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淮自然知道这汤药是给柳依云熬的,但既然她不知道,他也没有义务提醒她。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垂着眸,漫不经心去接这碗汤时,却又等来了一句温柔的:“喝吧。”

    原是柳依云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太僵硬,于是放缓了些又说了一句。

    俊俏少年猛地抬头,发尾在空中划过些许弧度却又重新坠入更深重的黑暗里,他死死地盯着柳依云,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往上涌,这个端着药语气温柔的女孩和记忆中的人逐渐重叠。

    天光进来了。

    禁锢许久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有人走进来,带来了一些清新的空气味,将这屋里浓重黏腻的血腥气放走了不少。但也因着这新鲜的空气,越发衬得这屋子里本来的味道更腥甜而窒闷,叫人作呕。

    被锁在地上的孩子睁开了眼,他瞧起来只有6、7岁,纸一样薄的小脸苍白,带的原本微红的唇都蒙了一层白,整张脸上只有那双盛了星子一般的眸隐隐透出些鲜活来,在看到进来的人以后,陷在瘦弱脸上的眼眸愈发亮了。

    他微微动了动,乌黑长发顺着肩滑落,偎着他那张白皙又失血的脸,瞧着既瘦弱又单薄。

    这是一个容貌优秀到瞧着就惹人怜爱的孩子,但他下颚却划着一丝血迹,在他白得几乎要看见青色血管、下一刻就要昏倒一般的脸上,红得触目惊心。

    随着他的脖颈往下,一身白衣已染成了腥红,身上伤口密布,每一道都是足以致命的伤势,横在他身上,血液顺着他的伤口往下流,将地面洇得泥泞一片。

    身着白裙的女人走上前,云鬓芳颜,一举一动俱是优雅,她身上有花的芬芳,和这脏污血腥之处格格不入。

    绕过地面上的鲜血,她蹲下身,白裙委地,将手中的一碗汤药递过去,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喝吧。”

    即使已经被骗过了无数次,但那孩子依然抬了抬手,秋水一般的眸子里点着一丝希冀。

    手筋处渗出鲜血,他抬了几次才将手抬起来,用尽力气捧住那只碗。

    手快没有力气了,他不敢耽搁,也不敢问,垂头将药喝得一干二净,抿了抿唇将碗还给她。

    等到女子微颔首收了碗,起身要离开时,他才小声开口,黑色眸子里有着微弱的萤火一般的希望,又带着害怕听到真相的惶恐,小心翼翼又期期艾艾地问:“喝完以后,我就会好了吗?”

    女子回头看他。

    他像是一只关进牢笼被人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小兽,偏偏自身却毫无所察,睁着那双期待的眼,恳求着饲主哪怕一点轻微的施舍。

    她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怜悯道:“喝了以后只会更疼。”

    转身离开,洁白的裙角消逝在门外,被厚重的门隔绝,她的裙摆自始自终没沾到一丝鲜血。

    “诶诶诶!”

    有人唤他。

    少女离得极近,几根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听得见吗?”

    他回过神,漆黑的眼里印出一个俏丽淡紫色身影。

    他往后退了一点:“嗯。”

    柳依云睁着那双杏眼,手还覆在他的手上,诧异道:“你是要把这个碗捏碎?”

    他低头,这才发现端碗时用的力气过大,他手背发白,青筋绷起,竟是将碗捏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痕,瞧着和这个瓷碗有不共戴天的世仇一般。

    他垂着眼,又“嗯”了一声。

    瞧着是不想说话。

    他放松了力道,没什么兴趣、意兴阑珊地拿着碗随意喝了一口,说了一句“苦”,扬手竟是要直接把这碗汤倒了。

    “诶诶诶?”

    又被拦下了。姜淮抬眼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我喝呀。”她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非常自来熟,像是一点也瞧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你不喝可以给我,我现在正冷着呢,正好也不浪费温姐姐的一番心意。”

    她伸手去够那只碗,系发的发带活泼地跳跃了一下,在他眼前闪烁,他漆眸盯着她的侧脸,下意识将碗拿远了些,让她够不着。

    几次以后,柳依云有些恼了,也不管什么反派不反派的了,一脚朝着姜淮鞋履踩去,后者反应灵敏让她踩了个空。

    于是她继续愤愤坐回原地,盯着他手里那只碗生闷气。

    两息以后,她的怒气就又消散了。

    托着腮偏了偏头看了眼姜淮,“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她说着抱怨的话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重新落在了碗上:“就让我喝一口嘛。”

    她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碗,好像这个碗里装的只是普通的汤,而不是盛满苦药的毒汁。

    姜淮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这只碗,自嘲地笑了一下,是的,这本来也是一碗普通的汤,不是回忆里他常年喝的药,他不在过去。

