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来临前,一切都趋于平静,厚重的阴云堆积在天幕,肉眼看不出它有流动,同风一般静止在那儿。
过了深夜十二点,万物寂静,蒋柚睡得并不安稳,满头大汗地梦呓着。
猛地坐起惊醒,还没从惊魂未定的梦境脱离,忽然听见敲门声,心悸到难以呼吸。
“咚咚咚——”
不大不小的叩门音,蒋柚僵坐在床上约莫五六秒后,再次响起。
光脚下床去开了门,张望一圈,不短的走廊亮着微弱小壁灯,墙上壁画大半隐没,并没有人在附近。
想着或许是做了噩梦神经紧张,蒋柚抿了抿唇,重新合上了门。
再度返回到床上,脚刚塞进暖呼呼的被窝里,门板传来振动。
“咚咚咚——”
“谁啊?!”大晚上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还真是有些瘆得慌,蒋柚嗓音都带了些颤抖,强提一口气冲外面喊。
无人应答,只是叩门。
抄起卫生间一根马桶刷,蹑手蹑脚,打开门一瞬大呵:“是谁!”
仍旧是空荡无人的一个场景,蒋柚慌了,一而再再而三,她想骗自己都难。
对门的徐浪指望不上,隔壁房间的倪虹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她,说话总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一点想亲近的意思也没有。
但蒋柚是真的有点害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更容易胡思乱想。
鬼使神差壮了胆子,蒋柚箭步冲到走廊尽头,想找周沉求援。
到了门口,默默把睡衣领往下拉了拉,才泛起哭腔敲门,“周沉,开开门。”
房内斜角挂墙小电视开着,许年年正舒服地窝在躺椅上打发时间,不时回头望一眼周沉睡得是否安稳。
蒋柚敲错了门,她敲得周沉对面房间,不过由于是临时定的度假酒店,所以有些地方做的还不足,隔音不佳。
许年年很轻易就能捕捉到她的哭腔,隔着门板,那一声声哀切婉转入耳,便是一块石头,怕都要被眼泪捂热了。
“周沉,周沉我房间外面好像有人,你开开门好不好?我好害怕……”
听着这清晰的恳求,许年年慢慢后退,偏头去看床铺上的周沉。
他翻了个身,侧着面朝森林,但似乎没醒,听不见外面的动响。
蒋柚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偌大的三楼住着他们五个人,却没一个人愿意开门出来问问怎么回事。
许年年只听见敲门声戛然而止,急促奔跑的脚步声远去,而后是砰的一声,所有吵闹被夜吞没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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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抱歉,我们真的不太清楚为什么楼梯会有一大滩水在那里,我们一定好好核查,认真严肃的对待这次事件,对您造成的不好影响,我谨代表酒店对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没事,你先走吧。”
倪虹看着心情不错,拉起弯腰鞠躬的道歉,让人离开免受责难,笑着垂眸望餐盘里牛排,胃口大开。
蒋柚恹恹的不舒服,待人走了有一阵,她才回过神来,斜瞄了眼周沉,压了压火气,“你怎么让她走了?我还没问呢。”
“暴风雪快来了,客人少很多都请假回去了,除了一个后厨员工两个服务生,就剩她一个前台在,你为难她一个前台做什么?”
“再说了,她不是说清楚了吗?电线短路,那天晚上监控什么也没拍到,走廊灯忽然灭了,你才会吓得往楼下跑不是吗?”
“你倒是大度。”不满地嘟囔,蒋柚忍不住道:“灯灭了,如果你不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披头散发还穿个白睡裙,不出声直接拍了下我肩膀,吓着我,我能跑吗?”
拿起刀叉切牛排,倪虹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放一小块到嘴里慢慢咀嚼,“你喊那么大声,吵得人根本睡不着觉,我总得出来看看怎么回事不是?”
