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零落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屈原《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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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谁指使你们?”嬴政缓步走向那些参与叛乱的士兵,确切的说他们并不能称为士兵,而是刺客。他们的后颈上皆纹着蜘蛛的图案,他们是罗网的刺客,章邯拿住他们时,他们正准备服毒,还好及时阻止了。嬴政用剑抵着其中一个人的额头,他脸上阴郁的神色,在牢房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恐怖,吓得那些刺客直打颤。“还是不肯说吗?”

    嬴政叹了口气:“既然不肯说,那么也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于是用剑割断了那名刺客的脖子。

    明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或者说她其实是被饿醒的,这几天她不仅没有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

    “王上不回咸阳吗?”明月揉揉眼睛,坐在桌案一侧,问已经在那看了一上午书的嬴政。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一起回。”嬴政看了看她,将一份膳食推到她面前,“给你留的早膳,要是凉了,再让他们去热。”

    “不必麻烦了!”明月端起碗,“王上昨晚在哪睡的?”

    嬴政放下手中的书简:“我们去审了那些参与叛乱的士兵。”

    “有结果吗?”明月抬起眼,偷偷看他。

    “都杀了!”嬴政说的轻飘飘。

    “都杀了?”明月没想到嬴政竟如此杀伐果决。

    “就算问不出来,我也知道是谁做的,所以——”嬴政转身看着明月道,“刺客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他们的嘴严得很。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行凶的工具。任务失败,只有两种结局,一个是死,一个是逃。就算他们侥幸在任务中活了下来,也是难逃追杀与惩罚。”

    “是嫪毐的人对吗?”明月问。

    “嫪毐不但勾结了王龋,还私通韩国,企图颠覆大秦。对待真正的敌人,若是有一点心慈手软,他们就会置你于死地!今早李斯已前往韩国,告知韩国武遂发生之事,警告他们不要妄图勾结叛臣颠覆秦国,我秦军可不是吃素的!”

    明月思考了一下:“虽说我们都知道嫪毐有谋反之心,但总归还是需要证据。”

    “哼——证据?就算撬不开他们的嘴,也很容易找到别的!”嬴政安抚着明月,为她倒了一杯水。“放心,这种情况我还能应付得了!”

    明月覆住了嬴政冰冷的手:“阿政,既然我回来了,那我便会帮你。如果你想让我嫁给你,那你有什么难事就更要和我说——”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分担,你也承担不了!”嬴政抽出手起身,“你觉得李斯如何?”

    明月放下碗筷,起身到他身后:“李斯可是个能人,且不论他师出荀夫子,历来明君能臣,你若想成就大业,可离不开他的辅佐!”

    嬴政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王龋叛乱前曾召李斯密谈,寡人并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依你看,他昨日是否可能存了反心?”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不然王上觉得他为何会从吕不韦门下投向王上?正是因为他知道吕不韦只有为臣之心,只有王上能助他完成理想,名扬天下。”明月说着走到嬴政跟前,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所以至少在王上活着的时候,他不会背叛!”

    “你的意思是?”嬴政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王上要努力多活几年,管好手底下的人,秦国才不会生乱!”

    这场叛乱以王龋被夷三族,参与之人皆被诛杀而算是告一段落。

    嬴政回咸阳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吕不韦耳朵里。“王上在武遂围剿了叛军,正在赶回咸阳的路上,那名儒家女子也跟着回来了。”

    吕不韦笑得很欣慰,嬴政这事儿办的确实让他满意。“你的意思是,樊明月也回来了?想来她离开秦国已经有三年了吧。”

    “是的,其实她在前几日回来过一次,当时王上被困武遂大营,她为营救王上四处奔走,甚至从太后那讨来了虎符。”

    吕不韦捋着胡须:“是吗?还真是不简单!”

    “他们还带回来一个人——长安君成蟜!”

