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日色西沉。

    苏和玉问了许多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

    有人建议苏和玉去问长期在璃水县生活的、有一定消息渠道的人,比如总是辗转于各茶楼搜罗资料整理民间故事讲述出来的说书人,比如以查找消息、寻找人物为活计的包打听,再比如再不济也该是如苏和玉所说九年或十年前居住、活跃在这里的璃水县常住居民。

    被询问的人笑笑:“时间太久了呀,小公子,而且你连更具体的日期都没记清。”

    他们建议他去问问这里的老人家。

    苏和玉面色灰沉地去寻了他们所说的那些人。

    他找了两位说书人,没找到包打听,寻了几位常住璃水县上了年纪的老人。

    得到的答案也依旧是:“不知。”

    他们或是说‘没听说过秋司水这个名字’‘没见过带着这样一个小孩戴着幂篱的外乡夫人’

    或是说‘信息太少,类似的人太多不好确认。’

    一位老者听到他的问话更是笑眯眯地直接指出:“小伙子,我们这里是璃水县,靠近港口也连着内陆,每年每天乘船路过县里的人很多的,你们也是坐船过来的,瞧见了有多少人到达这里。九年十年前,虽然乘船入这里的人不比如今这么多,却也确实不算少,你连时日都只记得大概模糊,在那么多人里面找一个特地遮掩过的没什么特点只是短住的人,实在是很难的。”

    他一针见血,苏和玉停在原地,一个字没说,有些泄气又有点执拗的倔强。

    那坐在外面吹风的老人家瞧见他这副模样,顺手折了根在初冬已经变得枯黄的狗尾巴草磕在路槛上,奇道:“那叫秋司水的夫人是你什么人?”

    苏和玉顿了顿,许久才开口:“她是我的母亲。”

    “啊,”老人家有些感慨,像是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执拗,再瞧向他的时候,目光就泛了几分同情,了然道,“那她身边那孩子就是你的哥哥了?”

    这下,苏和玉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神情愈发黯淡。

    老人家有些奇怪于他的神色,又觉得这可能是对方家事,不愿刺探人家隐秘,只得站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用这么灰心丧气嘛,听你所言,你还是第一天到璃水县,暂且没有收获也是正常的,你再多待几日。人来过总会有痕迹,多找些地方,问些人,你会找到她的。”

    他下手重,为了让他精神起来,拍得‘彭彭’作响,极为用力,安慰道:“好了,别不高兴了。”

    老人家已经把狗尾巴草叼到嘴里了,听起来不算安慰地安慰道,“你现在年纪小,遇到些问题就觉得是大事,”他颇有点混不吝的意思,“但老爷子我已经是老骨头了,明白这世上很多事就是得经历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现在难过得要命,还是经历得少,等再过几年,你老一些,回头再一瞧,嗨,那都算什么大事?人呐,总是得积极一点,多想些好的,少想些差的,就算多年以后孑然一身,那还能怎么样呢?还是得活着呀。”

    “想通点,”他拍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况且你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呢,会找到他们的。”

    他瞧着苏和玉,瞧着他通身的气派半安慰不安慰道,“你看看你,一瞧就是个公子哥,荣华富贵,前半生没受过什么磋磨。你这样的人都如此难过,其他人可怎么活?”

    老人家又拍了拍他的肩:“精神点。”

    他就只差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了。似是在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又似是在料想最差结果后,怕这少年到时接受不了,所以提前给他下了服安慰剂。

    苏和玉发觉他许是误解了,却也没告诉他自己母亲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是顺着老人家的意勉强着笑了笑:“是。”

    老人家见他笑了,顿时高兴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瞧了瞧他身后跟着的温容,解释道:“你们来得正巧,这几日正是我们璃水县的迎冬祭典,县上人包括其他县镇的人都会过来装扮游行参与祭典,以取悦冬神,祈盼冬日温良少冻死些县镇人,期望来年春日土地肥沃、海水温和、鱼儿跃踊,璃水县及其余县镇人能过得越来越好。”

    他瞧着两人兴致不高,又算安慰提点地道,“游行表演的节目里有传统神话,也有县镇上发生的一些奇事、趣事,”他笑道,“虽然多是些杜撰的,但也许你们也能从其中获取些线索和灵感呢?”