“再者说了,是你抽泣得太投入,我走到你后面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拍了下你肩膀,你就跟见鬼似的拔腿就跑,无缘无故被当成是鬼,我也很委屈呀。”
说不过她,又要在周沉面前维持形象,蒋柚只能咬着后槽牙咽下这口气。
虽说运气好滚下来没伤着其他地方,只扭伤了右手腕,但这种细细绵绵的疼更折磨人,连带着情绪翻涌暴躁。
坐在她对面的徐浪似乎不饿,一个劲在抿红酒,视线不时扫过她,此刻正斜倚身子,同神情颇困倦的于伟说着话,“昨晚你也被吵得没睡好吗?老于你黑眼圈好重。”
有些得意地一笑,“我就不一样了,我睡着之后雷打不动,什么都听不见。”
听不见听不见,怎么不睡死过去!
左手拿着餐叉,在盘底长长一拉,刺耳的声响顿时打断徐浪接下来的话语。
全场安静,注意力集中在蒋柚身上。
包括周沉。
“哈哈,伤了手还真不方便,我肚子咕咕叫了半天也吃不上一口。”
努力找补没控制住的失误,蒋柚讪笑好几声,放下银叉又捧起缠着绷带的右手腕,眼神直直投向周沉,一脸楚楚无辜需要安慰样。
趁此机会,想让周沉帮她切牛排。
徐浪撇嘴,“谁让你非要吃牛排的,那不然我……”
“周沉!”
急急打断,蒋柚微低首,轻轻眨了几下眼睛,“你可以帮帮我吗?”
一直没参与聊天,在许年年流口水羡慕视线下默默干饭,吃了有一大半的周沉顿住切肉的餐刀,静默片刻后起身,往后厨方向走。
“哎,我这儿有餐具……”
蒋柚的高喊好像没被听见,人消失在拐角,她慢慢放下举起的餐刀,约莫着是想象到周沉可能要喂她,露出羞涩的笑。
徐浪的红酒杯砸碎在地上,倪虹用餐巾擦了擦嘴,“小心点,以后别放边边,很容易被我用胳膊碰到,你看,摔得体无完肤了吧。”
没跟着周沉一起去后厨的许年年缓缓眯了眼睛,疑问在脑海里绕圈。
刚刚,倪虹貌似是故意伸手去碰掉的吧。
一分钟也没有,周沉身影重新回到餐厅,而后在蒋柚期待的目光下,将一双木筷子放在她餐盘边。
回到座位,拉开椅子,坐下,继续吃。
全然不顾蒋柚的傻眼和倪虹根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幸灾乐祸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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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让她用筷子吃牛排,更没有人在她受伤求安慰的时候,做出如此奇葩不解风情的鬼操作。
蒋柚那一霎那脑子宕机,重新启动失败好几次,待周沉都要吃完了,才找回声音。
“什么……什么啊?周沉你是让我用筷子吃牛排吗?”委屈地瘪嘴,“我不要……”
“那你就别吃了。”收了最后那点怜悯,徐浪直言不讳,绝口不再提自己帮一帮的事儿。
碰都不去碰那双筷子,就跟理都不理徐浪般,蒋柚一眼一眼抬起瞟周沉,见对方不回话静静喝汤,只得自行运转大脑找机会。
“周沉,你旁边那盘切好的牛排还吃吗?我看你切好放在那里蛮久了哎,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要不然我帮帮你吧。”
“那不是给你的。”周沉脱口便答。
“那是给谁的啊?”
对面四人动作一瞬均停滞下来。
抬了眼皮,周沉神情裹挟着一层寒,“你不需要知道。”
原本他们四个选择坐对面,没一个愿意和她坐在同一排,蒋柚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现如今更是难受,周沉的明示,坐在对面他们和自己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宛如一座座大山,那压抑嫌恶的氛围压的她胸口憋闷。
一个圈子融入不进去,就不要再打扰了。
可蒋柚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只要是她喜欢她想要的,哪怕家里人不太同意,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得逞。
她怎么能甘心就此放弃,垂首悄悄吸了一口气,再抬脸笑颜艳丽,用着撒娇口吻对周沉道:“你给我吃嘛,我肚子好饿,求求你了周沉,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话音刚落倪虹摔了刀叉,连盘一起甩飞出去,砸在蒋柚身后的墙上,碎落一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被怒瞪着的蒋柚,也是茫然无措的表情,很幸运地脑子没转过弯,没吓到。
“蒋柚是吧?你想干什么啊?”
