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走得却慢,周深乔的重感冒升级成急性肺炎,住了小半个月院才有所好转。
路可可本来还对他那天的态度存疑,他这么一病,她倒没功夫纠结了,时间被占得很满,白天专心照顾他,晚上回家还得收拾行李。
在石市住了整整三年,他们的衣物并没增加太多,尤其周深乔,稀稀落落就那么几件,来来回回地穿。路可可节省惯了,没舍得扔,挑出来一些明天还要用的,其他的全部打包,放进箱子里。
周深乔不在家,一箱箱纸盒整齐划一地摆在地上,像落了幕的电影院那么空旷,路可可钻进被窝里,脸上满是紧张。
明天上午就要出成绩了,虽然有把握上清华,但路可可的野心不止于此。
魏清宇走了内招,没参与高考,她好奇自己是不是省状元。
如果是就好了。
路可可想,要是拿了状元,说不定和周深乔的关系能缓和些。
她辗转反侧,心里很不好受。
她的目的达到了,周深乔真的答应了做她男朋友,可他们之间似乎隔了点什么东西,那东西以前没有,是突然冒出来的,让路可可有些惶恐。
最明显的变化,是周深乔对她不那么亲了。
以往的周深乔会事无巨细呵护她,哪怕她不太规律的姨妈,他也能精准计算出日期,提前几天准备好红糖水让她喝。
然而这次她疼得直不起腰,周深乔愣是问都没问一句。
她当然可以劝自己,说那是因为他生病了,顾不上,但……
路可可找到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 ,来描述她同周深乔现在的状态:
单薄。
薄得战战兢兢,经不起任何微小打击,仿佛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没来过。
好压抑啊。这是路可可第一次感受到成功了、却后悔的滋味。
她打开手机的一个软件,播放最近收藏的一些短篇爽文。
里面的女主大多重生来的,大开大合地报仇,毫无顾忌地发疯,使用神秘的熊之力量,平等创飞所有人,非常解压。
第二天一早,路可可特地洗了个澡,穿上校服,把一头长发梳成高马尾,她看着镜子里一脸学生气的自己,微微垂了垂眸,准备去学校和班主任一起等分数。
她推开房门,看到餐桌上摆着的一份早饭,愣住了。
路可可回头,眼神瞬间一亮,却在辨清他冰冷的表情后,又蓦地黯下。
周深乔坐在光秃秃的沙发上,洁白的衬衫被他穿得挺拔板正,他清减了许多,以前合体的衣服突然有点空了。
他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并没有和她对视,低声解释:“回来陪你查分。”
“你、你出院了吗?”路可可走过去,靠着他的手臂坐下。
周深乔不出意外地僵硬了一秒:“嗯,房东要咱们今天必须搬走。”
“那你的病?”
“医生说没事。”
“哦……”路可可低头吃饭,不再讲话。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日子他俩始终这样,找个共同话题都很难,可这又能怪谁呢?
两块硬石头碰在一起,不撞个身死魂殇,不会懂得疼。
房间安安静静,混杂着她干涩的吞咽声,和周深乔断断续续的咳嗽,路可可皱了皱眉,只觉得窒息。
待时间差不多九点半,周深乔说:“走吧。”
他机械地伸出手,做任务般,牵住路可可,慢慢走向学校。
学校里的人不多,路可可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学校几个尖子生,微微点头示意,但没聊天。
十二年寒窗苦读,就看今天这一哆嗦,大家的精神都比较紧绷,谁也没心思和别人攀谈。
路可可进去,几个班主任顿时扭头望过来,老班大步迈开,欣慰地瞅了眼路可可,握住了周深乔的手,狠狠摇晃。
“小路家长,你可算来了,快,找地方坐下,成绩马上下来!”
路可可沉默站在一边,盯着办公室墙上的时钟,跟随秒针,一下一下地数。
尖子生有的是独自前来,有的由父母陪伴,她听到他们稍显沉重的呼吸,还有老师们突然拉开椅子,纷纷打开电脑的鼠标操作声。
一位老师率先站起,高声尖叫:“我靠!状元是我们班的叔华同学!”
叔华就是学校重金从外省挖过来的那个第二,后来成绩一落千丈,一度被踢去普通班,高三才勉强挤回来,几次考试皆是垫底。
状元竟然被他拿了?