    当然,可能性不太大。他只是想让这两个年轻人情绪好一点。

    “好了,”老人家道,“到晚间,游行就要开始了,”他笑眯眯地,“有什么事明天再去查吧。”

    “年轻人总得有年轻人的样子才行。”

    两个担负着责任总是有着各种心事的年轻人,一个礼貌地点了点头,一个攒着眉头勉强应了一声‘好。’

    夕色渐浓。

    先前闲逛的三人也回来了。几人聚在一起,温容为他们讲了讲现在的情况。

    已近暮色,街上的人却半点没少,甚至有愈来愈多的迹象,摆摊的小贩忙得热火朝天,尽心尽力招徕着顾客。

    路边三三两两围着些人,手里或捧着烤鱼、海鲜炒粉之类璃水县常卖的、极富县内特色的吃食吃着,或是互相闲聊交谈、讨论着日常发生的事,远处还有些穿着或华丽或奇怪服饰的人,这些人都时不时瞧向天空,虽然做的事情不尽相同,却似乎都在热切等待着什么。

    倏地,远处天边扬起了一团金红的铁水,于高空猛地倾散迸裂开来,金红的星点光芒点燃了空中昏暗,转瞬即逝,似梦似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整个璃水县店铺外都陆续着了灯笼,压了逐渐黑暗的天色一层光,将街上的、周围的事物照得清晰明亮。

    祭典开始了。

    因着都知迎冬祭典,步入晚间,已少有人再于街中行走,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摆着摊,后方隔了几尺距离的店铺楼阁也开着门,街道中央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道人影猛然跃出,面带鸟身坠青蛇的狰狞面具,身穿一袭繁复绣青丝雪衣,手拿代表日月星空的幽暗圆盘,脚下的鞋子缀着青云,跃腾间刮出风声,这便是冬神了。

    璃水县民众敛声屏气地瞧着,直到恭敬目视着扮演冬神的人远去了,视线稍垂,过一阵再继续看向扮演海神的青年。

    璃水县离港口近,靠海吃饭,县内大部分出海的人都信奉海神,因此,此次虽然是迎冬祭典,却也少不了在祭典上再拜一拜、迎一迎海神。

    饰演海神的青年面戴金色跃海冲天龙首面具,身穿金蓝两色泛着星点的衣裳,右手带金色龙爪饰套,爪子里握着浪花形状的长戟,饰者手拿长戟,大阔步走了几步,又再次回头,金色龙首面具缓慢巡睃众人,浪花长戟杵在地面,似是在施威又似是在严肃恩泽众人。

    靠近街边的民众,大气不敢出,因着对神灵的敬意,均低着头,未敢诵念尊名,却仍有人小幅度摆了信奉海神的手势,祈盼海神庇佑。

    等海神梭巡一圈离开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其他神仙,酒神、荷花神、河神、七仙女等话本子里描述的神灵。

    饰演大肚仙的饰者戴老顽童面具,夸张地拍拍圆滚的肚皮,手拿盛满酒的海碗时,璃水县的气氛已然从恭敬神灵紧张不敢出声,变得已然热络起来,叫卖声、人行声、笑声交纵错杂,不绝于耳。

    街中跟在饰演神仙等人后面的有一出热闹的乐队,前方几人身着锦衣,拿着月琴琵琶玉箫,丝竹声起,悠长婉转入耳,跟在几人身后的,有衣着不那么华丽的,穿着棉麻的衣服,手里拿着竹笛、陶埙,微一吹奏,给悠长旋律里加了雀跃的轻快。

    再后方,拿着二胡的、葫芦丝的、多串铃铛的、几个木板松松绑就成一块儿的、举着海螺的,甚至有一瞧就是刚从卖肉铺跃出来的铺主,手里拿着短刀和案板‘嘭嘭’地敲着响。后头跟着几个衣衫破烂形似乞丐的人,捡的脏兮兮的东西装裹在破旧的麻袋里,拖拉在地上发出些微的摩擦音。这些音乐一并汇入最先前的琴琵琶玉箫声里,错综复杂,又极具生命力,稳稳地压了琴箫一头,却并不难听,反更具有生活的气息。

