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不逢影，影不离形，异心一体，一体八面。——《天行九歌》

    -------------------------------------

    走出阴阳家的时候，明月长舒了一口气。算算时间，此时应是秦王政八年，距离她离开秦国已有两年之久。徐巿问她想去哪里，她想了一下，说还是应该先回秦国看看。

    途径屯留，这里似乎刚刚经历过战争，一打听才知道，是长安君成蟜在在率兵攻赵的时候倒戈叛乱，秦王派几位将军前来镇压，成蟜败逃至赵国。

    明月知道，嬴政一直爱护这个唯一的弟弟，成蟜的背叛无疑是嬴政心头的一棵刺，若是能寻到成蟜说明实情，也许能解开两兄弟间的误会呢。一路上秦军还在搜索长安君的踪迹，想必他现在还没死。“成蟜年纪尚小，叛乱之事必有隐情，我要在秦军找到他前找到他！”于是徐巿只能跟她一起分头寻找，约定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便在约定好的地点汇合。

    找到成蟜的时候，他面前站着的并不是嬴政派来的将领，而是头绑红巾手执双剑的罗网刺客。她认识的罗网刺客不多，但却认识他手中那一双剑是欧冶子所铸越王八剑之一的玄翦。难道想杀成蟜的是吕不韦，并不是嬴政。

    玄翦举起黑剑，向下刺去。成蟜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想着再没有机会去和他的王兄解释什么了，却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时挡在他的前面。

    成蟜是认得明月的，忙爬起来，躲到明月身后。“阿姊救我！”

    “现在知道叫姊姊了？”明月冷笑一声，随即格挡开玄翦，站起身。她看到玄翦身上发出的凛冽杀气，这不像是一个人的气息，而是一具失魂落魄的躯壳。他并未中咒也未中巫术，应是修习了某种功法而导致的记忆沉睡，残忍嗜杀。不及明月多想，玄翦便消失了，明月还以为他看到目标被救就撤退了，却没想到又出现了七个不同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将军，也有杀手。

    明月护着成蟜，七个人围着他们步步逼近。她曾听说过有一种叫作八玲珑的功法，通过吸收死者的人格和能力为己所用。形不逢影，影不离形，异心一体，一体八面。此刻，若是面对一个罗网顶尖刺客明月还应付的了，若是七个人，却是有点吃力了。她结起防护法阵先护着成蟜，却独自去抵挡进攻，寻求破阵之法。最后她将目标锁定在执剑的男子身上，尽全力刺过去。那男人用剑挡住她的剑，面容又变回了玄翦的模样，手中的剑也变回了白剑，其余刺客也在这一刻消失，凝聚为他身旁的黑气。明月被这气息击到远处，这并不是剑气，而是怨怼之气。一来玄翦本身应是经历了什么让他痛彻心扉之事，二来他所杀的这些人皆是枉死，身上的怨气自然也未消散。

    玄翦并未理会明月，一道剑气闪过，便劈开了明月设的防护结界，吓得成蟜直往后退。

    “正刃索命，逆刃镇魂！”玄翦挥剑的刹那，明月忍着疼，又冲过去将成蟜护在身下。忽然一道青翠的光闪过，荒原上只剩下玄翦的身影。

    山洞里，一头鹿的幻影正在为明月疗伤，成蟜躲在石头后面呆呆的看，又害怕又想去帮忙。他已经能想象得出王兄是多么生气，要是王兄知道明月为了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他没死王兄肯定也想杀了他吧。忽然，额头上一痛，一颗石子掉在地上。

    明月敛着衣服，那头鹿已经消失。“你不要以为，我救你是有多喜欢你。”

    成蟜悻悻地从石头后走出来。“我明白，阿姊是为了王兄！”

    明月起身，拍拍成蟜的肩，“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脑子？”

    成蟜只好跟明月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原来是樊於期告诉成蟜关于嬴政身世的流言，引得成蟜生出了反叛之心。成蟜也曾犹豫，想着无论王兄身世如何对他也是好的，不该就这样背叛他。可流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当将士们都说想要拥护自己的时候，他就动摇了，想着这王位本就该是自己的，叛乱发动的那一刻，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明月冷笑一声：“就凭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还真当不了！”

    罗网是吕不韦的手下，樊於期是吕不韦的人，对吕不韦来说，成蟜的存在对嬴政坐稳朝堂始终是个威胁。他把樊於期安排在成蟜身边，让樊於期鼓动成蟜相信嬴政非秦血脉的谣言，无疑是想借此引得成蟜叛乱，名正言顺地除掉成蟜。明月想成蟜应亲自与他王兄解释，否则会成为两人一生的遗憾。