路可可扯了扯嘴角。
行,够阴的,用的是和她从前一样的套路,扮猪吃老虎。
一个魏清宇,一个魏叔华,一个她,这学校里的好学生,没个正常人。
老班一脸惋惜:“只差一分,唉……也很优秀了。路同学,你可不能灰心啊,人生的路是无限伸展的,不要在意一次小小的失误。”
路可可闷闷点头。
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奋斗了数年的目标就这么遗憾收场,路可可回去的路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炎热干燥的风打在脸上,像被扇了巴掌那么疼,她摸上颊边,才发现自己哭了。
那眼泪好烫,如烈日灼烧皮肤。
她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有什么可委屈的?输了而已,技不如人而已。
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眼前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没考第一,周深乔叹了口气,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全省第二,已经很好了。”
路可可移开眼,没吭声。
周深乔懂什么。
他们不是普通学生,考到能上志愿学校的分数就可以了。他们不仅要上顶级学府,更要争夺第一,除了加冕的那个,其余的都是落败者。
回到家,路可可仍然郁郁寡欢,默默收起睡了三年的铺盖卷,为最后的行李打包。
周深乔倚靠在门边,眼神沉静似水,又暗含犹疑。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小卡片,用力太大,已经皱了。
“路可可。”他连名带姓地唤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路可可恶狠狠地扎起包裹,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她好想念以前那个温柔包容的周深乔,她不喜欢现在这个疏远她的男人,他不好,一点也不好。
周深乔无奈,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
“路可可,我们心平气和的,我有事要说。”
周深乔抿了抿唇,将皱巴巴的纸片递给她:“看看?”
路可可没接,她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自己不会希望看到这里面的内容。
周深乔展开折起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串号码,不多不少,十一位。
电话号。
路可可右眼皮一跳。
“你爸爸的电话。”周深乔搓着纸片,脊梁微微弯下,他住了半个月院,头发长了,还没剪,坚硬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声音很浅,“他回来了,想见你。”
路可可半晌没动作,周深乔迟疑地看过去,忽然捕捉到路可可一声讥讽的笑。
他本以为路可可在介怀路大雄当初的抛弃,正准备安慰几句,路可可却猛地抬起头,恨恨瞪着他。
周深乔愣住,他完全不明白,抛弃她的人是路大雄,路可可为什么会憎恶他?
“周深乔,你什么意思?”路可可举起那张卡片。
“我能有什么意思?路可可,这是你亲爸,你——”
路可可冷笑,当着他的面把纸片给撕了。
纸片哗啦啦掉在地上,周深乔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向路可可。
“你想丢掉我,”路可可扔掉最后一块,用脚碾住,猛然拔高了音量,“周深乔,你休想!你别以为我爸回来了,我就会跟我爸走,你这辈子也别想丢下我!”
路可可说完,拿起书包,冲出了房间。
周深乔脑子嗡地一声,急忙挡在大门前,冷着脸扯过她的胳膊,顺手将门反锁,把钥匙藏进了衣服里。
连日来的心理折磨已经让他平静许多,他感觉自己在气,心在疼,却依然可以操持着毫无起伏的声调:“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是你爸,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他话突然断了,顿了顿,才道:“路可可,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吵架?”
路可可定定盯着他,眼泪越来越多,她好像不认识周深乔了。
“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肩膀蓦地一松,路可可觉得很无力,关于考试失利,关于周深乔的变化,她好像都没办法改变什么了,“哥哥,我很难受,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你一个抱抱啊……”
周深乔凝眉,撇过了脸。
他不愿意。
他能接受的,至多牵手。
他们像是两只受了伤的小兽,在舒适区里各自舔舐裂口,谁也不想再进一步。
可他们天生就是无法分开的,对方离得越远,他们越焦躁不安,周深乔比路可可早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总是他在妥协。
正午的阳光通过窗子直洒进来,周深乔觉得刺眼,走过去,将帘子拉好。
背对着路可可,他低下头,眼神闪了闪,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步迈开,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擂在心头上的鼓槌,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僵硬地把她拖进他的怀里。
他开不了口,问她好点了没有,似乎一旦这么问了,有些底线就会崩塌。
他只那么静静地拥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当第一个轻吻落在他下巴上的时候,周深乔没有拒绝。
从沉默着被动,到试探地回应,再到反客为主,不过几分钟。
唇舌相击,绞杀对方口中残余的空气,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向后倒了几步,那里恰好有一个不到一米的纸箱,很奇怪,周深乔明明没看,却能用双手箍住她的腰,精准地将她抱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