    后面的乞丐有的唱起歌来,声音嘶哑没在调上,却有一种恢弘苍凉之感,这乐队路过街上,街边的人有的笑着高声唱着指引这乞丐唱回调上,有的自信一开口比这乞丐声音还难听,唱得更不再调上,惹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有的不在意自己唱得难不难听,果断加入了乞丐所在的乐队,和起声来。

    逐渐,加入乐队的人越来越多,小商小贩、路过的旅客、或是街上的行人,均步入其中,队伍愈来愈长,声音愈来愈杂,音乐混着歌唱声,这就是璃水县的迎冬祭。

    等这支队伍走远了,跟着来的便是白日那老者所说的,各类故事杜撰。

    有高山流水偶遇知音,有才子佳人夜会私奔,有嫦娥服药奔向月空…以及璃水县自己的故事,幻想类或真实类:民众中一人羽化登仙,璃水县民众制伏歹徒;或是单纯演绎家长里短,舞姬上台步步生莲;

    街头看热闹的有些人干脆混入其中,什么都不演,单纯只是说说笑笑地跟着队伍,却也恰似演绎了一幅璃水县日常行人图。有几个乞丐也缀在了人群后,缓缓地走着,像是画卷尾端的墨迹,剩余便是留白,既怪异却又和谐。

    在这样的祭典里,即使是乞丐讨食也不会被哄赶。一只冷腾腾的包子落在了地上,被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捡了起来,他手上发了冻疮,捧着这热乎乎的包子,眼巴巴地瞧着,却又不舍地抬了手似是想还给摊主。哪怕是往日里最厉害最刻薄的摊主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说什么,那摊主盯了他一会儿,盯得对方小声磕巴地念了一句:“冬,冬神保佑。”

    那原本吝啬的摊主便露了点无奈的神色,扬了点笑也道:“冬神保佑。”摆摆手,这包子便就送给那乞丐了。

    不多时,那包子摊连带着其他摊铺有意无意地又落了点东西。

    在这种氛围下,柳依云拉着姜淮到了一处面具摊。少年容颜俊美,神色平常,但柳依云知道他惯会隐藏情绪,因此并不明白他真实心绪是怎样。

    她不希望他难过。

    可也,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于是恶作剧般地拿了一个笑呵呵的老顽童面具戴在了他脸上,试图打断他脑海里可能会有的心情不佳的思绪,反手又给自己套了一个海怪模样的面具,装作十分轻松地张牙舞爪状吓唬摊主。

    那摊主也笑眯眯地非常配合地后撤,假作是被她吓到了。

    柳依云弯了弯唇,还待再说些什么,视线往后随意一瞥,恰看到街中游行队列里又演了几个节目,中间一个很简单,只有三个人:两个孩子,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

    三人之间只隔着一扇可收起来的薄薄的装饰门,一名孩子衣着华丽整洁,站在门外,笑盈盈地拿着一根糖葫芦状的道具好奇地尝试往里看,开了少许的门之间站着穿着白衣面容较好的女人,无奈地制止他的行为,摸了摸他的头。被关在一纸道具门后的,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孩子,纵使饰者穿得极暖,但从他身上抹黑的斑驳的颜色,也能瞧出在该故事里,原本的那个男孩应当是穿得衣衫褴褛,极为破烂,脸色和嘴唇都冻得青紫惨白的,更遑论他脖颈四肢处还坠着厚厚的铁链子,脖颈的链子牵狗一样被牵在帷帽女人手里。

    两个一般大的孩子,一门之隔,一位活在繁华人间,一位堕在幽深地狱,即使是饰演出来也如此震撼人心。

    面具摊主瞧见她的目光,见她被惊到了,半骄傲半温和地安慰道:“这是讽刺剧,是一位读书人杜撰的,最开始出的时候,大家伙都不看好,但后来一饰演,许多人都感受……”

    摊主还在说着什么的时候,柳依云却已经没在听了。或者说他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没有听,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姜淮。

    她自是知道来璃水县是为了什么,也在一路上听了苏和玉讲的那一段他记忆模糊的故事。

    故事与现实重合,柳依云猝不及防抬手覆上了姜淮的眼。

    少女手指微凉,覆在他睫上,遮挡了他所有的视线。

    她似乎是微微仰着头,离得很近,声音有些发颤,又有点强装镇定的意味,她说:“姜淮,你可以陪我,去别的地方买点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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