    明月他们修整了几天，出发继续向咸阳走。将军们回报，屯留的叛乱被平定，但并未找到长安君的尸首。嬴政叹了口气，此时的他仍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自己的弟弟死了还是希望他活着，只好先将此事按下。成蟜这个傻弟弟的事远没有要给嫪毐封侯让他觉得气愤和憋屈，但又不得不不这样做，除了太后的因素外，还因为这本身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不但给嫪毐封了侯，还亲自去恭贺，席间他见到了母亲，也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

    “兄长回信，说武遂守将王龋确与嫪毐势力有所勾结，武遂地处秦韩边界。前些日子，韩国又往秦韩边境增派了驻军，若武遂有失，难保韩国不会借机生事。”蒙毅接到蒙恬的回信后立即进宫向嬴政汇报。

    嬴政缓缓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一趟！”

    “王上要亲自前往吗？”李斯问。

    “嫪毐封侯后，更加肆无忌惮，竟又妄想把持朝政，仲父定不会让他得逞的。眼下咸阳局势混乱，需要一个权力真空时期，才能让那些人互相撕咬，露路出马脚，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嬴政踱着步，“放心，我们只是去散散心！而先生则要去韩国！”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蒙毅一听就来精神了，想着能跟着嬴政一起出去，立一些功劳，也顺便去看看兄长。自蒙恬被王上派到武遂，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的身边有盖聂先生保护，你留在咸阳，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嬴政按下蒙毅，“对了，明月她——有消息么？”

    蒙毅无奈地垂头三期，又看向盖聂：“盖聂，王上要是有一点闪失，我可是不饶你的哟！”

    嬴政与盖聂相视一笑，道：“不等了，我们去武遂与蒙恬汇合，你和章邯一起加紧训练影密卫，等号令接应我们。”

    赵姬似乎体会到了嬴政的冷淡，一直不放心，自在嫪毐的封侯宴上见过嬴政之后，他便再也没来和她请过安。如今芈瑶有孕，若是生下长子，楚系在秦国的根基便会更加牢固，嬴政也会跟自己愈发疏远。不知为何，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芈瑶，确切的是讨厌楚国人。她不想楚国人霸占后宫，也不想楚系外戚被重用，所以在嬴政刚即位的时候，便在他的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也是为了不让楚女先占到便宜。此时，她再一次派赵蕙去嬴政身边，想看看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嬴政刚刚跟蒙毅安排出门之后的事情，回到寝宫准备就寝。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嬴政十分警惕，却发现是赵蕙站在那里。“阿姊，怎么是你？”他忙把赵蕙迎进房里，寒风已经把她冻透了。

    赵蕙环顾了一周：“这么久了，王上房中为何还是没人伺候？”他喜欢的女人可不少，如今却一个都不在他的身边。

    “阿姊可是冷？寡人这就让人烧热汤来。”嬴政忙唤了内侍过来，要准备沐浴的水，又拉着赵蕙坐下，喂她喝了一碗姜汤，身子渐渐暖了过来。“我还是习惯阿姊的照顾。”

    热汤已经烧好，赵蕙便被嬴政推着进了浴室。“王上若是还要跟着，那我便不洗了。”

    她本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更不想让嬴政看到她身上这些伤痕，和那些洗不清的污秽，就算是哭也不敢哭出声。对她来说在太后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噩梦，她不想回去，不想离开嬴政，不想离开这唯一的庇佑。嬴政不明白，他们从小便在一起了，彼此都很了解对方，为何此时却要如此害羞。不过没关系，他想象着接下来美好的事了，不由得笑容浮上脸庞。

    他见赵蕙穿着单衣出浴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于是起身道：“阿姊可否为寡人更衣？”

    赵蕙从背后抱住嬴政，手扣他的腰带上，又有些迟疑。嬴政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在颤抖，于是将她拉到身前，揽住了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见她没有回应，便直接解开了她的衣服。她闭上眼，任他抱起坐到床边。

    嬴政低头看着她：“这些年过得好吗？太后可有亏待你？”

    “有王上撑腰，怎会不好？”赵蕙睁开眼，痴痴地看着他。

    嬴政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你憔悴了很多，这些年辛苦你了。”

    “为王上办事怎敢言苦？”赵蕙低下头，“这么多年，王上可有想过我？”