    意识到这点,他阴晴不定的黑眸总算沉稳了些,身体的僵硬也缓和不少。

    他看着面前女孩的脸,白皙且柔和,不远处的火光给她镶了一层微黄的边,瞧着很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女孩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一偏头,目光便和他对视了。

    “给我吧。”她朝他招了招手。

    可笑,就好像这样他就能心甘情愿听她指挥似的。

    “姜淮,我冷了。”

    他盯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竟然就这样真的一点一点随着她的招手将碗递过去,像一只被驯服的兽。

    将碗递给她后,他抿了抿唇,不太高兴。

    可他身边的女孩端着碗喝了一口后,笑了。

    “姜淮。”

    她又叫他。

    视线看过去,她眼睛里都带着笑,梨涡深深的,浸满了愉悦的质感,这份愉快从她周身传出来,像是要将周围的事物都感染了。

    她说:“哪里是苦的,这是姜汤啊,分明是辣的。”

    她眼里藏着狡黠的骄傲和淡淡的轻蔑,笑容不减地问:“你是不是吃不了辣的?”

    她神情太明显,姜淮顺利从中读出了‘连辣都吃不了,垃圾’的讯号。

    明明是一个侮辱人的讯息,却像一柄让人意想不到的锤子猛地砸烂了他的灰色回忆,将他从晦暗阴郁中彻头彻尾拉了出来。

    他那双笼了一层灰般的眸又重新鲜亮起来,气得想笑,扯了一下她的头发,问道:“能吃辣了不起啊?”

    女孩重重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矜傲:“了不起。”

    他没再说话,却也垂过眼,跟着笑了笑。

    接着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她披着的衣服,那份笑意立刻就平了,思绪和情绪也回到了以往的状态,既嘲讽又冷淡。

    他离得远了些,又看了她几次,只觉得刺眼,勾了唇不冷不热道:“柳姑娘是自己没衣服穿了吗?要披着苏和玉的外衣。”

    他今晚性格极其奇怪,柳依云原是猜出了他遭了什么刺激,所以不想同他计较,但他这一会儿笑一会儿恼,这句话又说得格外刺耳,柳依云便不想搭理他,只装作他又在狗叫了一声,她半点没听清。

    她姜汤喝完了,感觉身上没那么冷了,也不太渴了,又成功阻止了女主和他的接触,她再待在这里听他发疯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起身就要走,准备继续去火塘前烤烤火。

    刚起身了一点、有所动作,手腕又被人扣下了。

    柳依云被姜淮制在原地,他微弯了身,离得有些近,高束的墨发滑到了肩前,眼底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笑意,带着实打实的嘲讽。

    她瞧着他这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即使长相俊美,她也有些烦了。

    她目光闪着些火焰,嗤道:“凭什么?”

    姜淮定定看着她,目光黑沉,半晌倏地靠近她的衣领,离得极近,纤长的睫毛清晰可见,像颤着的蝴蝶。

    柳依云猝不及防被接近,微后退了一下,接着有点毛,刚要发火时,姜淮却退得比她更快,只闻了一息就离远到了后面的树旁,轻飘飘又讥讽地吐出一句话:“凭什么?柳姑娘身上一股子葱蒜味,自己是闻不到吗?”

    柳依云睨着他,将信将疑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好吧,被鱼妖炖了两个时辰,她身上是真入味了。

    柳依云看了眼姜淮:啧,狗东西。

    但发现了自己身上有味道,柳依云也确实不好意思再穿苏和玉的衣服。

    她将外衣脱下来还给苏师兄,温容朝她看过来,担忧道:“依云,你身上不是还没干吗?你这样不会着凉吗?”她边说着边就要脱下自己的披风。

    柳依云瞧她穿的也不多,脱下来肯定会冷,忙忙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我身体好,一点都不觉得凉,我到火堆旁烤烤火就好了。”

    她谢绝以后,坐到火塘旁,暖了暖手。

    更深露重,夜晚的风拂过,柳依云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胳膊,她又离火焰坐的近了一点,却还是觉得冷。

    正在昏昏沉沉,冷得有些瑟缩之时,一件厚重的棕色外衣兜头砸了过来。柳依云怔了一下,从外衣里探出头,看见姜淮目光从她脸上挪到别处。

    他漫不经心的、像是随性而为的样子说道:“多余的。”然后又勾了唇,重新看向柳依云,特地强调道:“不是柳姑娘嫌弃的鲜艳的、学人精的颜色。”

    ……啧,记仇鬼。我还没计较你把我推下湖呢。

    她把棕色厚重外衣穿上,裹紧了自己,心想:苏大哥和温姐姐的衣服不能粘上葱蒜味,但烂菜叶的可以。她这是既借烂菜叶的衣服获得了温暖,又污染了他的衣服,四舍五入,她赚翻了,烂菜叶输麻了。

    小聪明柳依云点点头,满意地围着火堆进入梦乡。

    她身后的姜淮垂着眸彻夜未眠,孑然寂寥地像是要融入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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