歪头,倪虹嘴角带笑,却眼神狠戾的紧紧盯着蒋柚眼睛,不给人逃避的机会。
“我怎么了?”
这一声疑问是发自肺腑的,没有再装腔作势,蒋柚是真的不明白倪虹干嘛突然发这么大火,明明自己没有招惹她。
“你不是说你是徐浪未婚妻吗?那你成天黏着周沉做什么?当我们眼睛瞎耳朵聋啊?你是不是把我们都当傻子啊?想脚踏两条船?恬不知耻也该有点限度吧?”
红了脸,蒋柚嘴唇哆嗦没能及时反驳,周沉突然起身,“我吃好了。”
早在倪虹发难之时,就跳起来撤退到一旁的徐浪默默为他竖个大拇指。
“不愧是你老周,这边都快打起来了,你居然只想告诉我们你吃好了。”
周沉的突然发言就跟救命稻草般,蒋柚一下子抓住,并离开座位跑到他身旁,急急解释:“我没有想脚踏两条船,我……我……我之前都是骗你们的,我和徐浪没有订婚没有关系,只是家里长辈有意思要撮合我们。”
伸左手想去拉周沉衣角,“周沉,我不知道会有缘分有机会遇见你,否则的话,我肯定不会那样介绍自己的身份。”
周沉躲开,“与我无关。”
急得快哭,蒋柚说话都哆嗦着,“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信我周沉,我和徐浪真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如果我未来终身伴侣是你,我家里人一定举双手欢迎,不会为难不接受你的,等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我……”
左右转脸解释完后抬脸,对上周沉拧眉夹杂淡淡厌恶的目光,蒋柚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将预想里的美好未来阐述,可现在看上去,对方根本不感兴趣。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慌张的双手攥紧,即便右手腕传来清晰剧烈的疼痛,也无法停下。
试图寻求帮助,可正如昨夜,期盼一份不该有的东西,注定失望落空。
于伟站到徐浪身侧,面无表情看着这边,徐浪用无声开口,唇瓣牵动:早告诉你了。
不听劝,那便只能自食恶果。
边摇头边后退,撞到餐桌,那盘切好的牛排振动,蒋柚无意间手一拉,便要随桌布滑落掉下。
千钧一发之际,周沉按住了蒋柚的手背,再让餐盘从她掌心内出来,双手端着牛排,很是怕许年年的午饭泡汤。
蒋柚误会了,短暂的触碰叫她以为周沉对她还是有感觉的。
刚要笑,肩膀忽得被狠狠一推,后仰重重跌坐在地,摔个够呛。
倪虹没先料理她,反而转身手指着周沉,疾言厉色,“周沉,我告诉你,既然你心是石头做的,你就给我硬到底!什么都不能改变,这种弱智的小把戏更不能!”
睁大眼睛放缓了语速,“你要是敢找她来做年年的替代品,我就把你们都杀了,骨灰都给你们扬臭水沟里!”
“你敢扶她一个试试!”
周沉嘴唇嗫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从人被推落地到他离去,一眼都没分给蒋柚,这也是倪虹现下能放他走的重要理由之一。
“周……”
人居然真端着牛排就这么走了,蒋柚颇为不甘地想唤回。
只是她才吐出一个字,下巴就被蹲下的倪虹死死捏住,强迫她头往上抬,用力程度让蒋柚觉得那块骨头都快碎了。
“你当徐浪未婚妻,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想抢我家年年的人,那你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能不能受得住我发疯。”
极尽轻柔宛如呢喃般的叙述,倪虹甚至伸手回来抚摸蒋柚的侧脸。
挣脱不成,下巴被捏得足以疼出泪花,不说话,蒋柚眉宇间却依旧没有顺从的意思。
从侧脸一路往下,脖颈处更为细皮嫩肉,随意一搭就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倪虹俯身到蒋柚耳边,“你得听话一点,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下次扭伤的,还是不是手了。”
瞳孔倏然缩小,蒋柚颤巍巍的质问湮没在乒呤乓啷中,白色桌布被掀飞,所有物品掉落在地,一餐平平无常又横生枝节的午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