集团的员工说得过分,现在看来你就是那样的人!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撕心裂肺地破口大骂随着全透明观光电梯下降渐渐消弭,留在地上的血迹不用担心,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上来打扫干净。
倪虹没有刻意躲开,反倒踩了上去,再往前走时,靴子鞋跟落下浅浅红印。
周沉和许年年侧眸,徐浪带着倪虹于伟不知何时回来了,怀里抱得手里提得都是菜,显然说通了今晚要在周沉家吃团圆饭。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看着尚未可知,隔着长长一段走廊的距离,周沉和他们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回身进屋,没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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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娘的好兄弟!谁跟他是好兄弟啊,要不要脸啊,我就说当初就不该让他也参与我们的创业,他成绩好会来事又怎么样,人品不行能带来再多利益也不靠谱!”
把黄瓜剁成一口噎死个人的形状,徐浪挥舞两下菜刀,义愤填膺道。
倪虹瞥了又瞥,终究是没眼看,抢过菜刀把黄瓜重新加工,“你们不是室友吗?再怎么样,也有点情谊在吧。”
说着,意味不明瞄了眼洗菜的周沉。
“哪门子情谊?哦,你是说他胡说八道什么给好吃好喝的那个啊?要是喝剩的饮料,和吃不下的残羹剩饭算情谊的话,那我去外面施粥,所有乞丐都是我兄弟,他们得承我的情,以后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不然就是白眼狼没心肝的东西。”
徐浪说得气愤,倪虹挑眉,“这样吗?”
“那可不,不信你问老于,那张扬大我们一届,是不是平时就爱装逼,屁没有,还爱拉踩别人捧自己,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老周和老于的份上,我能跟他住一个寝室?”
“说到这儿,我还真想问问老周,你当初干嘛要忍着他,后面他看我们起来了,才联络跑来想加入一起干,你也同意,为什么啊?”
将菜在漏盆里沥了沥水,转了头垂眸,许年年见动作停顿仰脸,眼睛对眼睛,她眨眨。
“漂亮。”
徐浪问号,“什么?”
“年年刚来怀江一中军训有天,我回宿舍,他跟我讲,我眼光好,年年漂亮。”
“再后来,我知道他父亲在监狱里做狱警,折磨人的功夫,漂亮。”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正如张扬,任凭谁看都会误以为他是弱势方,可怜需要帮助。但实际上是自作孽不可活,警醒世人放下助人情节。
也如此刻的周沉,平日里冷漠肃着一张脸,讲到某些事情时,笑容爬上眼角,充满病态又欢愉的缱绻。
倪虹却弯唇挑眉忍不住道:“真是有够无情的,再怎么说好歹也同窗了几载,你的心真的不是石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