    “能从玄翦手下救人,怕也只有她了。”吕不韦早就知道长安君并没有死,但却不知是谁出手救了他,目的又是什么。听到成蟜是跟嬴政他们一起回来的,吕不韦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笑道,“看来她对王上还真是用情至深呐。”

    回咸阳后,嬴政便直接把明月带回了宫,明月也没有拒绝。

    嬴政推开门,房间很大,所有的架子上都放着书简,各门各派各家各国,分门别类。“这是咸阳宫的藏书室,我想了许久,这里应该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阿政是了解我的!”明月说着,翻看着架子上的书简。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才好?”嬴政把她拉回到自己面前。

    “你就这么心急,一刻也等不了吗?”明月笑着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样总行了吧!剩下的,以后再说!”

    “好了!我是逗你的!”嬴政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时有内侍来报,说是华阳太后知道王上回来了,让王上去看看她。

    “寡人知道了!”嬴政淡淡应答,看了看明月,“我们一起去!”

    明月试图从嬴政手中抽出手:“王上去见太后,我去做什么?”

    “你以后要留在宫里,总是要见的!”他说的似乎也没什么错。

    华阳太后细细打量明月,嬴政看出来那眼神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敌意,便挡在明月身前:解释道:“前些日子,寡人被困武遂大营,是明月回咸阳搬了救兵,解救寡人于危难当中,此次带她进宫,就是想要论功行赏。”

    “不管王上想给他人什么封赏,都不应该忘了瑶瑶冒死为王上生下了长子。”听华阳太后这意思,无非就是无论嬴政是否想册封明月,地位都不应该高过芈瑶。

    嬴政虽对这种威胁十分厌恶,但一听芈瑶为他生了长子,瞬间就忘了所有的不愉快。“祖母是说,瑶瑶为寡人生了个儿子?”

    华阳太后得意地点点头,示意乳母将小公子抱来。嬴政看着面前奶奶的小娃娃,竟不知如何下手。明月拽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快抱啊。然后也围上去看,似乎是很喜欢这个孩子。

    这时一名侍女来请明月,说是芈夫人想请明月姑娘进殿内一叙。明月看了看嬴政,嬴政点了点头。

    芈瑶面色苍白地倚在床边,说起话来也无一丝力气。明月才明白,其实三年前见到她时,她已是这般虚弱,只是被妆容遮掩强撑到现在,又强撑着为嬴政生了一个孩子。明月为她把脉之时,发现她已被阴阳术耗尽了生命,她的胳膊上已经开始出现红色条纹,身上不断发虚汗,应是生产催动了她体内六魂恐咒的发作。于是明月,输了一些内力给芈瑶,暂时压制了她体内的咒印。芈瑶觉得自己身上沉重的阴霾被这股纯净的内力驱散了,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握住明月的手。“我命不久矣,想把孩子托付给姑娘,请姑娘务必答应。”

    明月因这突如其来的交代后事感到疑惑:“夫人难道不想跟王上长长久久吗?”

    “我何尝不想,但我功力不够,压制不了体内咒印,注定无法长命。”芈瑶摇摇头,苦笑道:“姑娘的功法虽能压制咒印一时,却救不了我的命。我等了你很久,现在终于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夫人的意思是?”明月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嬴政抱着孩子进来了。“看你们如此融洽,寡人也能放心了。”

    明月起身接过孩子,孩子看见明月仿佛见到了母亲,立刻不哭了。

    芈瑶想支起身子给嬴政行礼,却被嬴政按下了。“瑶瑶不必多礼!”

    “臣妾有一事想与王上说,希望王上能够应允。”

    “你说,寡人一定答应。”嬴政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芈瑶咳了两声:“我前些日子遇到了阿姊,王上可否把她回来,她一个人在雍城,太苦了。”

    嬴政拍拍她的手:“好,寡人这就去雍城把她接回来!”

    “王上,我想休息了。”芈瑶说罢缓缓闭上眼睛。

    回去的路上,明月一直在想芈瑶说过的话,却又想不通,她今天跟嬴政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嬴政看明月一路上不说话,若有所思,便问:“在想什么?”