    “寡人时时刻刻都在牵挂你！”

    赵蕙倚在他的胸前，她宽阔的胸膛，厚重的脊背已足以为她遮风挡雨，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王上已经不是孩子了，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嬴政捉住他的手，向自己的衣服里伸去。她将手抽回，想要起身，却又被拽了回来。“从前如何，现在也如何就好。”

    当她的肌肤被触碰的时候，朝他怀里瑟缩了一下。“怎么了？”

    她只好轻轻说：“我没事。”

    他又抱紧了她，感觉到她的手深深扣着他的脊背。他是那么的熟练，仿佛这些年来，他的身边一直有人服侍。想到这，赵蕙有些难过，除了已经娶的两位王妃外，他在外面还有个红颜知己，宫中也有不知道多少女人等着他去临幸。

    赵蕙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嬴政把她身子放平，突然发现她的手臂上有着淤青。她捂着手臂支撑着坐起来，嬴政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又发现她的背上也有鞭子抽过的痕迹。“他们打你了，是太后还是——嫪毐？”

    她不回答，只是默默啜泣。

    “你若不说，寡人便去问太后。”嬴政气极，拿起衣服就要去找赵姬理论。

    赵蕙跪着拉住他，央求不要追究。“当年吕相为了摆脱太后的纠缠，送了假寺人嫪毐给太后 。太后不但与嫪毐有私，还生了两个儿子，当年太后一意要去雍城，就是为了遮掩怀孕的事情。如今嫪毐野心膨胀，已开始觊觎王位。我在他们身边太久了，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恐吓我堵住我的嘴，可王上却王上不能为了我跟太后闹翻。太后不肯听嫪毐的对王上下手是因为还顾及着亲情，若是此时与太后摊牌，以后想得到她的支持就难了，王上这些年诸多心血布局也会付诸东流，我身上这些也就白挨了！”

    “王位，岂是他想坐便能坐的？真是不自量力！”嬴政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扶起赵蕙，“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阿姊尚且再忍耐一段时日，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给我。”

    赵蕙抬起头看着嬴政：“王上已经做的很好了。”

    “是么？”嬴政拥着她入睡，睡梦中，她一直呢喃，求他不要抛下她。他心生怜惜，暗自发誓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第二天，嬴政按计划启程，赵蕙送他们出宫后，回了甘泉宫，她已想好该怎样跟太后回复。临走时，嬴政把芈瑶托付给了她，芈瑶身体不好，如今又有孕再身，若是太后为难，还要靠她从中周旋。

    赵蕙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瑶瑶的一声“阿姊”把她的心都要叫化了，着巍巍宫廷中，不把她当下人的人怕是只有瑶瑶和嬴政了，从此瑶瑶便一直阿姊阿姊地叫着，她也真的把瑶瑶当做自己的妹妹去爱护，有时候她甚至比嬴政要更喜欢瑶瑶。

    嬴政的马车中，李斯正在梳理出使节杖上的毛：“王上此行究竟有几分把握？”

    “若是没有万全把握，先生怎么又可能会让寡人出来呢？”嬴政看向李斯，“更何况先生此行亦是着落在这次行动上，那寡人便更不能失败。”

    李斯放下节杖，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武遂，而是一路巡查了不少地方，最后才下定决心走进武了遂大营。

    明月回到咸阳后，直接去了蒙家。蒙毅跟她讲蒙骜与夏太后死后，嫪毐被封了长信侯。蒙武接管了骊山大营，嬴政早就察觉武遂守将王龋与嫪毐有所勾结，便派了蒙恬去查探。此番嬴政又带着盖聂去巡查，却一直没有回来，把他一个人留在咸阳观察形势。明月一听不由得大骂：“这个人真是不要命了，他这样不就等于去闯虎狼窝？”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王上身边有高手保护，应该不会出事！”蒙毅放了瓣橘子在嘴里，“我们等着便好！”

    这让明月怎么能呆得下去，于是留书连夜前往武遂。

    “阿姊要去找王兄吗？”她被成蟜叫住。

    “蒙毅和徐巿会好好保护你的，有什么话，留着跟你王兄说罢。”明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扯下了胸前的明月心吊坠丢给他，“这个给你，保命用的！”

    徐巿看了看成蟜手中的吊坠：“明月，你不能把这个留给我们！”这吊坠是一块明月心残片，是明月的护身符，这些年他也从不离身。

    明月知道徐巿所虑，于是举起剑：“我这还有一颗，把这个留给你们，我还能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