    “王上是否有立后的打算?”明月这句话让嬴政一惊,她对这种事一向没有兴趣,今日为何要主动提及。

    “怎么,你想当?”嬴政突然停下来,试探性地问。

    “呵——我怎么会想这种事?”明月苦笑道。

    嬴政握了握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凉:“只要你想要,我便给!”

    “那芈瑶呢,她怎么办?”提到芈瑶,嬴政神情有些落寞。

    “她是昌平君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便喜欢她。但因为她是楚国人,太后不喜欢她。自她回来,她的身体便越来越差,成婚后便一直躲着我,我不知道她在阴阳家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有事瞒着我,只是不想让我忧心罢了。”

    “王上为何不留下陪着芈夫人?王上应该留下的!”明月反问。

    “瑶瑶应也不愿我留下吧。”嬴政摇着头,叹了口气。

    “那这个孩子呢?”明月问。

    嬴政苦笑道:“说来可笑,这个孩子是我求来的。我们成婚后一年,她宁肯把她同族的妹妹推到我面前,都不肯与我同房。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那日我气极了,跟她诉说这些年的委屈,她才——”这种事也确实是头一遭听说,历来只有后妃向君主求子嗣,可从未见过君主求后妃生孩子的。

    “看起来,瑶瑶很信任你,你以后多去看看她吧,也替我劝劝她。”嬴政拉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我会的!我一定会帮你把她找回来的!”明月说罢,松开她的手独自向前走。

    嬴政却很敏锐地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她要芈瑶回来,那她便要离开了。可他想要的明明是他所爱的人都能在他的身边。他追上去,把她拉入怀里:“明月,不要离开!”

    “王上现在应该解决的问题是,我晚上住在哪里。”明月淡淡道。

    嬴政松开她,脱口而出:“当然是跟我住在章台宫!”

    “章台宫?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妃子!”明月撅撅嘴。

    “只要你愿意,今晚你就可以是!”嬴政挑了挑眉,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住在章台宫岂不是更方便?”

    明月被他说得脸一红,使劲锤了他几下,瞪着他道:“滚开啦!谁要当你的妃子?”

    “唉——那换成我伺候你行了吧!”嬴政笑着弯下腰,他是下定决心要把她留下了的。

    “阿政,芈瑶她是个好女人,以她的身体状况,生这个孩子一定冒了很大的风险你不要怪她,你要好好珍惜她,对这个孩子也是。我——”明月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眼角挤着泪,她也不想把自己的爱人让给别人。

    嬴政看着她冻得发红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准!要是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可得罚你了!”他说着在她面前弓下腰。“到寡人背上来!”

    明月倒也没客气:“王上这是要背我回去吗?被人看见了多不好,他们会说闲话的!”

    “你还怕说闲话?你以前又不是没住过。”嬴政打趣道,“更何况之前蕙儿在的时候,也是——”

    嬴政忽然意识到好像又多说了什么,立即住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明月想,他是没看见那时芈芳苓是怎么欺负赵蕙的,对明月又是如何恶语相向的,若不是自己比赵蕙硬气一些,岂要就此被她骑到头上了。不过转头一想,若是自己真的这些闲言碎语,要被这些后宫琐事难住,就不会回来了。“你说你找谁不好偏偏找了一个儒家弟子,以后少不了我在你耳边唠叨了,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你不也是一样?”嬴政满不在乎,“明月,我想知道一件事!”

    “嗯?你说!”明月靠在他的背上,抱紧了他,看着他在雪地上留下印迹。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你醉酒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那个时候,我虽然不清醒,但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明月呼出的哈气和嬴政呼出的合为一股,消散在空气中。“但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因观念不合吵架,我也绝不会在这里爱你的眼!”

    “我不会让你走的!”嬴政轻声说。

    明月笑着道:“我想走的话,你觉得你留得住我?”

    嬴政停下脚步:“我会向你证明,你没有爱错人!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阿政,在你的周围,明明有许多人,他们爱着你,视你为他们的唯一,把他们的一切都给了你,为什么你还会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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